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使君有情》青豆三明治

66、暗潮涌动

　　“使君往日让我留意的事，如今总算有了些眉目。”道喜的人络绎不绝，陈宏志入夜后才来。
　　季九屏退伺候的宫人，将陈宏志请入内室，自元稹劝诫后，他夜宿宫里时，不管多晚都回自己的院子里。
　　陈宏志所说的，和贵妃娘娘并无太大的出入。霍仙鸣被毒杀身亡，并非德宗皇帝的旨意。
　　义父素来谨慎，若非亲近的人，是不能令他饮下毒酒的。季九闭了闭眼睛，查访多年，桩桩件件都指向孙忠义，如今即使不愿也不得不信了。
　　皇帝和吐突承璀闲谈时，说起这桩旧事，一字不落地被陈宏志听进了耳朵里。
　　三哥为何要这么做，总要当面去问个明白，季九咬了咬牙，腰间的纯钧越匣铮鸣，将陈宏志吓了一跳。
　　“这些都是我偷听的，使君莫要说与旁人。”陈宏志临走时叮嘱季九，皇帝服食长生丹后，性子越来越暴躁，稍有不顺意就迁怒身边伺候的人，前日有宫人碰落了御案上的砚台，竟被他失手打死了。
　　将陈宏志送走后，季九在寒风中伫立了半晌。
　　夜间飘起细碎的雪珠儿，春水裹紧了外袍，独坐在竹林间，瞧着地上渐渐蒙起了一层银霜。
　　过往的不堪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春水痛苦地甩了甩头，纷杂的欢笑声却穷追不舍。
　　屈指一算，竟已过了十年的安稳日子，难道从今后又要颠沛流离么？
　　使君午时入宫，但现在还未归来，不知打听的如何了。
　　若是仇家的女儿进府，这长乐坊里还有自己的安身之处么？
　　使君虽无心婚娶，可日日对着一个貌美的小娘子，难保不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当初在孙忠义府里住了月余，那温和娴熟的夫人，折磨起小妾的手段令春水心惊胆战。
　　春水摸了摸竹子上的斑痕，使君虽拙于言辞，但性情温柔，坚定可靠，就似眼前凌霜傲立的竹丛一般，使人忍不住想要依附。
　　他思来想去，长叹了数声，回房后合衣躺下，一夜睁眼到天明。
　　“九郎，旨意可是真的么？”
　　“是陛下亲口赐婚，三日后便要成亲。”季九轻叹了一声。
　　“三日后就要过门么，为何这般急？”春水心底冰凉一片，此事难道就再无转圜了么？
　　“是陛下的意思，你明日吩咐人，将杨兄和小七挪过来，仇娘子嫁进来后，安置在那边院里。”季九后来又将隔壁的宅院，也买了下来，凿开了一处墙壁，好两边出入。
　　春水垂头应下，他昨日辗转反侧，早上起来双眼肿的和桃子似的，使君却并未瞧出来。
　　身为太监，三日后却要洞房花烛，季九哂笑了一声，按捺住胸中的烦躁，牵了云中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靖安坊。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要同微之解释清楚。
　　元稹在前院宴客，昨夜长安初雪，府里的几枝腊梅竟也次第开花了，红梅轻雪，自当邀三五好友同赏。
　　季九行至暖阁时，听见里面笑语声喧，似有好几个人在一处说话。
　　“微之，你常在我们面前护着季使君，口口声声为他说话，没想到他会娶仇士良的女儿罢？”
　　自敷水驿争厅后，元稹同宫内中使的关系极为紧张，和仇士良，刘士元等人更是势同水火。
　　“听说是陛下亲自赐婚，这季使君艳福不浅呐。”
　　自崔群说话后，又有一人笑道，仇士良常爱在众人面前夸耀女儿，他养女生得也确实貌美，京城中人人可知。
　　“人常言，跛者不忘其行，哑者不忘其言，聋者偏欲听声，盲者常欲窥光……这阉人么，果然炽于青欲……呵呵……”
　　“得不到的总是心里惦记，听说宫里的阉人，偏在这些闺房之事上精通，也不知季使君会使什么手段折磨那仇家娘子。”另一人附和着笑道，说的越发不堪起来。
　　“诸位多是道听途说，我却深知，使君不是这样的人。”
　　季九倚在窗下，众人的议论声龌龊不堪，羞的他面红耳赤，冷不防听到元稹的这一句，满腹的烦恼渐渐烟消云散了，也不再听他们说什么，径直到书房里，翻开了一卷诗文。
