《碧血情缘》蝶双飞

7、（七）

　　（七）
　　阿九这两年来几乎没有一日不思念袁承志，此时相见，只觉得千言万语要对他倾诉，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叫了一声：“袁大哥……”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袁承志长叹一声道：“殿下，这两年你受苦了。”阿九不料他称自己“殿下”，一时愣住，望着他道：“袁大哥，你以前答应过不叫我殿下的，我也早就不是公主了。”袁承志看她脸上泪痕斑斑，却依旧明艳不可方物，想起当初在山东道上初见她时，是何等娇艳活泼。一别经年，物是人非，她雪肤依旧，花貌如昨，可自己却已不是当初那个见了她天仙化人的美貌就意乱情迷的懵懂少年了。
　　阿九道：“袁大哥，你说过要来藏边寻我的，我天天等着盼着，就盼你来。可盼了又盼，还是见不到你，这次回江南救了慈炯，我就来找你了。”袁承志听她提起昔日之事，心中愧疚，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阿九继续道：“黄真师兄说你去了海外，这次回来是找青姐姐的，你……你答应过要来找我的，”
　　袁承志默然半晌，道：“殿下，我对不起你。”
　　阿九一呆，喃喃道：“是因为青姐姐？”
　　袁承志道：“那时我们到了东南海边，青弟就不肯跟我走了，她怨我三心两意，薄情负心。我这次回来，是特地来求她跟我回去的。”
　　阿九道：“她……她还是容不下我？我不会跟她争的，总是要叫她姐姐。”
　　袁承志长叹一声，竟一撩长衫，单膝跪在她面前，阿九吓了一跳，忙侧转了身，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袁承志抱拳道：“公主殿下，袁承志此生，只跪过天地、父母，师长，从未对他人下跪。今天我给你跪下陪罪。当初我万万不该有了青弟还心有不足，把持不定去招惹公主。以至令公主伤心，青弟离我而去。这两年来我夜夜恶梦，梦中总是见到青弟流着泪对我说‘闻君有两意，特来相绝决’，醒后汗湿重衣，夜不成寐。只怪承志当初年少轻狂，不解真情，险些铸成大错，抱憾终身。公主天仙化人，蒙你错眼青睐，本是天大的福份，只是情弟待我情深义重，我对她也是一般，刀剑加身也不万万不能相负。公主万金之躯，袁承志何德何能，岂敢让你如此委屈？此生唯有辜负公主，不敢求你谅解，只求来生能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还公主之情。”
　　他这两年来翻来覆去想的就是这件事，如今一口气说出来，虽说终是心怀愧疚，却也轻松了不少。
　　阿九表情木然的听他说完，身子微微发抖，似是站立不定，半晌才慢悠悠的道：“袁大哥，你快起来，不必这样。”袁承志心绪纷乱，默默站起。阿九瞧着他半晌，又道：“袁大哥，其实你不说，我也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袁承志不解其意，抬头看她，阿九接着道：“当初在山东道上第一次遇见你，你从沙天广手下救了我的性命，我心中感激。其实那时候我就……就喜欢上你了。可是我知道你跟青姐姐是一对儿，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你看着她时，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是那么又娇宠，又爱惜的看着她。那时我就想，要是你能这么看上我一眼，我可要欢喜死啦。”
　　袁承志心中大震，忖道：“原来，我的心意连阿九都明白，我竟如此糊涂，只因青弟在我身边久了，我竟连自己对她的情意都不知不觉了，袁承志，你真是古今第一糊涂蛋了。”
　　阿九接着道：“那晚在宫里，我想这是老天给我的一个机会，只要你也能喜欢我，什么我都不顾了。可是后来青姐姐生气去跳崖，你连想都不想就跟着跳下去救她，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我终究是比不青姐姐的。”说到这里，她终是忍不住心酸，哭了出来。哽咽着道：“可是你不说，我就自己骗自己，你还是喜欢我的。但是……但是终究不成啊……”
　　袁承志想要安慰，又不知说什么才好，阿九哭了一会儿，再也站不住脚，转身往门外奔去，刚出门口，几乎与一人撞个满怀，那人低呼一声，应变极快，身子轻飘飘往边上一侧，衣袂飘然，姿势甚是美妙，却是温奇。阿九略停得一停，就向前疾走了过去。袁承志怕她有事，在身后叫了一声：“殿下！”本待要追，但又终是有些避嫌，心中略有踌躇，温奇道：“怎么了？”袁承志道：“温大哥，公主她……，唉，我……”温奇笑道：“嗯，我明白了。”袁承志道：“温大哥，小弟想请你跟去看看，别让殿下出什么事才好。”温奇笑道：“小子，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吗？”
　　袁承志连连作揖，温奇一笑，转身顺着阿九的去路奔了过去。
　　袁承志见温奇跟去，心中略宽，料想不会有事。但终是心中有愧，怏怏不乐，又惦记青青，怕她再起疑心，忙出来问了黄真门下的小徒，寻了青青住的客房而来。

