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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一阵秋雨一阵寒,东煌的雨一连下了三天。
      叶子黄了,颤微微地从树上掉落下来,屋前的无名花已经凋谢,葡萄架光秃秃一片。
      我全身上下都被敷了药,正躺在木屋的床上看着外面屋檐的水滴。
      因揭穿了身份,七月楼中彼此都是曾经相识之人,当家们为了以防万一,决定在后山处亲自看守。他们在离屋子外不远处搭了个简单的草棚,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每日两个人轮流。
      谷一每日来为我换药包扎,兼开几副疗息的方子,他说我身子受过几次重创,经师父药酒调理虽然日渐康复中,但若不好好休憩,一样会再次复发,且一次会比一次严重,直至医药无罔。
      闲时,他也会与我聊聊以前的一些事儿。如今看起来,过去的那些怯弱和胆小,倒真的成了笑话了。
      但这几日,师父没有来过。轩辕龙御也没有任何动作,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如何。
      我微叹了一口气。
      “红姬姐姐——”我听到门外有嫣红的声音。
      “嗯。”淡淡的声音,在外看守的红姬顿了顿,问,“……他是谁?”
      嫣红放柔了声音,“红姬姐姐,他叫胡廉,是二当家堂子里的人。我们,我们想见见里面的人。”
      没有回答。只有雨滴点点。
      “三当家。”胡廉沉稳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些犹豫,“我,我想与狸猫说说话。”
      仍然没有回答。
      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走进来了一男一女。
      我靠在床上,朝着他们露出灿烂笑容。
      胡廉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嫣红倒是红着眼睛跑过来,着急地查看我的伤势。
      我思忖半晌,然后对胡廉说,“胡大哥,对不起。”
      他看着我,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过来,犹豫地伸手摸摸我的头,说,“活着就好。”
      嫣红看完伤势,松了一口气,转而幽怨地看着我,说,“以前听说过堂子里有个傻傻的狸猫,但没想到竟是太子——”
      我无奈地对他们笑笑。
      “不知陛下会怎么处置你?”胡廉的声音有些沉重。
      我沉默了一会,说,“他若要杀我也无所谓。他若不杀我,我就必须离开这里。”
      “陛下不会轻易放你走的,”胡廉摇摇头,复杂地看着我,“当年说你死了的时候,陛下虽明着不再追究,但暗地里却曾下令找到你的尸骨带回东煌……更别提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我皱眉,“他为何这么做?”
      胡廉叹了口气,“陛下的想法没人猜得透。但我觉得主子对你有种莫名的执着。”
      我自嘲笑着,“执着么?倒不如说他不允许不在他掌握中的人或事。七月楼一直没有找到我的尸骨和下落,他不甘心罢了。”
      胡廉看着我,似乎欲语还休,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时,嫣红担忧地开口了,“太子,胡大哥,我虽不知以前的事,但嫣红知道太子一直为南仪做事,而且三番两次阻碍了陛下的计划,陛下就算看在往日情份上网开一面,也无法轻饶啊。”
      胡廉愣了愣,眼中带上忧虑神色。
      我淡淡笑,说,“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就当了是尽了一份责任。……而轩辕龙御怎么想,我也早已猜到。他誓在天下,不会允许阻碍他的人存在。”我看着嫣红, “所以就算当日你没有告诉我百鬼令的事,我也早料到他会派人杀了我。”
      我转回头,顿了顿说,“其实能死在他手下,也算是得偿所愿。”
      “太子。”嫣红闻言,怨懑道。
      “你在想什么。”胡廉敲敲我的脑门瓜,皱着眉看我,“都说变聪明了,我看还是一样的笨,一样的钻死胡同。”
      我呵呵笑了。
      “对了,师父如何?”我问,“这几日没见他的踪影,轩辕可重罚他了?”
      胡廉淡淡笑,“也不算重罚。师尊现在被关在宫里的禁地凌风阁里面壁思过。毕竟师尊对七月楼和陛下以及先皇一直忠心耿耿,劳苦功高,陛下怕也是念及往日的师徒情分,所以没有重罚。”
      “哦,”我有点出乎意料,又放心下来,“这就好。”
      “狸猫。”门外传来红姬的淡淡的声音,“宫里来人了,命你即刻进宫。”
      屋里的人都愣了一愣。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红姬走进来,她看看旁边的胡廉和嫣红,再看向我,说,“公公在门外,由宫里的侍卫带你进宫。”
      她的目光瞟到我的伤口,又说,“路上最好不要有什么动作,他们不比七月楼,若你有任何异动,他们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我愣了愣,说,“嗯。狸猫明白。谢谢三当家。”
      “不用谢我。”她转过身,身影却有些寂寥,“我不过是替霖玲提醒你。没了你,就没人陪她玩了,我找不到别人。”
      说着她慢慢走出去,走到一半她又停住,背对着我们,“那日在船上你送我回房,多谢了。”
      “你没醉?”我惊诧。
      “醉了。但还醒着。”她回头瞥我一眼,“早该看出来,你并无伤陛下之心……”说着,她走出去,声音回荡在院外,“不如真醉了,该多好……”
      我闻言,想起当日的情形,脸忍不住红了红。
      ——所以那日后来的情形她也是知道的?
