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晓角•清忆》衣尘寒

16、晴天惊雷

　　让半月梳了个如意头，然后簪上胤禛送的梅花簪，音音仔细的端详铜镜中的自己，眉宇含羞，明眸皓齿，满脸洋溢着明媚的阳光和女子的娇柔，已然不似从前单薄的青涩。突然想起在现代的自己，16岁的时候，还是高一吧，正是懵懵懂懂，对未来充满幻想的花季，满脑英语、语文、数理化……却从未想过来到这300年后的大清。

　　下午时，永和宫来人说德妃请音音过去。音音心下疑惑，德妃不是正陪着康熙吗？怎么回宫了？总不能是胤禛跟德妃提了他们的事情？也不会啊，他一直忙着办差，这种事情没时间，更不好提。揣着一肚子的疑惑，音音去给德妃请安的脚步却没有慢。她想着怎么也是未来的婆婆，得讨好才是。

　　通报后，一宫女领着音音进了正屋。待进入后，音音只感气氛不对。只见德妃穿着蜜合色贡缎夏裙，垂眉端坐在铺金绣银的贵妃塌上，唇际没有一丝笑意。除了德妃身边的翠儿在一边奋力打扇外，其他人都被摒退了。

　　“贞音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压抑着不安，音音跪了下去。

　　“翠儿，你带贞格格的丫头去内务府领新进贡上来的苏州绸缎，把我的分一半给贞格格。”德妃冷冷的扫了一眼音音，略带慵懒的开口，却未让音音起身。

　　音音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仍跪在地上，恭谨道：“贞音谢娘娘美意，贞……”话未说完便被德妃冷冷打断了，她轻轻一抬那戴着三寸来长的玳瑁嵌米珠团寿护甲的手指，横了身旁的翠儿一眼，冷然道，“还不快去！”

　　翠儿忙福身应命，吩咐不安的半月与她一道出去。待他们没行多远，红色宫门便被关上了。

　　“娘娘？”音音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德妃，不由迟疑着问道。

　　德妃却不答，只周身散发着冰寒之气，一直定定地望着音音。阳光从纱窗透过来，镂刻的花纹在她的脸上投射出斑驳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显得不甚分明，手中却径自把玩着一串翠绿佛珠。
　　她不开口，音音也只有忍着。这次她没有醉，更重要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是深爱人的母亲，只是委屈，愤怒在一点点累积。

　　时间似乎过的极慢，本来这几天便没有怎么睡好，更觉得累人，膝盖跪得生疼，地上的潮意也渐渐透过衣服袭入，冷汗浸出，渐渐的腿也酸麻了，觉得不似自己的一部分了。

　　“贞音啊……”德妃缓缓启唇，空荡的房子，使她的声音更显清冷空洞，“本宫本以为你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音音注意到她用的是本宫，心不由更紧，暗自猜测她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和胤禛的事情了？可是如果是胤禛告诉她的，怎么她会是这种态度？也不能是15阿哥阿，他应该不晓得自己和胤禛的事情。

　　“咱们女人嘛，就是要认命，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一山望着那山高，挖空心思去想不该想的东西。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德妃黛眉高高挑起，微眯的眼映着阳光，灼灼闪耀，好似两簇锋利刀光深深刺入音音的心。

　　“贞音，贞音不明……”音音心底一阵阵的呐喊着：我没有，我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娘娘，13阿哥来给您请安了。”一个小太监进屋传话，正好打断了音音的话。

　　“让他等等。”德妃慢慢的站起来，优雅万分的走到音音身边，把音音一把扶起，没等音音站稳，她便松了手。音音腿一扭，忙撑住一旁的黑木椅，才没有摔倒，脚踝处却是针扎般地疼，紧咬嘴唇才忍住眼泪。

　　“记住本宫今天跟你说的话。”利刀般的一瞥，德妃满眸阴鹭，冷冷道，“收起你那点心思，兄弟不和是皇家最忌讳，本宫提醒你，也是对你好！坐下吧。”

　　言毕，她拂袖走回软塌，施施然坐下，换上一副慈母笑容，“叫13阿哥进来吧。”

　　胤祥进来后，一如既往的率性爽朗，请安喝茶，插诨打趣。既然都是演戏，那么大家都做足套，强忍膝盖的不适和脚踝的刺疼，音音也只是挂笑听着，对德妃那些亲切的话语，也当是真的照单全收，就是心底一阵恍惚，除了一阵阵袭来的疼痛证明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胤祥和音音一起出来，对音音步伐的狼狈也是默而不语，这样才能体面的让戏落幕。她心中一番苦涩，一直当心着这个吃人的紫禁城，所以入宫后，她为人处事也算得小心翼翼。可，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是没有想到给自己上这一课的是德妃，胤禛的母亲……