　　且说青青乍见阿九，也是心中大乱，她虽说原谅袁承志，但这时骤然想起前事，又见阿九楚楚可怜，一时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离了他们出来，回到房里坐了发呆，忆起过往，黯然泪下。
　　忽听有人敲门，青青只当是袁承志，心中委屈，嘴里却道：“你去陪阿九妹妹吧，不用理我。”门外之人轻笑出声，道：“是我，你那大哥自然是在陪阿九妹妹啦。”却是温奇的声音。
　　青青拭了脸上的泪痕，给表哥开了房门。温奇手中折扇顺手在她头上轻敲一记，道：“没出息的丫头，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哭？”青青一听此言，再也忍不住，扑入温奇怀里，放声哭了出来，：“奇哥哥，我……”
　　温奇伸手揽着她坐下，任她哭了一会儿，道：“你在怕什么？你不信那个傻小子，还是不信你自己？”
　　青青哭得秀目红肿，抬头看着温奇，不解其意。
　　温奇怜惜的顺了顺她的秀发，道：“那袁承志千里迢迢从海外回来找你，他做惯了盟主岛主的，我冷嘲热讽，他为求你原谅也全不在意，足见这两年的悔过之心。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若不能原谅他过去的三心两意，就不该心软随他同来，即已随他同来，就只当以前之事如昨日已死，不该再行见疑。”
　　青青听他说完，半晌才道：“可是，那阿九你也见了，我哪里有她那般美貌？”
　　温奇笑道：“那阿九倒是当真美的很，你可真是差得远啦。”
　　青青一听此言，又掉下泪来，温奇轻轻拍着她的背笑道：“只是比她美的女子恐怕也不是没有，以后你那大哥见一个，你就疑一个不成？”青青听他出言取笑，恼道：“那怎么一样……”
　　温奇抬起青青下颌，让她看着自己，正色道：“青妹，你心中爱他，可却为何总不肯信他？这人若不值得你信，你又为何爱他？”
　　青青听了这话，思忖半晌，却不知如何回答。
　　温奇叹了口气道：“你心思灵巧，聪明剔透，只是心多猜嫉。这原也怪不得你，生长在温家那种地方，你若是一味忠厚诚恳，怕也难到今天。只是青妹,你若日后与他成了夫妻，却要处处堤防，日日生疑，这样的日子又有何乐趣？”
　　青青垂泪道：“奇哥哥，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可是我总管不住自己，我就怕……怕他跟别人……”
　　温奇道：“我这一路冷眼旁观，那袁承志对你实在娇宠过甚，他只知对你千依百顺，一味的陪着小心，却不知晓之以理，让你持宠而娇，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青青想袁承志平日对自己的种种情形，不觉脸上飞红，低声道：“我哪有？”
　　温奇笑道：“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只是一个男人若这么宠一个女子，除非是当她是女儿、妹妹，否则就只能是爱她爱得糊涂了。我看袁承志不像是当你是妹妹或女儿啊。”
　　青青道：“你怎知不是，我本来就是他结义的妹妹啊。”
　　温奇笑道：“哦？那他干嘛总背着我偷偷摸你的手？当我是瞎子吗？”
　　青青面红过耳，大发娇嗔，捶他道：“奇哥哥，你又欺负我。”
　　温奇见逗得她开怀了，遂正色道：“青妹，你这次若随他回金蛇岛，就是不计前嫌，原谅过往。要是你心中还是放不下，我们现在就回浙江去，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也未必就只有一个袁承志。”
　　青青心中沉吟不定，低头不语。温奇拉着她的手，拿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壶，把她手指并拢弯曲，在她手心中倒了一些茶水，青青不解其意，抬头看他，温奇道：“你看，你的手心张着，这水就满满的不漏不流，要是你握紧手心，”他说着合起青青的手掌成拳，水都从指缝中被挤了出来，接着道：“你看，水就都没啦。”青青看着他，越发迷茫，温奇道：“这世间有的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是握紧手，就越是什么都抓不住，你松一松，它在手中反而越形圆满。”
　　青青看着自己掌心的水迹，细细咀嚼他这话，只觉心思纷乱，越发没有头绪。
　　温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再去理她，让她自己细想。转身从房中出来，信步走来，却不料走到先前几个人坐地的厅中时，却被阿九一头冲出来，差点撞个满怀。他见袁承志和阿九的情形，就知是袁承志与阿九讲明前情，阿九伤心而去，听得袁承志相托他照看阿九，心中又是好气又好笑，忖道：“上辈子真是欠了这小子的，怎的他的姻缘，处处得要我来周旋？”却也不能不管，只得远远的追了阿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