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使君有情》青豆三明治

59、山水空灵

　　歇息了半个时辰后，元稹携着季九往山林深处去。
　　清晨的日光从枝桠间漏进来，在小径上斑斑驳驳撒了一地，季九小心翼翼地跨过脚下的青苔，疑心它们为何会绿的那般好看。
　　虫鸟声此起彼伏，季九侧耳听着，不知它们因着什么事鸣唱的那般快活。
　　“使君？”山路越来越陡，元稹却觉得勾住自己的手指渐渐虚软无力，一边拂开扑面而来的枝叶，一边轻唤了声往紧拽了拽。
　　季九闻言回过神来，轻飘飘的步子顿了顿，元稹一拉一拽，顿时十指相扣缠绕起来。
　　山壁上有飞溅而下的瀑布，星星点点沾惹在季九的眉间唇上，整个人才有了知觉。
　　长安初见，乱我心曲，大兴善寺里的微之，明媚红裙，恍如神女，不知何时，幻化成了如玉君子。
　　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竟然是他，季九心中一片茫然。
　　溪流中有山石阻隔，激起碎玉般的珍珠，越发显得溪水清浅澄澈起来，水底横着几枝枯木，有水草随着波纹流动。
　　枝叶横斜，微风过处轻轻摇摆，在浅碧的溪水映衬下，如初春的嫩叶般青绿欲滴，在光影中近乎透明。
　　步步前行，山水空灵，仿佛天地间只余自己与微之二人。
　　满目青翠，心底却似要生出桃花来，季九任由元稹拽着，不知要往何处去。
　　“使君？”再走几步便到了，元稹抬右臂擦了擦汗，轻轻喘息了几声，正欲指着前面让季九瞧，回头却见他眸子亮的出奇，像极了天上的星辰，却不知在看什么，似有情意无垠，裹挟着缠绕流动，元稹一时失神，怔了怔才抬手在季九眼前晃了晃。
　　“到了么？”季九慌忙垂下眼帘，手掌却依旧同元稹十指相扣，磨蹭着不舍得放开。
　　“到了。”元稹移开目光，弯下腰，拽着季九从树丛中钻过去。
　　一汪碧水突然横卧在眼前，四周都开阔了起来。湖边的林木倒映在水中，一时分不清是虚是幻。
　　“使君，好看么？”平湖如镜，波光鳞动，翠色四围，云烟缭绕，美的摄人心魄，纵然元稹先前曾来过一次，到此时依旧心旌摇曳，恍惚不似人间。
　　“好看。”季九轻叹了一声，望向湖面上的倒影。
　　元稹追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水面与天光一色，映照出湖边并立的两人，连头巾外遗落的发丝也清晰可辨，不由在水光脉脉间呆立了半晌。
　　湖面上泛起一丝涟漪，有鱼儿甩了甩尾巴，揉碎了缠绕在一起的十指相握，惊醒了临水自照的两人。
　　“使君稍等，有好东西与你。”元稹轻咳了一声，放开了握着季九的手臂，沿着湖边闪身至林中。
　　揉碎的波光又合在了一处，季九瞧着自己在水中的身影，恍惚竟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元稹去了后静悄悄的，季九身子虚软，跌坐在湖边，手撑在地上有些硌，拨了拨草丛，见里面躺着几颗通红的果籽，光滑坚硬，玲珑可爱，不由捡起来在手心把玩。
　　“使君在抛什么？”元稹抱着一颗甜瓜回来时，正见季九扬手往湖中抛洒东西。
　　“就是这个，我也不识得。”季九又在草丛中捡了几粒与元稹瞧。
　　“这是相思子。”元稹将甜瓜放下，接过季九手中的几颗玲珑红豆，上下翻覆瞧了瞧。
　　“相思子……可是此物最相思……”季九轻声呢喃，拣了一颗要往嘴边送去。
　　“正是，阿九作什么！这个是有毒的，不能吃！”元稹忙从季九手里将相思子夺过。
　　“既是相思子，为什么有毒？”季九吓了一跳，忙从袖中取出汗巾，沾水擦了擦唇间，将方才拣在脚边的相思子踢得远远的。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许是相思无药可解？等使君有了心上人，就明白个中滋味了。”元稹轻叹了一声，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既是情人，在一处合该欢喜，为何要选这剧毒之物传递相思？”常言红豆寄相思，可这相思子却并不甜蜜，季九犹豫了片刻，又拣了几颗，放在掌心翻来覆去细瞧。
