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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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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四下荒芜无人烟,刺骨的寒风刮来让人抖颤,树木也昏昏沉沉无甚绿意,柳飞扬与随从并无交谈,白湘湘亦一如既往于马车里休息,空气中只余那十数匹马坚实冰冷的马蹄声。
当草丛的枝叶抖得太过份,柳飞扬拉住了马,对文福打了个眼色,所有手下立刻团团护住马车。听得马蹄声乍止,车里的白湘湘心跳快了点,车外的柳飞扬彷佛感觉到她的不安,扬声道:
「湘湘别怕,有几只饿荒了的狗嗅着香跟来,赶跑牠们就好。」
饿荒了的狗自林中跃出,一如江湖规矩身穿黑衣黑裤,脸以黑布遮盖,手上的剑银光闪动,以更大的圈子围着柳飞扬等人。
瞧见这等阵仗,柳飞扬笑意微敛,低声对文福说:「有机会先把湘湘带走。」
「是。」
伏击别人从来不该给时间别人商量对策,黑衣人自然深明此理,银龙翻滚足下不停,攻守进退招式严密,显然久经训练。柳飞扬自马上腾起,宝剑瞬间出鞘,粼粼蓝光与银影纠缠。眼角瞄到文福已把白湘湘自车里接出,伺机上马突围。柳飞扬蓦地变招,蓝光大盛压下银光,文福见状立刻奔向马匹希望冲出重围。
黑衣人却不是易与之辈,几人左穿右插,不仅把破裂的缺口补回,更把所有马匹都杀了,再次把人围困在中央。
正自缠斗,众黑衣人没持剑的左手一反,闪着诡异青气的银针激射而出,柳飞扬没料到他们有此一着,心中大惊,连忙出声示警:
「小心暗器!」
可毒针来得极快,文福武艺只能自保,不像柳飞扬能扫落暗器。几名随从中针倒地,黑衣人见一击得手,竟然乘势再发,手上的毒针直射毫无武功的白湘湘!
「啊!」白湘湘惊叫,柳飞扬心中一急,不及细想,右手一挥把长剑射出,竟后发先至击落毒针!
危险虽然暂解,但失了兵器彷如断臂,面对尚存的八个敌人,失了剑的柳飞扬双拳难敌,只能与文福背对背,把白湘湘护在中央。
黑衣人个个武功不弱,己方又有白湘湘这个不懂武功的大包袱,情况对柳飞扬极为不利。柳飞扬一咬牙,整个人腾空而起,双脚连环踢出逼开黑衣人,还未下地双手抓住文、白二人衣领,以身体着地的冲力把两人远远甩出。
「文福,带湘湘回庄等我!」
机警的文福凌空抱着白湘湘,一脚踩在黑衣人顶上借力飞得更远,黑衣人的头当场爆裂,白色的脑浆混着血,溅得白湘湘的裙摆满是黏稠。
二人瞬间落在十几丈外,黑衣人没费心去追,而是专注对付今次的目标人物──柳飞扬。
刚才有其它人分散对手力量,柳飞扬还可勉强应付,现下以一敌八,柳飞扬显然全无胜算。
握着剑的手已感疲倦,但他的自尊逼他继续挥舞长剑迎敌。
身上伤口渐多,赤红的鲜血点点滴落,初如片片蔷薇花瓣,后如妖魔的血红眼睛,潜伏地下殷切期待猎物的灭亡。
黑衣人围成的圆圈愈来愈窄,死神一步又一步走近柳飞扬,可他仍是倔强地负伤顽抗,用最后的力量织成绵密的剑网。
久战不下,黑衣人蓦地扬手撒出一大把白色粉末!正全神贯注于剑招上的他猝不及防,双眼火辣辣的痛,手上的银龙终于失去方向,颓然倒下。
柳飞扬无助地躺在地上,心中的灰暗令他无力站起。听得黑衣人慢慢步近,长剑提起,他想逃,却发现目不能视,不知能逃往何处。
轻易撤去柳飞扬的剑,黑衣人把剑举起,欲直穿他的心肺而下,再割下头胪交差。柳飞扬听得剑风凌厉,双目紧闭,内心无限后悔。
他应该专心聆听父亲的教诲。
他应该顺着娘的意思成亲。
他应该对湘湘再好一点。
他死后,爹娘痛失唯一亲儿,又没有孙子承欢膝下,不知会有多寂寞。
他后悔莫及,直到此后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若能不死,若能不死……
黑衣人长剑猛地落下,柳飞扬万念俱灰,闭目待死。
「当!」黑衣人的长剑突被重力击至差点脱手。他大惊,暴喝:
「甚么人!?」
「好光明磊落的手段啊。」清朗的女声回响空中,抬首一看,只见一抹藏红色的身影立在树上,双手抱胸笑意盈盈。
