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与恶魔》百怜

1、囚于幽野的圣子

　　旅途的开始，红莲还饶有兴趣地记忆着沿途的风景。从军队到城市，再到这片无边无际的向日葵。
　　向日葵是非常适合那个人的花。
　　为人正直而不屈不挠，精神爽朗又待人谦和。众所周知，柊家世袭的统治让帝鬼军外表光鲜，但其内核早已腐朽溃烂。但那位的存在，仿佛是亭亭的莲花，从淤泥中坚强地开出花来，任凭寒风飒飒，摇曳却不肯弯折。
　　车在向日葵花田中央停了下来，却只是为了进行照例的给油。这已经是第二次给油了。红莲终于困顿地歪在车后座上昏昏睡去。超出预计的太过漫长的旅途让他感觉到更甚于出征的倦怠。

　　“中佐……中佐……”
　　不舒服的睡眠让红莲感觉眼皮像坠着千斤的铁块。
　　“中佐，醒醒……已经到了。”
　　红莲艰难地掀开眼皮，用力地拉扯活动着全身上下酸麻的关节。花衣小百合坐在驾驶席上，正探过身子来担忧地望着他。
　　“辛苦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百合飞快地比对了手表上和车内显示屏上的时间，恭敬道：“下午四点半了。”
　　他们早上八点从帝鬼军总部动身启程，花了将近十个小时才来到了那个人的宅邸。军部到底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屡立战功资质卓越的人安排到了这样遥远的地方，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如果不是从柊征志郎那个自大傲慢目空一切的笨蛋嘴里撬出了零星的信息，恐怕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寓所。
　　估计他也是帝鬼军异姓的军官中唯一一个知道的。
　　红莲推开车门，车外的景象和向日葵已经毫无瓜葛。眼前是一片幽暗的梧桐林，桐树不像家养的那样驯良，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枝干粗壮虬曲。天色近乎傍晚时分，阳光惨淡，空气阴冷，一幢三层的洋房在孤零零地伫立在这一片萧索之中。洋房外墙漆成了深绿色，与这绿色相映，缠绕捆绑着洋房的爬山虎看起来死气沉沉。
　　这座馆颇像一棵扎根于此的垂暮之年的巨树。
　　“柊深夜少将……住在这种地方？”
　　这待遇简直是变相的流放。
　　“五士最后确定的地方的确是这里。柊家一年前买下了这片林子，又仓促地动工造了这座别墅。为了把它隐蔽在这片树林里，工匠还用墨绿色和棕黄色的油漆进行了伪装。”
　　小百合补充：“五士催眠了柊征志郎少将……”
　　红莲点头。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柊深夜少将竟然遭到了这样的待遇。”
　　“中佐打算怎么办？”
　　“这府邸门可罗雀，附近又人烟荒芜，说不定来的人只有军部的补给人员。”
　　“……深夜一个人一定不好过。”
　　红莲喃喃地唤出两人私下亲昵的称呼。他转而对小百合说道：“我决定在这里留宿一小段时间，队里的任务暂且由你和时雨来处理。我相信你们两个的能力，会在柊暮人面前隐蔽好我的行踪。”
　　“中佐……”
　　小百合迟疑片刻，最终挺直身体向红莲尊敬地行了军礼。
　　“感谢您的信任。”

