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使君有情》青豆三明治

80、桃花如梦

　　“微之，画一幅桃花图给我好么？”
　　季九作梦也不会想到，宪宗皇帝会死在纯钧剑下，自己竟然亲手弑君！那日晚间异常平静，等李恒登基后却糊涂起来，近半年光景缠绵病榻，一合眼便噩梦不断，尽是满身血衣的人来朝自己索命。
　　“再吃几块云片糕就给你画。”
　　元稹在案上挥毫作画，画的却是京西京北州镇烽戍道路，李恒登基后大开武举，左右行营不再受中使节制，季九在家养病数月不出，元稹生怕他闷出病来，查阅了古今图籍，又一一寻季九辨别校对，编订成了京西京北图经四卷，预备敬献给皇帝预览。
　　季九要的桃花图却迟迟没有画好，元稹知制诰后，俗一变至于雅，三变至于典谟，时谓得人，自此文名大振，宫中皆呼为元才子，皇帝身边的众多官员，连宰相萧俛和令狐楚都对他赞誉有加，李恒听得耳朵起茧，眼见他二人越发情深义重，自己拧着算怎么回事？只得将先头的不满暂且放下，同元稹索诗数百篇，看后极为喜欢，命左右时时讽咏。
　　李恒除了重开武举，文试也没落下，但长庆元年的科试却捅出了大篓子，宰相段文昌，礼部侍郎钱徽，李宗闵，杨汝士，裴度等人因进士名额分配不均发生了内斗。段文昌喜欢古画，杨凭之子以家藏书画进献，段文昌便以私书保荐主考官钱徽，李绅也将举子周汉宾托与钱徽，不料发榜后，他俩推荐的举子都未中选。李宗闵的女婿，杨汝士的弟弟，裴度儿子却都进士及第。段文昌和李绅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说钱徽选的十四名进士都是朝中子弟，胸无点墨，无才艺薄，不应当中选。李恒闻言大怒，命元稹出题重试，十四人中仅有三人粗通及第。
　　“听闻杨凭之子是柳宗元的妻弟，你们素来同气连枝，是为他落第不平么？”李恒就科举一案，曾与诸位官员商议，都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营私舞弊的官员不应过分严苛，皇帝初继位，当示优容宽和，唯有元稹和李绅深怒其事，要求重考严查，这日在辅兴坊里遇见，李恒特意问道。
　　“陛下，杨浑之虽为子厚妻弟，其才不及万一，臣怎会为他落第不平。重试考题由臣所出，孤竹管赋选自周礼，此典故绝非生僻，多数举子竟茫然无知，下笔千言不知所云。进士是为国家遴选的栋梁之才，焉能用此无能之辈！杨浑之乃子厚妻弟，与臣曾有往来，但及第的数人，与臣也无嫌隙，重试后落第的郑郎，其父是臣吏部科考的座师，其伯父郑馀庆在通州时对臣多有照拂，还有杨虞卿是乐天内兄，钱徽，裴度与臣均有往来。若是臣以好恶亲疏论，不当向陛下谏言才是。”
　　“这么多都卷了进来么？微之你不怕得罪他们？”季九在一旁担忧道，翰林学士素称清贵，向来是皇帝倚重的谋臣，想不到都被拖进了泥潭里，你有你的私心，我有我的亲友，进士及第者皆出自名门望族，连大臣子弟的名额都分配不均，又怎能为李恒拣选天下英才？
　　“阿九说的是，如今的科试，权势子弟交相酬酢，寒门弟子十弃六七，若非说臣有私心的话，臣也出身寒门，幼时衣不布体食不充肠，此次贡举，权门子弟无艺高中，寒族之士有才落选，对臣来说极为不公。陛下，我国家设文学之科，本实求才，若任凭朋党关节，策名先定，擢一官，则曰恩皆自我，黜一职，则曰事出他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矣。”
　　“微之，你今日来不是要画桃花么？”季九亲自研墨，捉住元稹的手臂令他作画。
　　“阿九，你放心，有你在，我再讨厌他，也不会对他作什么！”元稹走后，李恒气道。
　　“陛下又忘了，该称朕才是。”季九叹了一声，李恒登基不过半年，忧愁的事却比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画什么桃花呢？”李恒随手画了几朵，瞧着没什么意趣。
　　元稹承诺的桃花迟迟未画好。
　　天气和暖后，季九渐渐痊愈，往日在京中时，不是在宫中，就是往行营去。去宫中要向太后问安，行营中如今不设监军中使，因此也不好再去，思来想去都没个好去处。
　　姜远本欲请他到行营中考校新科武进士，但念他病体初愈，不欲劳动，因此也未宣之于口，并不知季九在府中闲的都要孵出小鸡了。
　　“阿九，明日咱们去京郊瞧瞧春日风光。”
　　“不去，你们吟诗作赋，我不爱听。”见元稹亲口相邀，季九思忖了一番拒了，他宁可独自一人待在府里，也不想看元稹被一群人围着，没给自己留一丝空隙儿，虽知元稹和白居易是知己之情，但他们眉眼相接的灵犀互通相视而笑，应和酬唱时的意气风华双星并耀，依旧让季九有些吃味儿。
　　“就咱们两人。”元稹如何不明白季九的心思，含笑劝道。
　　元稹亲自牵了云中，与季九并骑驰往城郊。
　　“这里居然还有桃花？”行至半山腰处时，见漫山遍野间桃花盛放蔚如云霞，季九忍不住惊异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若不是梦得，我也不知这里竟春光如许。昨日想起使君要的桃花还未画好，索性将这里的赔你。”元稹回眸含笑，有花瓣落在他鬓发上，说不出的好看。
　　“要是一身红衣就好了。”季九忍不住叹了一句。
　　“使君还惦记着她么？”季九执意要桃花图，元稹不擅描画花草，曾问过缘由，才知他当年出使西川，偶尔小寐时又梦见了大兴善寺里扮作小娘子的自己。
　　“那日先梦见她，后来又变成了你，问我好看不好看，现在莫不是梦么？”
　　漫山遍野都是盛放的桃林，浓郁的甜香沁人肺腑，花瓣重重簇拥在一处，浅红粉白娇嫩可爱，仿佛一闭眼就能瞧见旋转的红裙。
　　少年窈窕舞君前。容华艳艳将欲然。为君娇凝复迁延。流目送笑不敢言。长袖拂面心自煎。愿君流光及盛年。
　　“阿九，莫哭，你要是喜欢，我再扮作小娘子给你看。”清风过处，花瓣纷纷扬扬飘过了一大片，季九颊上沾了几片，元稹伸手拭去时沾惹到几丝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