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太子》木言小榭

4、第 4 章

　　我怀里揣着师尊给我的黑色锦囊，背着胡廉为我收拾的包袱，默不声响地跟着刘公公穿梭在黄城之内。
　　昨晚，师尊一直背对着我，黑色的锦囊放在桌上，在摇曳地烛光中泛着寂寥的颜色。师尊的满头白发似乎变得苍灰，无论怎样，我都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只说了一句话：“一月之后，打开锦囊。”一月之后便是我该行动的时候。
　　其实我很想走近他，像以前一样跟他撒撒矫，然后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我一定会完成任务。但是，这晚的他很陌生，陌生的我不敢多说一个字。
　　胡廉为我收拾包袱的时候也默不作响，只在我离开时，说了“小心”两字。我不忍去看他眼里的惋惜，离别成永别，他们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我不傻，他们都不相信我。
　　我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这样窝囊的一个人。就像落刹说的，一个怕血的杀手还能叫做杀手吗？我活在胡廉和师尊的庇护之下，心安理得不想不看，我连给胡廉和师尊一丝自信的眼神都做不到。
　　我紧紧咬着嘴唇，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一次，一定要让七月楼的人刮目相看。
　　亭阁雕檐，九曲环桥，菡萏怒放，婢仆如云。
　　七月楼饶是富丽堂皇，却还是不及皇城内苑的三分之一。我有些惊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色，路过华殷阁的时候，看到三两艳丽无双的娘娘轻掩秀扇，正在亭子里闲聊着。
　　那些都是他的宠妾么？我低下头，黯然地加快脚步。
　　轩辕龙御喜欢欣赏美人是众所周知，但他绝不是个贪色之人。特别是对于贤才之辈，虽会调笑侃侃，却决不会有一丝的不尊重之意。
　　越接近龙轩阁，我的心跳得越快。
　　龙轩阁是皇帝和大臣议事的地方。他把我招到这来，究竟是干什么？
　　刘公公把我引进了龙轩阁，便自个儿出去了。我站在门口，有些无措。
　　龙轩阁里有四个人，是昨天都见过了的。将军褚牙，军师棉堇，二当家段玉京。还有坐在龙椅上正细细聆听的，东煌国的天子。
　　轩辕龙御向后靠在龙椅上，一袭修长灿黄的龙袍之上龙爪蒸腾，腾云驾雾。青色发丝荡涤在檀木椅上，闪着幽亮的色泽；金色玉冠微斜在一旁，映衬着他白皙俊逸的脸庞和那黝黑黝黑的眼珠。
　　“...囤粮已久，城中百姓积怨不止...今日收到消息，官府的粮仓已被盗劫...”二当家身着江南凤绣绸衫，摇着扇，手上的琥珀扳指荧荧发亮。
　　“哼。”唇红齿白的军师笑着，拍着手，“这下那个肥猪皇帝可要急了。”
　　轩辕龙御凤挑的目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笑意：“棉堇人长得好看，怎的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棉堇冷笑：“滇西那只肥猪皇帝，守着不大不小的那么块地，不好好守着，大兴土木，造什么凌风殿，劳役充军伤民伤财，民不聊生，弄得生灵涂炭民生哀哉，能怪谁！”说着说着，眼里是越来越明显的不屑，末的冷“哼”一声，“这样的人，我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轩辕龙御笑了笑，黝黑的眼中有了一丝柔意：“棉堇的不留情面，有时候真是令人欢喜的很。”
　　棉堇闻言脸竟红了红，飘向轩辕龙御的眼神中竟有一丝幽怨。
　　“褚牙，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淡淡地吩咐道。
　　大当家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他身着一袭官服未着盔甲，大红的袍子显得身形挺拔，乍看上去竟还有些书生气。
　　褚牙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会亲点精兵。必要时出手。”
　　轩辕龙御眯起了眼，满意地笑了笑。
　　房间里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只有九猊香鼎的沉香袅袅上升，沁人心脾。
　　“唉。”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默。
　　房中之人皆看向叹息之人。
　　段玉京可怜又复杂地看着恭恭敬敬站在门口的我一眼，收起扇子，对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人说：“陛下也不用再试探了。狸猫他在七月楼未曾识书胸无点墨，我们今日所说之事，就算白纸黑字写在纸上，他也未必懂。”
　　轩辕龙御这才好象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看向我。
　　“虽然我们也不知道师尊为何对狸猫如此‘独特’。但明着暗着，试探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狸猫确实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脸有点发烫。他说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房里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有人起身的衣服摩擦声。我低下的眼看到一袭红袍停在了身前。我抬起头，正对上大当家平波无痕的眼。
　　他的声音也毫无起伏：“听六妹说，你身子不太好。总是莫名其妙头痛手痛。是不是？”
　　我忙捣葱似的点头。
　　“需不需要我让四弟给你看看？”
　　我有些揣揣地看向大当家，他眼里没有讽刺之意，平淡而朴实。
　　我心里有点暖暖的，忙回答：“不用了，不碍事的。谢...谢谢大当家。”