　　人们都歆羡他年轻有为，24岁就晋升拿到中佐的军衔。却不知道一年前消失的柊深夜，22岁就被授衔少将，年纪轻轻就成为帝鬼军新派的核心人物。
　　所谓新派，就是帝鬼军中不满柊家世袭，希望用人唯贤的年轻军官们组成的活动隐蔽的组织。他也是其中一人。无论怎样的才华横溢，不姓柊，就始终碰不到帝鬼军的王座。
　　传闻深夜是柊家因某种原因收养的孩子，被强行改变了人生历程的他，表面与柊家一道，暗中素来与柊家不和。他本身又为人正直，希望更多的年轻人有空间能施展抱负，自然在新派中挑了大梁。
　　有了这位内姓人的帮助，柊家一度放宽了对外姓军官的压制。
　　自深夜一年前退役，新派的运动一度陷入僵局。
　　如今也还是一副扶不起的态势。
　　红莲提着一个朴素的礼盒，一步步靠近那府邸。深夜最喜爱简单的物什，厌恶贵族那些繁文缛节。本来与深夜私下里见面是不需要这些伴手礼的，可想来二人阔别已久，就不自觉地买了些简单的东西。
　　门前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已经锈蚀严重的铁皮信箱，箱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里面空空如也。
　　虽然是年龄不大的屋子，但是在这阴暗潮湿的森林里，裸露在外的铁制品还是短时间内上了锈。
　　或许是故意做了旧也不一定。
　　毕竟现在这里看起来就像是鬼屋一座，应该没有人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红莲走上门前的三级台阶，靠近了那扇深绿色的木门。门上猫眼周围的金属框上了锈，门轴承部分却光亮如新。再仔细一看，木门居然是虚掩着的，露着小小的缝隙。
　　外面天色昏暗，却没有光亮从缝隙中漏出来。
　　“吱呀——”
　　门轻易地被推开了。
　　“——有人吗？”
　　红莲一边喊着人，一边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房门，向里面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先一步探知屋子里的人的存在。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楚内部装潢的一瞬间，他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里面是复式的结构，过了玄关能从一楼看到二楼房间外的情景。暂且不谈二楼如何，一楼会客厅摆着做工精致的欧式沙发，壁炉上端正地悬挂着鹿头，茶几上搁着没有点燃的银色烛台；餐厅中的长桌上铺着深紫色的布艺桌布，厚重的流苏一直垂到地面上，明明是一个人的寓所——或许还有几个仆人在——长长的桌子上毫无意义地摆放了八、九套银制餐具。会客厅的墙上悬挂着两人高六七米长的欧式窗帘，按这方位来，窗帘遮挡的窗户应该在自己来的方向，如此巨大的窗户自己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红莲走到窗帘边上，从侧边将窗帘撩了起来。
　　果不其然，窗帘后面是一面涂抹着深色油漆的墙。
　　“这到底……”
　　红莲压低声音自言自语。
　　这时从楼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还没有搬完吗？”
　　红莲顺着声音望过去，二楼平台上出现的赫然是端着烛台的深夜。
　　烛台的灯光映的他雪白的脸庞更添了一分柔和。
　　很快他发现了会客厅的人：“那里是谁？”
　　红莲沉声道：“深夜。”
　　“这声音……”深夜惊愕了几秒钟，随后不确定地问过去，“红莲？”
　　毫无疑问，那个人正是深夜本人。
　　在自己精神场里咆哮的正是那只威风凛凛的白虎。
　　虽然在红莲眼里，他和这个屋子简直是格格不入。
　　“居然是你——你怎么来了？”
　　深夜护着火光飞快地跑下楼梯，赤脚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了闷闷的咚咚声。很快他出现在红莲面前，小小地喘着气，脸微微泛红。
　　“你……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暮人哥哥肯告诉你吗？”
　　“是我自己调查到的。我一直很疑问，为什么你会被柊家隐藏起来？你曾经做了些什么吗？”
　　“我也不清楚……”
　　深夜垂下眼眸，声音里是满满的无奈。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被安置到这里来了。暮人哥哥不准我离开这里半步。我没有任何的通讯工具和代步工具，外面林子不知道有多大，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起来，你一开始说什么还没有搬完？”
　　“听到外面有汽车的声音，我就下来把门敞开了，他们会把蜡烛，食物和淡水带来，也会自行摆到合适的地方。不过，没想到是你来了。”
　　深夜坦诚地笑着：“还能见到红莲，真是太好了。”
　　“……”
　　他向来对这个人的直率没有任何抵抗力。
　　“好啦，红莲先坐下来，我上去换身衣服，一会去做点什么吃的。从本部来这里一定花了很长时间吧。我想你应该饿了。”
　　深夜一一把茶几上的烛台点亮。
　　红莲其实肚子里还有一堆的疑问。
　　为什么你会适应这样繁琐的照明工具？
　　为什么你会生活在这种看起来好累的地方？
　　为什么你对柊暮人变成这样毫无反抗的态度？
　　深夜已经跑上楼去，红莲叹了口气，心想总不差这点时间。
　　之后他要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必须要把深夜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