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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绝代双骄》六 ...

  •   天光云影款款落在邀月肩头,她拾级而上,移花宫前柳枝随风轻摇,是她十多年未曾再见的明丽。
      侍女捧着香炉一路氤氲,每一步都似踏在云间。春风似也知她心意,替她拂走令人心焦的烟雾,于是她终于看清了。
      ——她的妹妹站在不远处,微微笑着,等她归来。
      郁郁十年,最怕的是独身来,独身去。那本该在的人不在,遍寻不见,移花宫原来竟是那么冷那么空,她恍然惊觉,怜星已成黄土白骨。
      金银权柄,声望武功,她都拥有过。绝顶之上还有绝顶,她拼了一世登临天下第一宝座,但这巅峰寂寂无人,放眼四顾,已不见了挽着她的少女。
      这条路太长太远,她走到最后,几近痴狂。
      无人与她立黄昏,无人问她粥可温。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又有何惧?上天从来厚待她,终是换得怜星回来。
      挚爱亲朋,血脉手足,而今凡她有的,皆愿给她。
      邀月心头所思所想,怜星不知。她只见邀月携风而至,目色一如寒星,面庞一如明玉,身姿绰约一如神仙妃子。
      直到此刻亲眼见着邀月,怜星心中大石才终于落地。
      不是不知姐姐武功独步江湖,但她就是会傻傻地去担忧邀月。
      “姐姐。”怜星似是想要上前投入邀月怀中,却又踌躇着。最终也只是站在原地,对邀月露出极为欢喜柔软的欢颜。
      “我担心极了,幸好,幸好,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怜星本也是世间难觅的美人,此时春光再盛,也在她的一笑间黯然失色。
      世上可有人能抵挡她这一笑?若是有,那人一定是石头做的心肠。
      因为纵使冰冷如邀月,也不由为这一笑而动容。
      她上前去,轻轻抱住怜星的肩头。
      怜星的面色竟比受过重伤的自己还要苍白黯淡,脸庞消瘦下来,下巴尖尖的,越发显得一双眼睛乌黑深沉,如同黑夜中不坠的星辰。
      “你为何如此憔悴?”
      宫装的包裹下,几乎只余一捧瘦骨。
      邀月的面庞上有不自知的怜意,而被拥入怀中的妹妹,脸上浮现出两团红晕,有些不敢置信。“姐姐是在关心我?”
      红晕消散,两行眼泪顺腮落下。怜星用力地回抱住邀月,她生怕邀月松开手,所以只好自己紧一点,更紧一点,用力抓住邀月不愿放开。
      这种亲昵,自从二人渐渐长大,渐渐疏离,多少年来姐妹亲情竟犹如陌路,她早已不敢奢望。
      但原来自己对温暖的渴求,从不曾真正磨灭过。而今,只是轻轻的一个拥抱,幼年时的相依相偎的记忆,忽而如大地被春风催醒,蛰伏的情感,尽数复苏。
      那冰霜一样的表象下,并非是厚厚的坚冰。姐姐……姐姐竟是爱她的。
      一朝冰雪消融,一腔真心,原来如此滚热。
      聪慧如怜星,一时哽咽了。
      “姐姐为何不传信呢?我……我等了很久。”原本并没有打算说出来的话,也冲口而出。
      说出口后,方觉得后悔。
      ——不,她不该这么说话的。
      这些年她在邀月面前一直小心翼翼,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何况是这么明显的指责呢!她当真是昏了头了。
      心中忐忑,怜星纵有万千玲珑心思,面对邀月也一时口拙,“姐姐,我并非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能平安回来就好,真的。”
      她生怕邀月误会,不自觉握住邀月衣角,仰面带着一点急切地试图解释。
      这般稚气慌乱的模样,本不该是她这年纪的人该有。
      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她贪玩以致误了练功,祈求邀月替她在娘亲面前遮掩时的样子。她可以为了看长沟流月,在杏花疏影里,彻夜不眠。
      移花宫与世隔绝,自己这个妹妹,仿佛从没有真正长大过。
      眼前握住她衣角眼角含泪的怜星,渐渐与二十年后她倒在邀月怀里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眼前的少女,还未变成多年后,眉间常有散不去的郁郁之色模样。
      但邀月总是记得她那时眼睫上挂着冰珠,竭力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的样子。
      从牙牙学语的年幼,至后来扬名江湖。“移花接玉,神鬼莫敌”,她们一起修炼明玉功,彼此拆解过无数招,邀月是最熟悉怜星的人,反之怜星亦然。
      最后怜星死在她手上的时候,连一点反抗都没有。
      是不能?是不愿?抑或是不曾料到?