      半个时辰后,在嫣红和胡廉担忧的目光下,我身着青黑色布衣,随着侍卫走进密道,前后左右有八个人,各个身佩刀剑,一脸肃穆正经的样子。
      身上的多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走的时候还会有些痛,我皱着眉边走边叹气,直走到了七月楼和皇宫交界的密道口。身旁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见状,出口询问。
      “陛下说,由七月楼从外面入宫,不用走密道了。”
      “为什么,”我不满,“从外面走要走不少路,密道虽远,却也比外面近很多。”
      带头的侍卫统领看了看我,制止了要说话的人,深沉出声,“我们不过是听命行事。你无须多问,跟着我们就行了。”
      他们带着我走出密道,正是七月楼花园假山处,我跟着他们走到七月楼将军府的外面,其中一个侍卫指了指远处的轿子对我说,“坐进去吧。”
      我眨眨眼,看看远处那轿子,看看侍卫,坚决说,“不。”
      “他把我当什么人?手无缚鸡之力?”我皱眉,“我自己走过去。”
      话还未完,身旁一个侍卫突然上前一步,将我一把扛起,迅速地到了轿旁,将我扔进轿子里。
      我还未回过神来,就已经愣愣地被丢到轿子里去了。
      帘子一晃,轿子就被抬了起来,我撑着身下的锦绸,稳稳身形。
      外面一个声音说,“陛下早就猜到公子会这么做。所以让属下不用管你说什么,直接把你送到宫里。”
      “什么?”我皱眉,狠狠拍着轿子,“他真这么说?”
      轿外沉默了一会,那个声音又响起,“陛下是顾念到你全身是伤,才让你坐轿子进宫。”
      我听到了这个解释,愣了。
      轿外不再有声音,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皱眉头,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轩辕龙御,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东煌皇宫。龙轩阁。
      轩辕龙御坐在桌后,撑着自己下颌,翻看着一本黄封的折子。
      龙轩阁的窗户开着,吹进来一些暗黄的绿叶,掉落到金黄色的折子上。这字旁一方墨砚,几支竹笔。笔旁一个普通的瓶子,瓶子里空空如也。
      他沉静的凤眸毫无情绪,修长的手指拿起墨砚旁的楷笔,在一本厚实的折子上写了什么,然后合上,放到另外一边。拿起另一本,翻开,撑着下颌,继续看。
      屋子里燃着熏香,是他最喜欢的安宁的味道,他恍惚间听到谁的声音,然后抬起头,屋里空空如也。
      只有他一个人。
      轩辕皱皱眉,朝后靠在宽大的龙椅里,一声修长金灿灿的龙袍,九龙戏珠,云雾翻腾。伸手拿起落到桌上的枯叶,轻轻地揉捏着,看着叶子变成了碎末,最后被风一吹,了无踪迹。
      他朝窗外看去。
      ——秋日了。
      两年前,也是这个时候。
      他拉拉衣襟,俊美的脸有些微的不耐烦,青丝拂于身后,几缕随风摇摆。
      ——为什么呢?
      ——其实开始没有什么感觉。
      那人不过是块不起眼的石头。在这玛瑙遍地珠玉闪耀的皇宫中,连看一下都觉得浪费时间。
      愚蠢。笨蛋。痴傻。身手差。一无是处。还有,丑。
      他想到什么,修长的指揉着太阳穴,突然莫名愤慨。
      是啊,丑。明知他轩辕龙御最爱看美人,竟给狸猫一张这么丑的脸,影墨那什么心思!