　　“音音，你没事吧？我去叫太医？”出了永和宫，行了一段路，胤祥便马上扶住音音，担心的问。

　　苦笑着摇摇头，音音抬头望着胤祥：“不必了，回头我叫人去拿点药就好了。你怎么刚好来请安了？”话出口才发现问得多余，她续问道，“胤禛知道吗？”

　　胤祥停住脚步，望着音音，悠悠叹口气，道：“还不知道。音音，我来比四哥来好。”

　　“嗯，我明白。”音音道，心想小梳子很机灵。

　　“你怎么得罪了德妃？”胤祥疑虑的看着音音。

　　“我也不知道啊。”音音苦笑道，这回真真是哑巴吞黄连了。

　　音音深深看了胤祥一眼，道：“他不知道就别告诉他了。”
　　胤祥欲言又止，微一皱眉，点头道：“这个你别担心，我自知道该怎么说。你好好养伤吧。”

　　“嗯，今儿多亏你了，谢谢！”音音敛眉问道，“13阿哥，你说是胤禛把他和我的事儿告诉德妃了，她才这样吗？”音音心中一堆疑团，却想不明白。

　　“我想不是四哥说的。”胤祥很肯定的摇摇头。

　　音音满心疑惑：不是他，那会是谁呢？现在德妃的态度显而易见，未来该怎么办？

　　回到怡颜阁没多久，便有太医依了胤祥的命过来给音音瞧病，只说并无大碍，给音音开了点外敷的药。

　　后来有太监来传话，说是太后让音音明儿进畅春园，弄的音音的小心肝又提了起来，也不知还有怎样的事儿等着她面对。

　　只是那太监看到音音肿得和馒头一样的脚踝，说这样不能见太后，他自会回去禀明。倒霉的一天，只有一件好消息传来--音音的阿玛和额娘已经进京，明儿要进园子。这让音音很是激动，她猜测可能是太后让她们母女见面也不定，内心的忧虑也有所减轻。

　　第二日，音音很早便醒来，一个是因着脚踝肿得更厉害，一个是想到就能见久别的额娘，她心中甚是期待。

　　期盼的等了半日，连德妃的事情也被抛在了脑后，音音只斜倚在榻上，思念着亲爱的额娘和严肃的阿玛，回忆着在江宁的点点滴滴。其实，在音音心中，他们早就是自己真正的父母了。

　　犹自出神间，半月兴冲冲的声音响起： “小姐，福晋来了！”音音忙往门处望去，便见竹帘被掀起，一身命妇装扮的额娘便优雅端庄的跨门而入。

　　音音支起身子，一瘸一拐的奔过去，扑进心爱额娘的怀中，泪水就再也压抑不住了。她肩膀颤抖着，双手勾住额娘的脖子，暖暖的泪水像是两条小溪，涓涓泻流，喃喃唤道：“额娘，女儿好想你！”

　　“乖女儿，想死额娘了！”福晋也泪水涟涟，抱着音音哭了起来。

　　“福晋，小姐……”半月闪着泪花，过来扶音音和福晋。

　　“音音，你怎么把脚伤了？”额娘这才注意到音音伤了脚，甚是心疼的问道，“让额娘好好看看！”

　　“没事，不小心扭了一下。额娘，你看女儿都长胖了，在这过的很好。”音音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哪胖了，和出来时一个样子，还是毛毛躁躁的，也亏得德妃、密贵人照顾！”说罢，额娘疼爱的缕缕音音的头发，笑容便溢了出来，慈爱道，“是个大孩子了。”

　　音音觉得额娘这番话好是奇怪，疑问的望向她。额娘轻轻扶着音音坐下，一贯平静的她此刻显得有些激动：“音音啊，额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音音心一紧，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故作镇定，漫不经心问道：“哦，什么好事？”

　　“你啊，天大的好事！”额娘显得更是兴奋，满脸红光，音音的心跳也不停加快，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手上流失。

　　福晋笑吟吟道：“今儿，额娘蒙圣恩向太后请安，德妃也在，夸你乖巧懂事，恭谨宽和，能识大体，和15阿哥正是年岁相当。太后也甚喜欢你，便作主请皇上将你许给15阿哥！”

　　闻言，音音只觉这个晴天霹雳炸的她头皮发麻，一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但她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一切早就安排好了，只是由一个人提出来而已。

　　她心一点点下沉，无数的念头涌上脑海，竟然抓不住一个，只结巴问道：“那皇上…皇上答应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音音，你怎么呢？手怎么冰凉的？”额娘有些担心的看着音音，不解音音是怎回事，只答道，“嗯，旨意就要来了。你速换套喜庆的衣服，准备接旨。音音，你这是怎么呢？这是光宗耀主的荣耀啊，音音？”

