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鹤雪衣

8、情之一字

　　白六早就该知道，这情是碰不得的东西。

　　前面已经有过大白这样惨烈的例子，她早就知晓这情字噬心摧骨的威力了。可到头来，莫名其妙的，她却更是想要为那小黑鸟渡劫做点什么事情。

　　白六揣着一个桃子去了昆仑山。

　　昆仑还是那个昆仑，万亩荒山，一枝独秀。小黑鸟还是那只小黑鸟，懒洋洋的站在那树枝上，上头的太阳甚是毒辣，她晒的暖和，几乎快要融成一滩了。

　　看到比翼鸟来了，那小黑鸟浑身一抖，差点没蹦起来。

　　小黑鸟颤了颤羽毛，立刻十分警惕的看着她。

　　比翼鸟停在那梧桐木的枝头上，只从怀里掏出一个桃子，朝她招招手，大有拐骗未成年小黑鸟的意味。

　　小黑鸟瞪着黑溜溜圆滚滚的小黑眼睛，左右看了她两眼，半响才傲娇的挪了一步，又挪一步，挪到了她的身边。

　　比翼鸟站在枝头上，趁她傲娇别扭的挪过来的时候，把翅膀一伸，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小黑鸟心头一惊，胸口像是擂了面鼓，不知由来的慌的打紧。她从头顶那簇黑色冠羽开始，一直发烧到了自己的黑色小鸟爪子。她紧紧的抓住了脚下的梧桐木，吓得差点没啾啾的叫出声。

　　比翼鸟看着她，半响才把桃子给她，只说道：“你想不想成仙？”

　　想到小黑鸟在这昆仑山上渡劫不就是为了成仙么，比翼鸟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有点好笑，不由得摇头自嘲，又说道：“桃子好吃吗？”

　　小黑鸟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上一个问题，见她不再问了，便小心翼翼的啄了啄桃子一口，怕被比翼鸟嘲笑自己胃口大，还是小小的啄了一口。她煞有介事的慢条斯理吞了下去，半响才装作行家似得点了点头。

　　比翼鸟摸了摸她的小黑脑袋，又问道：“这是鲲寒澜岛上的桃子，我特意给你带来的。你想不想成仙？成仙之后，我就可以带你去松云林，带你去寒澜岛。”

　　小黑鸟有点泄气，她现在还在和天帝老子打赌，怎么可能离开昆仑山？只要蓝汐公主一天不认输，她就一天离开不了这地方，去松云林，去寒澜岛了。

　　比翼鸟看她不回答，只抚了抚她的头，朝她说道：“我知道成仙很难，但是你想不想成仙，想不想去松云林，想不想去寒澜岛？”

　　小黑鸟看着她，蓝星公主生来就是仙人，不存在成仙不成仙这一说。可是她想去松云林，想和比翼鸟去松云林。

　　她喜欢面前这只大白鸟，她想和她一起回去松云林。

　　小黑鸟点了点头，充满期翼的小黑眼睛里映着一抹幽蓝，美的摄人心魄，让人挪不开眼睛。

　　蓝汐公主没有说话，她怕比翼鸟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会讨厌自己。她心想，只要等天帝老爹再来找我，我就给他说我认错了，要他给我法外开恩，让我离开昆仑山，我就来松云林找你。

　　比翼鸟站在那树枝上，朝她微微笑，只说道：“我叫白六，因为我在松云林里排行老六，我还有个妹妹，叫做白九——她排行老九的嘛。你要是去松云林，就说是我叫你来的，让白九那丫头招待你。”

　　天上雷光涌现。

　　小黑鸟好奇的看着她，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不是你招待我，而是你妹妹招待我呢？本公举可是要跟你一起去松云林的，才不是跟你什么妹妹呢！

　　九天雷霆轰隆而下，白光惨烈，比翼鸟只抱着小黑鸟，将她藏进自己的怀里。

　　比翼鸟笑笑：“其实去不去松云林也没什么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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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翼鸟长这么大了，倒是头一次来了奈何桥。