见女子模样清秀,估摸是哪个门派的年轻女弟子,黑衣人猛挥一剑,喝道:「我们魔教做事就是如此,哪容得妳这婆娘嘴碎!」
女子闻言,冷哼道:「好啊,那我就来领教领教魔教的厉害。」说罢身影一闪已近眼前,发话的黑衣人出招,剑却落空!双目已盲的柳飞扬但觉一阵轻风拂过,女子已游移到别处。手起剑落,竟在瞬闲毙了五人!只有两个黑衣人恰恰来得及格开诡诈的剑锋。
「妳这臭婆娘,使的什么阴招!?」为首的大骇,此女武艺虽不及柳飞扬,但却因招数奇诡,平空添了三分威力。
「这倒怪了,魔教的说我使阴招?」她的声音透着愉悦。「一、二、三,我们只有两个人,这还是不公平啊,你们自己商量着谁要退出吧。」
黑衣人互看了眼,拔身一涌而上,女子「哈」了一声,以剑挡格,阴狠的剑招令人胆战心惊。旁边的柳飞扬忽觉浓烈血腥气扑来,伸手一挡,满袖子都是温热的腥臭。
眼见两名同伴倒下,黑衣人手里的剑不住抖动。瞧见同伴身上奇异的伤口,黑衣人忽地福至心灵,失声尖叫:「妳,妳是……呃……」
黑衣人的声音蓦然终止。
双目刺痛的柳飞扬不能视物,听得脚步声走近,吓得倒退两步,大喝:「别过来!」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柳飞扬没有放松,这女的不知是敌是友,说不定是魔教的陷阱!他双手仍放在胸前戒备,但素来稳定的手却微微颤动着。
「柳公子,我是峨眉派的庄如月,办妥家师的事正要回峨眉山,刚巧看见魔教作乱,可惜来迟了。」说罢轻轻叹息。
「庄姑娘?」柳飞扬确实听过峨嵋派二代弟子中有个庄如月,但心中仍有疑问,不敢轻易相信,再退两步,道:「不管妳是谁,我……」
看不见对方令他极度不安,但庄如月并没退却,反而踏前一步。柳飞扬立刻蹬蹬退后,岂料足下一绊,整个人天旋地转就要往后倒!
糟,那女子会不会趁机攻击?难不成他今天要毕命于此?!
他前襟一紧,一股拉力猛地袭来,难辨方向使他无从出招,无限的慌乱中只有一个念头──
吾命休矣!
天地翻腾,咬牙准备承受利剑穿心,可预期中的疼痛却没出现。待得万籁俱寂之时,他发现自己仍能感觉到扑面寒风,双腿仍好好的站着,庆幸之中不禁大是奇怪。
「柳公子,我真的没有恶意,如果你是在想为何我这点不入流的功夫能打败他们,其实道理很简单。」庄如月的话里带着轻松的笑意,满不在乎地道,「他们看轻我是女子,没有戒心,才让我一击得手,不然我只怕也在劫难逃。」
这个解释不能消去柳飞扬的疑虑,但现下自己无力自救,只能选择相信她,故对她抱拳致谢道:「多谢庄姑娘相救,柳某感激不尽。」
「不客气,出门在外自当互相帮助……」她看到他无神的双眼目光涣散,眉头轻皱,但尽量以平静的语气继续道:「柳公子如今有何打算?」
「不碍事。」柳飞扬不能自己地不断眨眼,但却无助地发现疼痛并没减轻,于是双手不断把眼睛揉了又揉,揉了又揉。
「你身上有金创药吗?」
柳飞扬点点头,左手把药摸出来要递给她,右手却没把揉眼睛的动作停下。庄如月没接他的药,反而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他:「先用水混了金创药洗一下眼睛吧。」
他急忙接过水壶,没立刻放药,反而把水壶放到唇边喝了一口,这才把自己的药倒进去,摇匀了用来洗眼。庄如月知他怕有诈,不以为逆,问:「有好点吗?」
柳飞扬眨了眨眼,痛楚缓了不少,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大半,道:「好多了。」
「我先送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绿柳山庄的人在林家庄等我,姑娘能否送我与他们会合?」伤口痛楚略减,柳飞扬的风度也回来了。
「当然没问题。」庄如月答应得爽快。
「麻烦姑娘了,妳的大恩柳某铭记在心。」
※ ※ ※ ※ ※
庄如月让柳飞扬骑自己的马,她牵着缰绳在地上走着,平素的柳飞扬绝没可能自己骑马让女子走路,但他明白这是现在最好的处理,便默然上马。
安定下来,柳飞扬开始面对眼的黑暗的世界,马匹稳定的摇晃未能平静他的思绪。湘湘看到自己受伤会是如何担心?爹娘又会如何伤心?若不能复明,绿柳山庄该怎么办?