　　“陛下，臣等还是先告退了。”二当家从椅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衣服，向轩辕龙御拱了一拱，待他点头之后，就慢慢踱出了龙轩房，大当家最后看了我一眼，也出去了。棉堇抿着嘴，犹豫地看了一眼轩辕龙御，然后转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站在房门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你过来点。站那么远干吗。”声音中似乎带上了点淡薄，全然没有前面话与二当家他们的亲切和善。
　　我往前走了几步，拉拉快要落下肩膀的包袱。
　　一直低着头，只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一直敲击着桌子，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行礼。
　　我忙跪了下来，说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没有说话。良久，才开口：“你会些什么。”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拿起一本折子翻阅，语气冷淡。
　　原来，他的欢笑宴宴，幽默狡黠，只对最信任的人展露。而我，甚至是不值得他看一眼的。
　　“回皇上，小人...”我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说，“小人会...杀人。”
　　他笑了。蜻蜓点水般。
　　“听说你怕血？”他懒洋洋地问。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忙辩解道：“但是我现在杀人不用见血。”
　　“哦。”他似乎有了些兴趣，“你用的是什么武器？”
　　“银丝镰。”我老实地回答。
　　他似乎怔愣了一下，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我，良久。
　　“你攻过来。”他说。
　　“啊？”我呆愣地重复。
　　“我让你攻过来。”他说，“你师尊既然把他最贴身的武器传给你，想必也许你的武功还有点过人之处。”
　　“哦。”我点点头，站起来，看着懒懒坐在那的他，咽了口口水。
　　“我...我要攻过去了。”我紧张地捏捏衣角，提醒他。
　　他给我一个“你还废话什么”的不耐眼神。
　　我紧握的拳头，慢慢地放开。
　　放开手的那一瞬，身形已动！飞速地向前窜去，左手小指勾着的银丝镰不断的伸缩着,像是长眠了太久了蛇,渴望啮咬人温暖的体温。
　　我快。可他更快。我还没有看清他是何时从椅子上下来的，就已感觉到颈后冰凉的杀气，逼仄我身后不到一寸之间。
　　我的大脑开始一片空白了。
　　他靠我很近。很久很久以前，我都是远远的眺望着他，盼望着能有一天能和他如此靠近。我似乎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梅花香，我眷念着，思念着的味道。
　　“啪”地一声，杀气消失了，但是一本折子狠狠打在了我的头上，我猛得一惊，哀嚎着蹲下身抱着脑袋。疼。
　　“你在想什么。”年轻的皇帝眉皱得更深了，“就你这种身手，对敌时还三心二意。”
　　他似乎觉得有点无趣，又有点失望，“砰”地一声，把折子又抛回了桌子。
　　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觉得有些难受。
　　“银丝镰这种武器万里挑一。你师尊当年不知用它绞杀了多少人的脑袋。”他走回座位，坐了下来，冷笑一声，“朕年幼在七月楼习武之时，曾向你师尊索要。他仗着父皇撑腰，没有给朕。如今却落到了这么一个蠢才的手上。真是可惜。”
　　“我...我不是的...刚才是...有些分神没好好应对陛下...”我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为谁而解释，“我刚才是想起初次见陛下的时候...所以...”
　　他看着我，斜靠在椅子上，面目表情地看着我。
　　“陛下也许不记得。六年前，我刚到七月楼的时候，曾经看到陛下在雪里舞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我的脸红了红，“那时，我就很仰慕陛下,陛下的影子一直在心里回荡...我会一直忠于陛下,为陛下分忧...一直一直...”
　　他看着我，嗤笑一声，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上任户部李大人也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还说朕是千古明君,他必竭担所竭,忧君之忧...可惜,他吞侵官银欺上瞒下,上个月已经在午门问斩...他家五十七口...朕一个都没有放过...”
　　我赶忙摇头：“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他的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声音似寒冽飞雪：“你刚称呼朕什么？！”
　　我忙着捂住嘴，低下不住磕头，“陛下恕罪...”
　　他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即使是最信赖的大臣将相，也不能在他面前直呼“你”。天子的威严，任何人都不可侵犯。
　　直到我磕的头开始昏晕，渐渐有令我恶心的血腥味飘散开来，才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不用磕了。”
　　我静静地跪在原处。再不敢说一句话。
　　“你一月之后会有任务。这一月里你就待在朕的身边。”他说，“这一个月里，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存在，随时随地保护朕，‘为朕分忧’...”末尾四个字，带着浓浓的嘲讽。
　　我心里既高兴又迷茫，他不是不喜欢我么。又为何将我放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