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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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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种族,卓卡一直都这么认为。再没有哪个种族能比人族软弱、无耻、狡猾,但是,就是这么一个软弱无耻狡猾的种族,却能发展壮大、绵延至今,还发明了练气这种伟大的东西。
卓卡从物我两忘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感觉原来身体的沉重感消退了很多,她满意地转动了一下身体,不出意料地传来了撕裂的痛感。大约还要十天左右才能真正痊愈,这十天里,怕是不能再进行激烈的训练了。她无奈地想着。塔拉族儿童残酷的训练从来都不能让她畏惧,这既是为了强大族群的目的,也是因为那挑战极限的感觉总能让她从心底兴奋起来。
口很渴,卓卡不禁有些恼怒,若流这个混蛋到底在做什么?她已经练了四个小时的气,居然还不够他打一碗水。偷懒到了这种地步,真是需要教训了。
“若流、若流。”她大声地呼喝着,却始终没有应答。无奈之下,她忍着痛,蹒跚地走出了帐篷。看门的风犬向她扑来,绕着她打转,发出欢快的吠声。狗叫声惊动了四周的魔,大家回过头来,见到她已经能够起身,发出了善意而欣慰的微笑。
“卓卡。”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向她跑来,红扑扑的脸上全是兴奋的表情。“卓卡,我是妲妮,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你好厉害。这次你挨了五十五鞭子,很疼吧?我不放心,所以跑来看看你。”
“你的功课呢?都完成了吗?”卓卡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平静地道。
妲妮满腔的热情被浇上了一泼冷水,讪讪地低下了头。
“先去做完你该做的事情,然后再来考虑这些。身为塔拉族的一份子,逃避自己的责任是可耻的。”卓卡皱着眉头道,“是雄鹰才能展翅高飞,是狼群才能纵横大地。要活下去,我们就必须变强。你这样整天玩耍,是不是想变成任人宰割的小鸡?”
“我,我没有整天玩耍。”妲妮委屈地抬起头,接触到卓卡冷漠的眼光后,又迅速低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好,”卓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温暖的笑意,“等你进入了精英队之后,我会去主动找你。”
女孩的眼睛亮了,她笑声高声应了声“是”,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等等。”这次是卓卡出声把她叫住,“你有见过我的奴隶若流吗?你认识他吗?他只有八岁,黑头发,人很瘦小。”
“若流?”妲妮侧着头想了想,“我知道他,族里唯一的半魔,很有名,也见过他一次。不过今天我没有看见他。”
卓卡望着远处蹒跚走来的小小身影,点头道:“恩,不用了,他回来了。”女孩好奇地望了望走来的若流,却没有吭声,扭头跑开了。
看着失魂落魄地走来的奴隶,卓卡只觉得怒气在心中凝聚,她面沉如水,一声不吭。
若流浑身都是土,样子十分狼狈。对着怒火高涨的主子,并没有往日的畏缩,失去了焦距的双眼在一阵晃动后,才仿佛如梦初醒般认出了面前拦路的主子。
“救救她,求求你,救救我的母亲。”没等卓卡发火,若流已经双膝一软地跪倒在地,他一下又一下地磕头,额上甚至已经见了血迹。“求求您了,主子,”若流如同崩溃般号啕大哭,“我没有办,法了,求求您,求,情,别吃了我母亲,别,别吃了她。”
“修司要死了?”不用多加考虑,卓卡就得到了这个答案。当年修司保住若叶的条件就是:等他死去后,就交出若叶由族里分食。这一点,在族中并不是秘密。
“是的,父亲他说,会在十日内去世,”若流控制了一下情绪,“求求您,请您向族长求情,饶了我母亲,求您了。”他仍然一下下地叩头,不敢向卓卡望上一眼,就怕看见主子眼中可能出现的无动于衷。
“我没有这个能力,族长纵然宠爱我,也不会听我这么小的孩子的话。”卓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地上因若流的磕头而沾染的血迹,淡淡地开口,“即使他肯听我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做。”
她将仍然在叩首的若流轻轻踢翻,一脚踏上了他的脸。若流的脸在重压下变形,呼吸困难,却不敢挣扎,只能默默承受。“你记着,那个女人虽然是你的母亲,可是作为人类,她本来就应该成为我们的食物。你,虽然流着一半人类的血液,却也是我们魔族的一份子,在这个时候,你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壮大我们的实力,而不是如何去保全一个卑贱的人类,”她的脸上的那道伤疤在冷笑下扭曲,“如果,你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很乐意亲手扭断你的脖子,让你切实地体悟一下。”
卓卡终于挪开了她的脚,得到解放的若流大口地喘气,他不敢怠慢地重新跪好,眼泪虽然还是不断的滚落,却硬是把哭声憋回了肚里。
“现在,把你的眼泪擦干。去烧水做饭,明白了吗?”若流呆呆地看着卓卡重新钻回了帐篷,绝望和痛苦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再次哭出声。狠狠咬住嘴唇,甜腻的血味在口腔中散开,他浑身颤抖,却还是爬起来乖乖地尽一个奴隶的本分。
入夜,服侍卓卡睡下后,若流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奴隶小窝中睡觉。他坐在卓卡的帐篷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在这深夜里,除了营地最外围还有几个魔在巡视,防备着野兽的突袭,其余的魔都已经睡了。