　　“其他人都下去。”音音只觉全身已经完全僵硬，她扶住桌子，心欲站起，四肢却像被抽去所有的力气，脚踝的刺疼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心中声声唤道：胤禛……你在哪里……

　　额上不住的冒出冷汗，音音的眼前开始发黑，泪水无法抑制的盈满了眼眶，轻轻一眨眼，晶莹的泪珠便顺着玉颊缓缓滑落，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呐喊着：不要，我不要，这不是我要的结局，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对额娘说……

　　半月深深看了一眼音音，暗示其他人等退下，自己默默把门窗关了，突然在福晋面前跪下，极响的磕了个头，满脸泪花，道：“福晋！福晋，小姐，小姐不能嫁给15阿哥！”

　　“你胡说些什么呢！”福晋怒斥道。她心头一跳，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了，愤怒的瞪着半月，手高高扬起落下，“啪”的一声，在半月的脸上留下5个红红的指印，甚是刺眼。

　　福晋那一巴掌打下去，正是她不安的写照，她气的胸膛上下起伏，狠狠道：“你！你混说些什么？活得不耐烦了？”

　　这是福晋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半月却毫不畏惧，她深深地磕了个头：“福晋，奴婢这条命是您和小姐救的！正是这样，奴婢才一定要说。奴婢知道这件事情是关系到一门宗室，可是，可是，小姐的心上人是四阿哥啊！”

　　“你！”福晋本又要甩半月一个耳光，可手却在空中无力的垂下，满眼担忧的看着音音，只希望音音给出一个否定，她无力的幽幽问道，“音音，这是真的？”

　　“嗯，女儿，女儿的心中只有四阿哥。”万种心绪，清明的只有这一条—她要和胤禛在一起！

　　音音苍白的面庞上晶眸流波，莹莹泪泣，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异常坚定，她一字一字，缓缓说道：“若要女儿嫁给15阿哥，还不若叫女儿去死！”

　　“呵呵……呵呵……”福晋一时不能接受音音的话，不可置信的凝视着音音。她摇摇头，眉心点愁，双眸含泪，浑身发颤笑了出来，喃喃道，“死！好，你去死，大不了全家三十多条性命，陪你去死就好了！”

　　“额娘！”音音只觉得心中似堵着千麻万絮，堵在胸口，一牵一扯间，心痛得无法呼吸。她扑到福晋怀里，失声恸哭。她不明白，怎么会是这样？恋爱本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和他人有什么相干？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人牵扯进来，为什么？

　　福晋满脸的心酸和无可奈何，她将音音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漆黑的双眼中盛满了泪水，颤抖着红唇，轻声劝道：“孩子，音音，我不管你怎么想，这门婚事已经无力回天了，接不接都由不得我们。”

　　紧紧攥着的手，指甲深深刺进手掌，音音却不觉得疼，她咬着牙，告诉自己要坚强。她多么希望这是只场梦，只是一个恶作剧罢了。待到梦醒，天空还是碧空万里，艳阳高照。音音眼中噙泪，不停的摇着头，突然她也很想笑，笑老天的无情，人世的无力和自己的苍白。

　　她绝望的望着额娘，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从这个封建大清醒来，她就一直是对自己最好的人，病了的时候是她一直守在身边，恨不得以自己的身体换取女儿的健康。落水后被人救起，她第一个看见得就是憔悴的额娘。更不用说平时对自己的宠爱和包容，还有哥哥，阿玛，半月，怎么能，怎么能为了自己害了他们呢？只是，只是未来怎么办？如果没有胤禛，还是可以勉强接受嫁给胤礻禺，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让爱深深扎根后，老天再残忍的告诉自己一切仅是个玩笑，你要嫁的是他的弟弟，以后你便是他的弟妹，就当往事如风，忘了一切吧！怎么能忘……

　　“额娘，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音音犹不愿认命，失魄问道。

　　“音音……你别傻了。这是皇上指的婚！额娘知道你还一时想不开，现在也没有时间开导你。快准备一下，圣旨就要到了。要是不接旨……”福晋掏出手绢欲抹干音音脸颊上的泪痕，可哪里抹的尽。豆大的泪水似连了线的珠子般不断掉落，湿了她一片衣襟。音音只觉得心好似泡浸在冰山雪池中，冻得再也无法跳动……

　　“嗯……额娘，我知道，我接……”她犹抱了一丝希望，希望以后胤禛能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康熙四十六年……将贞格格赐予皇十五子胤礻禺为嫡福晋……定筵、筵宴、仪仗、吉日择定、聘礼之事交内务府由礼部依例议奏……”

　　一道圣旨，像一条银河，把两人的命运隔开；一句话语，像一条结界，这边是天堂，那边是地狱。手心横出一条曲线，你在这边，我在那边，原来也只是上帝在云端，轻轻一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