　　元稹俯身至水边，撩水将手中的甜瓜洗了洗，并未听见季九在背后说什么。
　　“微之是从哪里摘的？”季九连忙收摄心神，将相思子揣进袖里，取了把小刀出来，将甜瓜剖开。
　　“上次在那边被藤蔓绊倒，见挂着几个翠色的小瓜，这次来却只剩这一个了，若是有几个小的，还可削了作瓜灯。”
　　通州也有三月三，小孩子会削瓜皮作灯笼，放在河面上玩耍，翠瓜碧水相映成趣，元稹瞧见后觉得很是新奇。
　　瓜瓤清甜可口，季九和元稹分食了一半，只觉齿颊中都清香起来。剩下的半个，季九拿小刀镂空了，放在湖面上，瞧着它慢慢飘远。
　　“使君教我游水可好？”不知不觉，已近正午，流动的空气渐渐湿热起来，元稹褪去了外衫，眼前这一泓碧水令人垂涎。
　　季九心中不愿，但元稹已自顾自解了衣衫，试探着迈进湖水里，回身朝季九招手。
　　“使君还记得那日在水下么？”元稹在水中光裸着上身，光影洒在他胸前臂上，无一处不好看，眉眼盈盈笑着望过来时，季九恍惚间竟想纵身过去。
　　那日在井下……季九迷迷糊糊顺着元稹的话回想，记起的却是他冰凉柔软的双唇，瞬间整个人都烧起来。
　　“使君？”元稹在湖中轻笑，撩水朝季九泼过来。夏日衣衫单薄，沾了水紧贴在肌肤上。
　　湖水清凉，消解了许多热意，元稹学的很快，不一会儿就能来回游动。
　　季九整个人没在水中，睁开眼睛见鱼儿游动，探手一抓却是空的，忽见元稹也俯身直直下来，俊朗眉目在水波间似真似幻。
　　“使君怕我作什么，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两人抱在一起破水而出，季九呛了水，整个人咳个不停，元稹一边替他拍打后背，一边有些好笑。他方才见季九在水中逗弄鱼儿，本欲凑过去帮忙，不料季九见了他后吓了一跳，连屏气都忘了。
　　不知不觉，就在水中嬉戏了半个晌午，穿上衣衫又歇息了片刻后，日光已悄悄移开，有云霞映照在湖中，比晨间多了几丝风情。
　　季九边走边回头，他转战千里，走过不少地方，大漠孤沙，驼铃声声，江南烟雨，秀气媚人，却觉得这里最好，清浅的不似人间。
　　晚间在榻上翻来覆去，衣衫间的相思子叮叮当当滚落在地上，季九借着月色一枚枚捡起，渐渐琢磨出剧毒的滋味来。
　　次日是元稹离任之日，通州父老倾城出送，在船上渐行渐远时，犹见山上高处有衣袖挥动。
　　季九见元稹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便不在船尾陪他，独自到船头盘膝坐下。昨夜辗转难眠，眼前山空水阔，心头才渐渐清明起来。
　　大兴善寺里初遇微之，明眸红裙，顾盼生姿，令自己一见倾心，相思难解，后来书坊偶遇，才知他是男子，季九犹记得那日心中的羞恼怨愤。
　　若他依旧是小娘子该多好，自己会将他娶回家中，百依百顺，哪怕是他要天上的星星，也要去梦里摘了来。
　　羞怒之下想处处挑拣他的不好，挑来拣去却发现他处处都好，不管从哪里听到他的名字，总能引去自己的全部心神。
　　相依相伴到今日，却再也放不下他。爱他才华绝代，怜他仕途坎坷，感他一腔热血，慕他心雄万夫，处处碰壁却勇往直前，身单力薄却无所畏惧，柔弱书生却心怀天下。
　　虽多病多忧多情，但骨子里始终自强不息，如此忧郁又刚强的一个人，让人如何不爱他，季九心底滚烫，不敢再想下去。
　　十余年浑浑噩噩求生路，谁能料想到，今日竟有他和小皇子作伴？人生际遇当真奇妙，季九常叹命苦福薄，到如今才知是上天厚待。
　　这一生，愿李恒能平平安安，愿元稹能壮志得酬，季九默默祝祷，为他们死了也甘愿。
　　望着元稹的背影，心中不由甜蜜起来，懵懂无依谙世路，感君壮志愿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