　　“使君。”客人离去后，元稹踱步进来。
　　“我不想娶她，是陛下的旨意。”季九合上手中的诗卷。
　　“我知道。”元稹轻声道。
　　“你知道什么？”季九忍不住动怒，心头无名火起。
　　“我知道使君不想娶她。”元稹见季九满面怒容，不知他为何生气。
　　“我不想娶她，仇士良曾鞭打过你，我怎会娶他的女儿。”为什么要同元稹发脾气，季九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复又坐下解释道。
　　“使君不愿意，仇士良为何要将女儿嫁与你？”元稹不解道。
　　“微之不信我说的话？”季九反问道。
　　“使君的话我自然相信，只是男婚女嫁素来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使君既不愿娶那仇家娘子，仇士良为何要硬塞与使君，莫非其中有什么缘故？”元稹忙解释道。
　　季九叹了一声，仇士良嫁女，为的不过是笼络自己。陛下常年服食丹药，龙体却每况愈下，身边的人都动了心思。东宫之位，渐渐争得明火执仗起来。
　　皇帝喜欢的，唯有大皇子李宁，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夭折了，如今宫里成年的皇子，只剩二皇子和小殿下了。
　　自古以来，立嫡以长，小殿下乃王妃所生，是皇帝嫡子，正位东宫理所当然，大部分朝臣都拥戴的是他。
　　但宫里的中使，却倾向于拥立二皇子。当初贵妃娘娘和纪美人，使尽浑身解数笼络以吐突承璀为首的宦官，后来都未能如愿，等大皇子遇刺后，才发现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吐突承璀和仇士良等人，支持二皇子，不过是因着他母氏卑贱，除了宦官没什么靠山，登基后可任意摆布。二皇子又不似李宁那般清高自傲，对宦官俯首相就，双方一拍即合，到现在拧成了一股绳，已快要将皇帝说动了。
　　季九握有兵权，又得皇帝看重，二皇子他们自然要用心笼络。仇士良之女是自幼择取的美人胚子，后来又悉心教养长大，本来是预备着进宫魅惑君王，谁知皇帝惦记着要许给季九的绝色女子，金口玉言促成了二人的婚事。吐突承璀和仇士良也只得顺水推舟，作下这一门亲事，欲以美人相诱，换季九支持二皇子。
　　“原来如此，难为使君了，不知那仇家娘子品性如何？”元稹轻叹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那仇家娘子既是预备敬奉君王，想必生得如传言中一般美貌。自古以来，美人总是惹人怜惜，使君又素来温柔，朝夕相对间难保不会日久生情。
　　“她什么品性，又与我何干！微之难道盼着我娶她么？”季九听了后怒道。
　　“自与使君无干，原是我说错话了，你莫要生气。”
　　元稹忙摇了摇头，怎么会盼着阿九娶仇士良的女儿！先不提数年前敷水驿鞭笞之辱，单就皇子纷争而言，不愿季九卷入其中。
　　“我谁也不愿娶。”季九察觉自己失态，急急补了一句。
　　“谁也不愿娶？是为了三殿下么？”
　　方才宴席中，有人熟知宫闱秘事，说了几则德宗皇帝与霍仙鸣的香艳传闻。世上的人，都是要娶妻生子的，中使也不例外，使君为何不愿娶别人，难道他与三殿下之间，真如旁人所猜测的那般么？
　　三殿下天真烂漫，使君沉稳多情，他二人常在一处……元稹心烦意乱，拣了一杯冷茶喝。
　　不要再胡乱猜疑了，使君先前明明说过，他与三殿下只有主仆之义并无儿女私情，自己难道不信他的话么！
　　“我无心婚娶，与殿下无关，纵然是仇士良的女儿进府，我也不会任由他们摆布。”季九摇摇头，他放在心尖上的，也只有那么两个人，无论如何都要护他们周全。
　　“使君对三殿下真好。” 夺嫡之争，凶险异常，该如何劝说他置身事外？
　　“我此生血脉断绝，惟愿看顾殿下平安顺遂。”
　　原来如此么？那使君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