马蹄一踩,他的心就被挖去一块,空空如也的胸膛只余担忧与恐惧。
「柳公子,你会介意我唱歌么?」
「不,不会,妳随便。」他的心萦回着无数的疑虑,就算有一台戏在他面前唱,他也不会听得进去。
庄如月清清喉咙,真的唱起来:
「翠绿的草里藏着羊儿,金黄的稻田有黄牛,听春风的声音,花儿都醒来了……」她的声音得天独厚,高处澄明嘹亮,低处和煦温柔。冬日的暖阳高挂,刺骨的寒风暖和了。
奇异地,他焦躁的心也随着悠扬的曲调安静了。
庄如月唱了好久,直到柳飞扬的脸色完全缓下,她才清了清干哑的喉咙,道:「离林家庄还有一天路程,柳公子是想找家客栈打尖,还是在野外将就一晚?」
柳飞扬闻言沉默,他现在这样实在不想到客栈迎接陌生人的眼光,若再碰上仇家朋友也不好看。不过没道理要委屈庄如月睡野外的硬地,便道:「我们到客栈打尖吧。」
「好,到了跟你说。」庄如月又开始哼着小调,和着马蹄的踏的踏。
顶上的炙热转到了左侧,渐渐冷却,走了这么久,柳飞扬有点不安,问:「还没到么?」
「我也正想着呢,是我错过了打尖的地方么?」庄如月有点困惑,「太阳快下山了,真对不起,或许我们只能在野地扎营啦。」
「没事。」柳飞扬松了口气。「委屈姑娘了。」
「是委屈你才对呢。」庄如月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扶着柳飞扬下马。「柳公子先坐一会吧,我去找点柴枝生火。」她说罢,把一柄铁器放到他手中才离开,柳飞扬一摸,知道是自己的「玉絮」,心中为着庄如月的细心感动。
没几庄如月已经回来,利落地生好火,阵阵肉香传来,整天没吃东西的柳飞扬,肚子难以自制地叫起来。他脸色一红,庄如月倒没去取笑,只在兔子烤好后撕了一半给他。「山野树林,没什么好吃的,柳公子将就一下吧。」
「庄姑娘。」柳飞扬忽地正色。「柳某也是江湖中人,吃得了苦,不觉得委屈和将就,更何况我的命是姑娘救回来的,您无须太见外。」
「是吗?那公子也不要跟我客气,要再让我听到客套话,你的兔肉就会换成树皮了。」庄如月把兔肉一把塞进他的手里,自己也开怀大嚼。「就当我们是一起上路的伙伴吧。」
柳飞扬拿着热烘烘的兔肉一愣,笑了笑,开始品尝手里香气四逸的兔肉。
一片漆黑的前路,好像也没那么令人害怕了。
※ ※ ※ ※ ※
整段路上黑衣人没再来袭,柳飞扬听得人声渐多,知道已距柳州不远,不过庄如月却忽然停下,道:「柳公子,我实在累了,休息一会好吗?」
柳飞扬点点头,下马安顿好后,庄如月又道:
「我先离开一会,很快回来。」
他应了声,听见庄如月往前方走了十几步停下,不知等待些什么,等啊等,直到有的的答答的蹄声响起,庄如月的声音才再传来:「车夫,可以停一下吗?」
男声「吁」了声,蹄声渐稀,接着她和那人嗡嗡地商量着什么,他虽竭力听仍听不清楚。没久蹄声复响,庄如月走了回来。「好了!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两人坐在树下等着,等了大半时辰,柳飞扬按捺不住,正要开口问,一阵吵杂的蹄声朝他们而来。
「终于来了!」庄如月扶起柳飞扬,「老丈,谢谢您啦!」
「姑娘客气什么,我可是有收妳银子的。」
「也得您老肯多跑一趟。」她说罢,转头跟柳飞扬说。「柳公子,我实在累得不行,自作主张想换马车坐坐,你不介意吧?」
「我喜欢吃兔肉,妳倒想吃树皮了?」柳飞扬微笑说,他当然知道这善良的姑娘在为他打算,变着花样不想他进城时被人指指点点。这么细心的举止,实在教他窝心。
「才不呢,你快上车吧!」庄如月口里说着要快,手上的动作仍是小心翼翼。
两人上了车,不一会已经顺利进城,这时一直坐在身旁的庄如月松了口气,道:「终于到啦,柳公子,如月这就告辞了!」
「这……」不是还未到林家庄么,怎么这么快就走?柳飞扬没来由有点不舍。「这么快?」
「也不算快了,而且师父没让我到这儿来,让她知道我可是要倒大霉。」她语调轻快,柳飞扬转念一想,她身为峨眉弟子,若出现在柳州可能会被别的门派误会与绿柳山庄私下结盟,故她不欲露面也属正常。既然如此,他也不便强人所难。
马车已停,他对她抱拳道:「庄姑娘,妳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以后有事尽管到绿柳山庄找我,柳飞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公子,你真的想吃树皮?」她笑,掀起布帘俯身而出,「老丈,麻烦您啦。」
「没问题。」老丈扬鞭前行,再次停下时,柳飞扬知道已达庄门。老丈下车叩门道明来意,转眼爹娘和白湘湘的声音已然传来。
「儿子,你没事吧?」熟悉的声音来自柳夫人,柳飞扬感觉到娘亲担忧地扑上前拥着他,这才真正感觉脱了险。所有的冷静全然瓦解,在爹威严但透着忧心的嗓音响起时,他再也无力支撑,天旋地转倒了下来。
失去意识前的一刻,耳边还听到娘惊慌地叫:「飞扬!你怎么了?!」
他无力回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