草原的夜晚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虫子的鸣叫,却更显得万籁俱寂。若流瞪着天空中的繁星,无数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吵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虽然因为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使得他被当作奴隶,永远没有翻身出头的机会,处处受鄙视,可是,他从没有因此而恨过魔族。从小生长在这里,他是打从心底里接受着魔族的信仰——强者为尊,他接受自己的奴隶身份,他瞧不起人类,他甚至常常幻想,如果有一天,三界大战再次爆发,他一定会用自己的身体去为主子挡刀,那样,他这个卑贱的生命也就有了生存的意义。他一直以为,他对魔族的爱、对神族的恨,还有对人类的鄙视,都永远不会变,他一直这么以为。
然而,今天,要死的人是他的母亲。
若流的心如油煎。他和母亲的感情其实并不太亲密,两岁即正式离开母亲做着奴隶的活计,再加上对人族的鄙视,让他很少有和母亲交流的机会。而母亲,对他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畏惧。她对待他,和对其他魔族没有分别,总是小心谨慎、微言慎行。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想过,要把母亲吞食下肚!无数的念头在他脑中翻滚,母亲的容貌在心里环绕,若流茫然地蜷缩着,心里有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去见见母亲,去见她最后一面。
借着夜色的掩护,若流小心地向着关押母亲的帐篷跑去。出乎他的意料,帐篷周围居然没有人看守。不过想来也是,以他母亲的体力,要想逃跑,不如说明天三界的结界就会崩塌更为可信。
若流无声无息地溜进了帐篷,一眼就见到帐篷正中被五花大绑的母亲。若叶十四岁就被掳来,十六岁生下了若流,如今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正是女人最美丽的岁月。她来魔界之后,日常用度上从没受过苛待,虽然每日饱受惊吓,却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姿。
若叶倒在地上,并不挣扎,只是默默地流泪。看见儿子进来,她的眼睛睁大,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若流悄悄走上前,替她把嘴里的布团取出,颤声道:“母亲。”
若叶目光惊恐,不断地挪动身体向后退去,她低低地哀求:“不,不要吃我,若流,求求你,不要吃我。我什么都肯做,饶了我,求你饶了我。”若流一阵心酸,他扶住母亲,哭道:“没有,我没有要吃你。我只是,偷偷地来看看你。”若叶疑惑地盯着他,良久才放松下来。
“若流,求求你,”她哀泣着,“你向族长求求情,不要吃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不要吃我。”若流痛苦地摇摇头。若叶眼中的光辉黯淡了,绝望到极点反生出了最最深沉的愤怒。她一口咬在了若流的肩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儿子的鲜血一口口吞咽下肚。
若流本没有挣扎,却突然想起,如果被主子看见伤痕就会发现他今晚的作为。惊慌下,用力挣脱了母亲的撕咬。若叶没有了发泄的渠道,心中的悲愤不减反增。“魔鬼、你是畜生!”歇斯底里的一声尖叫,长久的积怨终于在今晚倾泻而出。
若流急忙捂住了母亲的嘴,但是那被压低了的语句仍然一字不拉地传入了他的耳中。“恶魔、魔鬼,你们都该死,该下地狱,我今生生了你,就是我最大的罪孽!”若叶恶狠狠地瞪着他,那愤怒的目光几乎把若流的脸上烧出了洞,“吃自己母亲的肉,很幸福吧?很得意吧?你们这群肮脏下流的畜生,总有一天,你们会被神消灭的,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的,我会笑着等你来陪我的——”
“呜——呜——”若叶的嘴被重新用布团堵住,她从绝望里清醒了一点,却又立刻被若流眼中的死寂惊住。“母亲,你,一直都在恨我吗?”若流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脸,“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开心?母亲,你说,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父亲把我当奴隶,母亲把我当仇敌,主子也从来不曾对我真正满意。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用手轻轻一扯,那令若叶动弹不得地粗麻绳就已经被拉得节节寸断。“我带你逃走。”迎着若叶不解的目光,他淡淡地道。
“嘭嘭嘭”
足以晃动整个帐篷的拍门声响起,卓卡从梦中惊醒,没等她开门,毡门就已经被人硬生生地撞开。耀眼的火光立刻冲破了帐篷内的黑暗。卓卡眯着眼向外开去,数不尽的魔族聚集在了她的门外,为首的是一个粗壮的魔族,身形足足是一般魔族的两倍大,那正是魔族的族长——拉克。他的手中,像拎小鸡一样一左一右地拎着两个身影,却是若流和若叶。
卓卡挪到了帐篷外,拉克的声音轰隆隆地响起:“你家的这个奴隶想要放走这个女人,结果被抓住了。因为他是你的财产,我们不好处置,所以就把你叫醒。现在,你对他判决吧。”拉克的左手轻轻一抛,若流在空中翻了一个圈,正正地跌倒在她的脚下。
“主子。”若流并没有被捆缚,他爬起来,在卓卡脚前端正地跪好。卓卡托着他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愕然地发现他的眼中就像是两滩死水,没有一丁点的生气。“你叛族?”她轻声问道,“你是,不想要我这个主子了吗?”
