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阁》文朗清

2、农家小舍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衣带飘飘，长身玉立，刀刻出的轮廓分明清晰，面容坚毅而冷峻。他执剑站在她面前，楚玲珑突然间觉得自己当年无意救下的那个小男孩一下子长大了。
　　七苍山常年积雪，飘飞不尽的大雪也把楚玲珑的记忆拉回到了七年前。
　　那是因事路过一条小路，却发现一窝土匪正拎起一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小男孩，他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大喊"爹娘"。一旁的土匪放肆狂笑，脚下是两具早已被砍断气的尸体。很明显，那是当时年仅十三岁的秦时的父母。
　　楚玲珑不是个善茬，尽管她与秦时年纪相仿，但经历过的人世悲苦早已泯灭了她的童稚，心存的善念也在日复一日的仇恨中被侵蚀被磨灭，眼前的杀虐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小小年纪的她，对于挣扎哭喊的小秦时甚至有些轻蔑——苟且偷生的弱者啊，只配任人踩踏。
　　不远处的男孩还在哭地死去活来，一旁的劫匪以此为乐哈哈大笑。强烈的对比没能让楚玲珑产生伸张正义的同情心，她淡淡地瞄了一眼他们，扭头就要走。
　　"站住!"其中哄笑的劫匪发现了楚玲珑，大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提着大刀就跳到了楚玲珑跟前，打量了她一番，眼睛发亮，像发现了宝藏似的，转头对着他们一伙人猥琐地大声喊道:"大哥!这还有个小美人胚子!我看把她卖到妓院能挣不少钱哩!"
　　"滚。"楚玲珑厌恶地看着眼前一脸贱相的土匪，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来。
　　"哟!小丫头片子还嘴硬。知道本大爷是谁嘛！"那人说着就伸出了手想趁机揩油。
　　楚玲珑再懒得费口舌，抬手捏住那土匪不安分的手，稍微一用力，就废了那只手。那人顿时感到从手掌上传过来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嗷"地一嗓子嚎开了。
　　"啊！我的手!我的手!……"那人痛苦万分地在地上打滚，刚才的胳膊竟然瞬间没了知觉，"我的手!我的手!啊！大哥我的手……"
　　那一伙人被这人的呼号声引了过去，看着同伙扭曲的脸，领头的又惊又怒又惧，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本事通天不成领头的为了不在手下人面前丢脸，一刀架在楚玲珑脖子上，大声吩咐道:"快给我二弟抬走找大夫!把这小丫头片子给老子抓起来送妓院!妈的!"
　　楚玲珑眼皮都没抬一下，食指轻轻一弹，领头大汉的刀只听发出沉闷的“叮”的一声，刀应声落地，众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表情，只见眼前一个娇小的身影飘过，随后一帮彪形大汉齐齐倒地，“啊啊啊”的叫喊，痛苦不已。
　　“废物。”楚玲珑冷哼一声，不屑至极。
　　仅剩的抓着秦时的土匪见状，丢下秦时拔腿就逃，楚玲珑眼斜过去，顺势踢起脚下的大刀，刀迎着风声奔向秦时那去，那土匪还没逃出五步远，便被一刀毙命。
　　“爹！娘！”十二岁的秦时摇着再也不会醒来的父母的尸体大喊，眼圈极红，泪流成河。哭着哭着，突然间，他像失控似的拔出刺进土匪身体的那把刀向楚玲珑方向奔去。
　　少年在楚玲珑身边停住，面对一帮已不能动弹的大汉，年幼的秦时眼睛眨都没眨，一刀砍死一个，再拔出来，再砍死另一个......