　　她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嗯，少年成仙，一帆风顺，潇洒风流，欢快和谐，顺带还捞了个上仙做道友。跟一般的修仙之灵兽比起来，虽然有点英年早逝，但也算是分外圆满。说出去，她比翼鸟这一生，没给松云林的同宗丢脸，倒还是值得吹嘘的。

　　要说唯一的遗憾罢，那便是没有成个家室。

　　这都快要到了喝孟婆汤的时候，比翼鸟这左左右右想了七大姑八大姨，想了小九小十那帮小崽子，不知道它们该在松云林里哭成啥样，怕是连爪子都哭软了，连站树枝上的力气都没有。

　　她挨个的想，想鲲，想北陵朱雀，想人间的烤鸡翅，想那昆仑山上的小黑鸟。她替它扛过那么一劫，它总归是要成仙了罢？也不知道这小黑鸟成仙后到底是男是女，它又再记不记得她。

　　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这样一个人情，都是她自愿给的。纵使它记得，总不能又抵了天条来换了我的劫，反倒让这样一个好不容易成仙的小家伙得了个遗憾和愧疚，那对鸟族这一位后生的身心都有大大的不利啊！

　　面前孟婆递过汤。比翼鸟接手，一饮而尽。

　　触目的幽冥全是一片火焰般的猩红。那片灼灼的曼珠沙华里，突然金光一闪，有女子飘摇着落在比翼鸟面前。却是北陵的朱雀鸟，金衣飘摇，身姿曼妙犹带着风，像是一道金光劈过黑暗，径直快要扑到比翼鸟身上。

　　比翼鸟往后退了一步，看清来人才略吃惊道：“朱雀殿下？”

　　朱雀站在她面前，一双妙目红彤彤的望着她，那眼底有泪在打转，看样子是哭过许久，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比翼鸟以为那道金光咋闪之后，出现的应该是鲲。鲲没有来送她，她心里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失落，本来鲲便一直不愿意她去瞎掺和别人的事情，或许自己这次为了替一只素不相识的小黑鸟渡劫，怕真是惹恼了她。

　　些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朱雀微微垂了垂眸，泪汪汪的水眸似乎又要滴出一滴泪来：“恩公，你为何要为救那人而葬送了自己的仙途？”

　　比翼鸟一听那句千回百转肝肠寸断的恩公头就大了。她只思索道：“那人？你是说那只小黑鸟？”

　　朱雀抬起那带泪的眼，稍带了伤痛的意味，只转了眼睛不再看他道：“朱雀不知，朱雀不知，恩公真是心肠好的过分，还是另外为何，连那样的人也愿意付出一身修为，为她挡下天雷。”

　　她红着眼睛道：“朱雀还以为，恩公当日替朱雀讨回雀翎的恩，并不是何人都能得到的眷顾。可想来，恩公真是兼爱天下。”

　　比翼鸟越听越糊涂，只疑惑道：“眷顾？仙子真是高抬我了罢？比翼只是那日气不过天上那公主如此作践我们灵兽一脉，才替仙子讨回了雀翎。兼爱天下，我可没那么伟大。”

　　朱雀又轻咬贝齿道：“那公主？既然恩公讨厌那人，连名讳都不愿直提起，为何又要替她挡下那道天雷？何况那天雷又奈何不了那人半分，恩公真..........”