若流的眼珠呆滞地动了动,低声道:“不,我只想,在救走母亲后,就回来领罚。我背弃了塔拉族,也背弃了主子,愿意接受一切处罚。”卓卡怒极反笑,“很好,你还很有觉悟啊。”“她是我的母亲。主子,”若流木然地望着她,“我不能不救她,即使,她只是个人类。”
卓卡闭上眼,神色悲伤,“于是,你就去私自放跑她,你就什么都不顾了?”
“请主子处罚。”
卓卡瞪着他,沉默了很久,突然一巴掌挥在了他的脸上,她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得平倒在地。手腕轻轻一动,一把匕首从袖中滑出,握在了她的手上。
“既然你想要逃走,我就要让你永远也逃不了!”
“啊——”若流的一声惨叫回荡在了草原上,远处的若叶怔怔地瞪着那片血红,发出了一声更加尖利的惨叫,晕了过去。卓卡拿着从若流腿上剁下的两条小腿,对拉克高声道:“族长,这就是我的处罚。”
“呵呵,”拉克大笑,“还从来没发现,原来你是这么地心慈手软。也罢也罢,反正是你的奴隶,你想饶了他就饶了他吧,我不管了。来来来,我们回去睡觉,这次可要把这个女人关好了,喂,修司,要不然我们现在就把她煮了,分你一点,也许还能让你多活几天。”
卓卡这才发现一直伫立在群魔中沉默着的修司。他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道:“不用了,早死几天晚死几天没多大区别,还是不要浪费了汤肉。”
拉克叹道:“既然如此,希望你的灵魂能得到魔王的保佑。好了,我们回去了。”
“等一下。”卓卡清清楚楚地阻止了族长的离去。她跪倒在地,“卓卡请求伟大的族长,能够饶过这个女子的性命。”
“卓卡!你疯了吗?”出言阻止她的人,却是修司。
她磕了个头,继续道:“修司长老,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疯了。可是,我真心请求大家,饶过这个女人。”
拉克沉声道:“卓卡,你应该明白,人类的血肉对魔族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卓卡抬头道,“但是,只有一个女人,给全族吃,没有太大作用,伟大的族长,我向您保证,我必定将成为最强悍的勇士,来为塔拉族争取容光,我必将抓来更多的人类,来弥补我今天的无理要求。族长,我请求您,再忍耐十年,不,只要再忍耐五六年,我一定可以做到。”
拉克柔和地望着她,“为了一个半魔的奴隶,值得吗?”
卓卡低下头,看着虽然痛苦呻吟却仍然清醒的若流,大约是带他来之前,喂他吃下了“醒叶”,所以再痛苦也不能陷入昏迷。此刻,那双眼睛不再死寂,而是充满了不能置信的感激。
“告诉我,若流,你值得我为你救下你的母亲吗?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若流呻吟着,泪流满面。“主子,我发誓,我会有用的,我会让你,让所有的魔都认为值得的。我将永远忠于您和塔拉族,永远也不会在违背您一句话。”
“日后如果和人族开战,你会不生叛心吗?”
“我只是塔拉族的魔,我只是您的奴隶,主子,我将会亲手为您捕获许多的人,以赎我今日的罪。”
卓卡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转了两转,又望向了拉克。“我认为,值得。”她的稚嫩的声音清亮地响起,“我在此立誓,今日我所亏欠大家的,将以百倍偿还。如果违誓,愿身受万箭而死,灵魂不得归依。”
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的燃烧声在“哔啵”作响。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族长,等待着他的裁决。等待了仿佛是天荒地老的时间,拉克终于缓缓开口。
“既如此,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