      连邀月自己都想不到,她竟然在那一刹那能够如此冷静,如此轻描淡写,她用最残酷的方式阻止了怜星说出真相。
      世上无人她不敢杀,她将仇恨看得那样重,一心要令江枫和花月奴感到后悔。可结果,后悔的是她自己啊。
      而怜星,怜星何辜?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私欲罢了。
      “怜星,对不起。”
      时隔多年,邀月终于能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一瞬间,她如释重负。
      怜星睫毛上还挂着泪,闻言有些讶异,“姐姐?为什么突然间……是我关心则乱,岂能怪你?”
      说罢,又温软一笑,“何况姐姐即便做错了任何事,怜星也都会原谅姐姐的。”
      是啊,怜星总是会原谅她的。
      何况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也都绝不会再发生。
      邀月心中终于安定下来,仿佛自重生以来的种种犹疑不安,都得到了宽恕。
      怜星笑着,牵着邀月往里走。
      春风已有十里迢迢,拂起她们衣袂,翩翩不似凡尘中人。
      --------------
      老桃树开花了,邀月站在桃树下,花朵落下来,急雨一般。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壶酒,虽然那么多年了,她连一滴酒都没有沾过嘴唇。
      七岁那年这里曾有一地的血,她从此没有吃过桃子。
      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吃桃子,只怪那年树上只有一个又大又好的桃子,她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什么都不肯让给别人。
      怜星和她争,她毫不迟疑地把她推下了树。
      当年她们还没有如今的轻功,桃树很高,很高,怜星就这么被她推了下去。
      怜星当时一定很害怕。
      谁也不知道邀月心中也很害怕,一地的血……她只是想要一个桃子,她不知道地上为何会有一块大石头。
      她的妹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邀月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尖叫起来。
      尖叫声引来了旁人,一时之间说话声,惊呼声,脚步声,好乱。桃子被她捏破了,汁水沾满了她的手,很恶心……从此她有了洁癖。
      怜星被救了回来,只是右手和右脚落下了永远的残疾。她当着怜星的面,拔剑要自废手脚,她从不肯欠别人的,一丝一毫也不肯。怜星哭着喊她的名字,剑被娘打飞出去,她立誓要一辈子护着自己的妹妹,但她没有做到。
      年少的时候立誓踏遍六合八荒,要为怜星访寻天下名医,将她的手脚恢复如初。谁说初心不会辜负,终究辜负……怜星还是死了,就死在她手里。
      她什么都没有做到,什么都做错了。
      江枫就像一把剑一样割裂了她们,劈碎了一切。
      她还记得自己练成第八重明玉功时,自以为已将“物我两忘”这四个字参悟透彻,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错觉。
      她痴,她狂,她恨江枫,恨花月奴,恨花无缺和江小鱼。
      她也恨怜星。
      怜星大约也是恨她的吧,不然,何以她们二十年武功没有寸进。
      仇恨蒙蔽了她的心智,二十年,每一日,每一夜,都像活在地狱中。
      每每看到花无缺那张脸,她都想要毁灭。
      无缺将宫里典籍翻遍,将武学练遍,唯独没有学到的就是明玉功。无论最后谁胜谁负,她都不会留下那人的性命。
      怜星那么爱无缺……又如何?
      怜星那么聪明,她不信她不知道。
      只是她默许了一切,纵容了一切,这把火烧起来就无穷无尽,最终连她也在其中焚烧殆尽。
      怜星死了,人间即是地狱。
      桃树一年一年开花,她每每回到这里,就会想起,七岁那年,那一地的血。
      起风了,桃花树下,宫装女子一动不动,任凭花落满肩。
      “姐姐,小心着凉。”
      怜星不知如何寻来了这里,将一袭斗篷覆在邀月的肩头。然后立在树下,有些好奇,“姐姐在看什么?啊,桃花开了,我竟现在才知。”
      移花宫中,不,哪怕放眼天下,也唯有她敢与邀月并肩而立,共赏这无边春光。
      邀月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怜星,你还记得七岁那年我在这桃树下说的话么?”
      她那时在这树下立誓,穷她邀月一生,必还怜星一副无暇身躯。如违此誓,叫她一世孤苦,死后落入阿鼻地狱。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怜星自然是没有忘的。任凭是谁,都不太可能将自己失去健全身躯前后的事情忘记的。
      “姐姐,你不必说了。”
      “不,你一定要听我说。”
      邀月转过身握住怜星的手,她的手凉凉的,似她这人一般冷,她眼神中却似点烛一般,燃烧着明亮的光。
      “我带回一人,他可以治好你。”
      怜星一时之间愣愣地看着邀月,似是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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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绝代双骄》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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