　　比翼鸟一皱眉，听她的话语仔细一琢磨，才惊讶道：“小黑鸟是天上那位公主？”

　　朱雀蓦然呆住，半响才讷讷道：“恩公不知道？”

　　此时，孟婆汤已然发挥了些作用。比翼鸟扶住脑袋，有些晕眩的看着面前模糊的人影，只得有些自嘲的苦笑说道：“我倒还以为她是我们鸟族的后生，在那昆仑上渡劫呢！”

　　朱雀僵住了，半响眼里竟有一丝欢喜划过。想到比翼鸟即将脱去仙身去往人间，她又不甘的垂泪问道：“即便是鸟族后生，那又干恩公何事？恩公何苦替她挡天雷！”

　　孟婆汤已经在她身体里作用，她的元神渐渐返璞归真。那一片灵台的清明里，比翼鸟似乎身处一片虚无，一片模模糊糊的失重里，耳边有女子不甘心拽住她的灵魂，急急的问话，那声音不住的在她耳边徘徊。

　　为什么要替她挡天雷？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愿意抛弃一身修为去救那么只素不相识的小黑鸟？

　　比翼鸟扶了扶额，那小黑鸟正在自己记忆里瞪着黑漆漆圆溜溜的小黑眼睛，气鼓鼓的望着她，从她怀里扑腾着，渐渐飞远。消失不见。

　　因为小黑鸟是鸟族后生啊，因为小黑鸟又坚强又辛苦啊，因为小黑鸟闹别扭的样子她竟觉得分外可爱啊。

　　她下意识低喃道：“或许是，或许是我喜欢她吧。因为我喜欢..........喜欢这小乌鸦啊。”

　　她已然从那往生台上坠落。朱雀跌落在地，不顾失仪，只颤着手想要抓住她坠落的身影。身后一个鬼差上前来，朱雀垂着泪，嘱咐道：“若是鲲上仙问起，你便说，那比翼仙子投生的地方，是沧澜北纬白虎府下。”

　　比翼鸟在下坠的恍恍惚惚里听到这句话，心里模模糊糊想着，孟婆明明说了自己将往生的地方是西泽火焰比翼鸟世家，朱雀大妹子，你这不厚道啊！若是哪天鲲知道你敢骗她，非得把你的北陵山给一巴掌掀飞了.......

　　万千只虚无的手在拉扯着她的灵魂。在那渐渐消失不见的理智里，比翼鸟最后蹦出来了的一个念头。鲲没有来送我，她生气了，也不会再来找我了.......朱雀厚道不厚道，那又怎样呢.........

　　在那身影没入往生台下的深渊后，有一道猩红的血光劈开满地的曼珠沙华，浴血的凤羽公主，手里提着一把满是五彩缤纷鲜血的长剑，脸上是化不开的鲜血，大踏步的朝往生台走来。

　　旁边的鬼差一惊，千万厉鬼如潮水般涌上。那剑划开漫天血雨，那个血污斑驳已经看不出五官的疯魔公主，猩红了一双眼，只挥剑将那千军万马斩杀于戾气之下。

　　朱雀往后一看，竟然没有认出那个疯狂的浴血少女竟然就是往日那个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蓝影公主。有几点鲜血溅到她的衣袖上，她吓得惊惶僵住，那个模样十二三岁的少女踏着满地鲜血白骨，一步一步踏过来。

　　朱雀想起刚跳下往生台的比翼鸟，只得咬着牙张开手挡住她的道。那个少女走到她的面前，那猩红的眼睛看着她，只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朱雀鸟被吓得一软，但却还是死撑开胳膊。那少女扔下已经残缺的剑，用力的将她一推，她便被摔到了一旁。

　　那个少女满身的鲜血，每一寸发丝已经凝结成了鲜艳欲滴的血液。往日锦衣玉食受尽宠爱一尘不染的高贵公主，像是化身了地狱里最癫狂的魔鬼，从九重云霄上，直直杀穿了三界，踏着一条血路，才用最后一分力气，抵达了这地下三千尺下的幽冥。

　　她已经没有了后路，这样的一场打斗，天界已经容不下她。可即使付出一切，她还是来迟了一步。

　　她站在那悬崖边上，往生台下，万丈深渊，阴风哭号，万千冤魂在下面徘徊游荡，日夜悲泣。

　　带着满身鲜血，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