　　当满身是血的秦时忍痛把父母就地埋葬后，在这冷眼旁观一切的楚玲珑走到他身边，对着哀痛不已的秦时道：“反正也没人要你了，你不如跟我走吧，我也缺替我杀人的人。”
　　跪在坟前的秦时抹了一把泪，想了很久，对着看起来并不比他大的小姑娘叩头，哽咽道：“你救了我一命，我爹教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然如此，好，我跟你走。”
　　秦时怀着报恩的念头跟着楚玲珑走进了七苍山，踏进了恩恩怨怨的江湖。就这样，宿命让两个孤苦无依孑然一身的孩子联系在了一起，此后的岁月里，他们看尽春花秋月，踏过风霜雨雪，紧紧纠缠的命运再也没有分开过。

　　刺骨的寒风夹着满天飞雪又一阵在楚玲珑面前呼啸而过，她回过神来，收起思绪，对秦时低声吩咐道：“走吧。”
　　从七苍山到铁剑山庄骑马需要五天时间，楚玲珑和秦时赶了一天的路，此时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眼见天黑，楚玲珑勒停了马，对秦时说：“停下来找个地方歇息，马也累了，明天再赶路。”
　　秦时环顾四周，远看见从山环绕中有一户草房，他指着对旁边的楚玲珑说道：“我看那里有户人家，不如我们就上门借宿一宿，如何？”
　　“住别人家？”楚玲珑略显惊讶，其实她的本意是想俩人就靠着树下休息一晚就行，哪里想过要住人家。她从来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除非不得已。况且这还是要她欠别人情。楚玲珑摇头，“不必了，就在这树下休息一晚好了。”
　　“可是，我看这天像是要下雨。我们也没有准备其他行头。”秦时知道楚玲珑的脾气，但他不想让她淋雨，一滴都不行。
　　看她面露难色，秦时建议道：“我们就借宿一宿，就当住客栈，到时候付账给那户人家就行了。”
　　楚玲珑抬头看看天，想了想，答应了。
　　楚玲珑和秦时牵马走到那户人家院子里，与其说那是房子，不如说是一堆茅草堆成的落脚地。
　　“有人吗？”秦时轻轻叩门，问道。
　　吱的一声门开了，探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幼童来，扎着两个冲天辫，怯怯地问道：“你们是谁？”
　　“小虎，你在跟谁说话呢？”一位妇人寻声赶来，见门外有两个样貌不俗的年轻人，很是奇怪，便把小虎领回自己身边，也问道：“你们找谁？”
　　秦时躬身作揖，道：“我们路过此地，眼见天要下雨，不知可否借宿一宿？费用我们自会给。”
　　那妇人看秦时彬彬有礼，况且相貌不凡，就放下了警惕，笑道：“这里难得有人上来，你们若不嫌弃住下来，那倒也热闹。不过钱什么就不必了，我们农家人不讲究这些。来吧，快进屋吧，我相公也快打猎回来了。”说着，就热情地开门迎客。
　　“那就多谢了。”秦时也不再多说，跟着那妇人就进门了。楚玲珑跟在秦时身后，也进去了。
　　“这位姑娘长得可真是大美人，多大了？读过书没？有人家了吗？这要去哪里？”那妇女一看楚玲珑就喜欢，更何况常年不见外人，见了楚玲珑更是直接把她当成了妹妹，毫不见外，拉着她的手坐下，问这问那。
　　从来没有人以这种态度这样对她。自楚玲珑记事起，就只有冰冷的血雨腥风和阴谋诡计相伴左右，在七苍山万人之上，从小手下对她只有恭敬和敬畏，就连小红和秦时，也丝毫不敢造次。
　　一时间被这妇人热情包围，楚玲珑竟然有点懵了，不知所措地看向秦时，使眼色示意帮忙。
　　秦时也从没见过楚玲珑茫然无所措的样子，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家妇人的问候，却让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天渊阁主慌了神，想来也好笑。秦时默默憋着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这里我看就大婶一处人家，交通也不便，为何不搬出去呢？”
　　妇人原本的热情被秦时的一个问题问得伤感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公子有所不知，我儿子从小就得了一种病，郎中都说要用上等人参作药引，我们贫苦人家，哪有这么多钱。后来郎中说这一带有一种草药可以抑制病发，只是要天天不断且必须是刚摘下的熬成药才可，我和我相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为了能保住小虎的命，才搬来这里。所幸老天开恩，小虎也长这么大了，今年都五岁了。”
　　“才五岁啊。”秦时转头看向一旁乖巧可爱的小虎，摸摸他的头，陷入沉思。
　　正在吃糖的小虎见陌生哥哥这么亲近，漆黑的大眼珠转了转，似乎是在思考，然后他把手中的另一块糖举到秦时眼前，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吃糖。”
　　秦时的心一下子被萌化了，完全卸下了杀手的面具，微笑着轻轻拍小虎的小脑袋，对小虎说道：“小虎自己吃吧。”
　　秦时想想自己的遭遇，再看看天真如白纸的小虎，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看了看，递给小虎母亲，道：“这块玉也值一些钱，您收下，买人参也够了。小虎也这么大了，不能总是这样。”
　　楚玲珑一瞥那玉，不禁微微皱眉。她知道那块玉，是秦时成为七苍山第一高手后她给的那块玉，如今，他竟然当着她的面把玉送给了不相干的人。
　　楚玲珑心下有气，下意识地拦住秦时，道：“慢着。”说罢，把手上的扳指取下送到了妇人手里，“这比那块玉值钱。”
　　那枚扳指，秦时也知道一些。楚玲珑当年偶得了一块稀世顽石，质地奇特，十分中意。于是斥重金让江湖上最顶级的工匠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锻造打磨而成，再用最寒之水浸泡八八六十四天，最后取出，巧夺天工，精美无比。世上仅此一枚，价值连城。就是坐拥天下财富的当今皇帝，也不可能有。
　　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呢？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秦时不解。但楚玲珑冷着脸，没有要向秦时解释的样子，秦时也不好再问。
　　那山野村妇哪里见过这种稀世珍宝，只当是比人参还贵重的一枚戒指。见小虎的病有治愈的希望，妇人激动地热泪盈眶，连连道谢，拉着小虎就要给楚玲珑和秦时跪下谢恩。
　　秦时忙起身拉起小虎母子，“不必了不必了......您年长与我......”