      他回想起当初狸猫的样子。
      啊。眉毛太粗,嘴巴太大,鼻子太憋。……好高明的易容术。
      ——那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因为师父拒绝了自己却把银丝廉给了他?还是师父对他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那人却似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在哪里,他只是远远看着他,做着一个可有可无的笨拙的隐卫,陪伴日夜。他经常能感觉到他那直率得过分的目光,一直,一直,在他身上萦绕不去。即便是在他与其它宠侍颈项交缠之时。
      他觉得有点烦。
      后来略施试探之计,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个说着怕血的杀手,为他溅血拼命。
      狸猫。
      他戏谑地念起这个名字,从此让他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卫,像是得到了一个好玩的消遣玩具。
      那人总是笑着对他说,陛下的身上好香,有梅花的味道。
      当时他凤眸扬扬,优雅地微笑。心中却是不屑。这样的“甜言蜜语”,早已听得耳朵生茧。
      ——他实在太笨拙了。连再好听一点的话都说不来。
      只是一直看着、陪着,用他无欲的眼睛一再倾诉对他的爱慕。
      不要荣华富贵,不要权利欲望,也不奢求他的爱。
      那目光太过全心全意,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后宫的嫔妃宠侍,哪个不是巧舌如簧姿色过人,哪个不是用娇媚情欲的眼眸看着他,要他的赏赐宠幸。他们说,陛下,我爱您啊;他们说,陛下,请您爱我。
      而那人呢。他每天陪在他的身边,却什么都没有要。他的愿望太卑微了,他已经心满意足。
      这让他感到舒服。十分十分地,舒服。
      ——然后呢?
      顺其自然地,那人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那人在龙轩阁的桌上放了一只普通的玉瓶,瓶子里总是插着一支梅花,他批完奏章仰起身的时候,鼻尖就闻得到那沁人心脾的味道。
      睡醒时会有一杯热的淼泉茶,午睡休憩的时候会有安神定气的特制熏香,秉烛处理国事的时候会有意外的精致糕点,天冷夜寒的时候会有一袭暖暖的狐裘。
      贴心地无微不至。
      原来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
      他当时看着那人偶尔睡着的样子,会轻笑出声。
      照顾他的人多的去了,无微不至的也多的去了。贴心的也不少。
      但没有一个,像他这么好玩。
      心情好时便逗逗,蜻蜓点水般吻他僵硬的嘴唇;心情不好便拿他出气,看着他在大雨中抖嗦笨拙的样子,愉悦地噙笑。
      好吧。他资质愚钝,但至少有自知之明。他不希望自己一无是处,是想留在他的身边。
      他就满足他这个愿望。
      当那人说,他选择做他的侍卫,一辈子陪伴左右的时候,他心里又是赞赏又是不快。
      没有人像他这样。
      世间只一个——狸猫。
      那日他是真的累了,他恍惚间看着身下他痛苦的脸,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他喊着他的名字,将自己的欲望贯入他的身体,占有他,让他哭泣和快乐;那人拉着他的青丝,卑微地敞开自己的身体,任他为所欲为。
      下一次。
      下一次一定好好地疼爱他。他睡着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可是,他竟一去不回了。
      他从未担忧过他的去向。也不关心他的任务。因为整个七月楼都是他的,想找一个人轻而易举。他若任务失败,就把他接到宫中,做他的贴身侍卫,偶兼暖床抱枕。他是东煌的天子,他的话就是皇命,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但是找不到。
      他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他淡淡地想。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人,罢了。虽然可惜,但并不值得神伤。
      那时,他身边已经有了挽月。宣国最小的皇子。拥有最妖娆的风情。
      他渐渐淡忘了。
      那个叫狸猫的少年。就像他桌前空空如也的玉瓶一般,再也没有梅花的盈鼻清香。

      轩辕龙御漠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凤眸淡淡,远处,干枯的枝桠缝隙间隐见几个人影,正朝这边而来。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
      ——他成了梅轩。
      如今说起这个名字,真是咬牙切齿。
      这样的对手,总是给他带来意想不到措手不及的烦恼,三番两次阻碍他的精心布局,好好的一盘棋,最终落了一个零落成泥的结局。
      他似如影随形。不管如何安排,他都似乎对他和他身后的七月楼了如指掌,熟悉得可怕。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一直如影随形。让他心烦气躁失了淡定。
      他早该察觉到的才对。
      他在船上为他热的那一壶茶,为他挡的那一个动作;他在院子里为霖玲捡的须草,那一声温柔的声音;他在亭间谈起宫灯和乌兰草时快乐落寞的表情,他看向他时欲言又止的深沉目光。
      他竟是狸猫。他真的是狸猫。
      那个时侯,他不知道自己是欣喜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
      ——不过,无所谓了。

      轩辕嘴角扬起慵懒的笑容。
      门口响起咚咚的敲门声,侍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陛下,人已带到。”
      “嗯。”轩辕淡淡回答,“让他进来。”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一身青黑色的布衣,朴素悠然,眉如黛,高高地扬着,唇如桃花,紧紧地抿着。墨瞳中是警惕的神色。
      轩辕眯了眯眼,靠在龙椅上欣赏眼前的人,一股甜腻的味道从喉口涌起,他想念那些蜻蜓点水的亲吻。
      ——无所谓了。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来自哪里,不管他做过什么。只要他是“那个”狸猫,他就是属于他的。任何人都抢不走。
      ——他轩辕龙御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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