　　秦时连连摆手不让小虎母子下跪，小虎妈却拉着小虎硬要道谢，你来我往，你拉我扯，一旁的楚玲珑莫名其妙，看看秦时，看看小虎母子，不明白为何非要下跪。在她印象中，向她下跪的都是将死之人。现在她可是在救命，为何要跪？
　　就在秦时他们拉拉扯扯之时，门外响起了一个汉子响亮的声音，“小虎！快出来看看！爹给你抓到一只兔子！小虎！小虎！”
　　小虎爹走进家门，见到家里居然有人，自己媳妇和儿子和一人拉拉扯扯，惊讶之余又一头雾水。
　　见相公回来，小虎妈连忙走到小虎爹身边，噙着泪道：“孩子他爹，我们今天遇到了贵人。这两位公子小姐给了我这玉，说能换人参。咱们......咱们一家人......可以像正常人家了......”妇人说到动情之处，不觉落下泪来。
　　天降好事，小虎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连忙拉着一家人也要给秦时和楚玲珑跪下，嘴里说了一堆感激不尽的话。
　　再推也推不掉，秦时不得已只得接受小虎一家人的跪拜。而楚玲珑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这种事情给秦时处理就对了。
　　到了晚饭时间，原本阴沉沉的天气果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大风呼啸，大有把茅屋吹翻之势。
　　秦时不安地看看屋顶。万一顶不住，楚玲珑可要淋雨了。他风餐露宿惯了无所谓，楚玲珑哪能。
　　“秦兄弟你放心，这屋顶前两天刚修过，这点雨还扛得住。你们大户人家出来可能不知道，这破房子也结实着哩。呵呵......”经过一阵热络后，小虎爹看出了秦时的担心，一脸憨厚地安慰道。
　　“你们别聊了，吃饭了吃饭了。”小虎妈陆续端上一盘盘菜来，一会就堆满了一张桌子，笑容满面地招呼他们几个人吃饭。
　　“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也就这几样菜拿得出来待客了，秦兄弟和楚姑娘不要见意啊。”小虎妈不好意思地说道。
　　秦时一看菜，有不少野味。山野人家能拿出一桌子好菜，足以看出他们的好客和诚心，而且也相当破费了。
　　“呵呵，大嫂您坐。”秦时起身也招呼妇人坐下。
　　如果说小虎爹进来前秦时的行为举止还算正常，那么秦时此时的表现，已经完全颠覆了在七苍山的印象。小虎爹跟他称兄道弟他不介意，小虎要他抱抱他就让小虎坐腿上坐到现在，这时还喊那妇人一声大嫂。左看右看，秦时都不是秦时了。
　　七苍山里自古强者为王，弱者根本没有存在的理由。秦时虽是楚玲珑捡来的，但在修罗地狱般的比武训练中楚玲珑没有给秦时开过特许，跟别人一样，一天有命，一天就身在修罗场；一日没命，飞雪就掩埋黄土白骨。这么多年的炼狱生涯，秦时心境早已跟同龄人有天壤之别。在普通孩子还在玩泥巴时，楚玲珑就把秦时改造成了杀人机器。机器没有血脉，没有温度，在平时秦时对别人冷地就像太阳底下永远不会融化的冰，眼神里全是陌生、警惕和身负一身武功的傲气，就算面对楚玲珑，卸下了防备隔绝了傲气也绝不会如此热情。
　　而眼前的秦时，除了相貌俊美不像个农家人外，其他就仿佛是小虎一家久别归来的亲人，不会武功，没有心机，只是个寻常百姓。
　　“秦时怎么了？”楚玲珑暗自惊奇。发现了秦时不寻常的一面，楚玲珑自以为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已经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秦时，今天竟然大错特错。一时之间，楚玲珑竟不认识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也是看着长大的男人。
　　正当楚玲珑陷入迷惑之际，听得被风吹得作响的门“砰”地一声倒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哀嚎。
　　楚玲珑皱眉一看，七八个穿着蓑衣的大汉肩上扛着大刀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