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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   轩辕卓世在台上坐得稳如泰山,他冷眼观瞧台下的惨状,并不担心。只是一个小小刺客,看她还有多大的本事。他端起手边的酒盏抵在唇边,扯了抹不屑笑意。
      面具人的白衣沾满血迹,成了暗红色,手中长剑仍是呼呼带风没有丝毫停滞,而无泪也早已抢过不知哪具尸身上的长剑护在楚烨身边。
      轩辕卓世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耗光此人的最后心力,只是不停着侍卫围攻,却不肯叫禁军弓箭手前来,他放下酒盏前倾身子,呵呵一笑,“只不知这面具下究竟是哪般模样能让十二如此痴狂啊。”
      “皇父,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不若让儿臣……”三子绝鸣上前一步,行礼道。心中着实担心台下之人是否会受伤,不论最后二人走到什么地步,他都还是会挂心着。
      “三弟还是留在台上保护皇父,让儿臣去吧。”轩辕皝挡在绝鸣身前,只是带了一礼便提身而去。
      轩辕卓世放下酒盏,若有所思地望着轩辕皝的背影,不语。
      轩辕台上另几位皇子都只是端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皇父,十二身子似有不妥,儿臣想……”轩辕华伦虽心中暗奇一向对楚烨不闻不问的二位皇兄今日如此上心,但一看两人所图仿似都是那位面具人,终是坐不住了。
      “哼,连这点儿小阵仗都撑不过去,也不配做轩辕皇朝的皇子,”轩辕卓世啜了口酒,冷笑,“今儿朕倒要看看,这最后站着的,会是谁。”酒盏中的碧绿佳酿让他一仰而尽,突来的好心情让他眉眼都笑开了。
      轩辕华伦有些坐立不安,他总觉得这一连串的事儿没那么简单,单凭一个花泰芗,何来此等本事,皝和绝鸣的反常更是让他忧心不已。
      台下,轩辕皝执剑站在面具人面前,他深吸口气,小心探问,“梧月么。”纤细如女子的腰身,偶尔一现的足尖旋身,行云般的剑法,皆是那个小小宠儿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像是用利器一刀刀刻在心里面,随时拿出来都是崭新的深刻。
      “你认错人了。”嘶哑的声音透着冷漠,剑尖缓缓抬起,直指轩辕皝,“若是下来受死的,倒是欢迎之至。”言罢,剑花已到眼前,耀眼且狠厉。
      轩辕皝错身避开剑不出鞘,一声闷响剑刃格在剑鞘上,两人拼着臂力。“那夜我放你离去,今日也一样。”他低声说着,目光热切。
      “说过你认错人了。”似是有些不耐,面具人左手手指一搓,枣仁镖已在指间蓄势待发,“受死吧。”
      几乎是在出镖的同时一块儿小石子打中面具人的手背,令他一阵麻痛松了手。
      “不要伤他。”
      对于忽然出现的另一个面具人,在场的人都是一惊。同样的打扮同样的白麟长剑同样的面具同样嘶哑的声音,像是一对双生儿出现在人们眼前。“把人带走,都妥当了。”
      “主爷尚未……”
      轩辕卓世心中夹着一丝犹疑观望台下的情势,又来了一个人,这么说来不光是那个花泰芗了?“子语!”心中突跳,他沉声喝着,子语忙躬下身来,“去慕莲台看看。”
      子语应着退下。
      子语方离开不久,一道人影如黑色闪电般从宫门内冲出来,直奔红毯上的一对新人。轩辕卓世紧紧绷直的后背显示他此刻有多紧张,那个人,那个身影,就是他这三十年的梦魇。
      楚烨只觉掌风忽至,未及反应,一击即中!
      忽而异香扑鼻,浓郁芬芳。就在轩辕卓世以下诧异之时,身边一道宝蓝色人影纵身而出,疾冲下轩辕台,却是他的贴身内侍。
      “你竟敢伤他。”
      “带他离开。”吴双不看眼前这位着宝蓝宫服相貌平平的年轻后生。“你若不想他死,就同我们北上。”他眉宇间渐露的怒意让他此时显出一股狠戾之气,倒真让人心中一跳。
      “谁敢动他。”这年轻后生一翻宽宽的广袖,靠近昏厥的楚烨,蓦地斜里刺出一支袖箭,他脚下一错,顺手拈来,袖箭已在指间。
      “没有人能带走他,你也不能。”一身喜服的无泪站起身,一把扯去身上的大红长衫,内里却是绛红色的紧身短衣打扮,想是早料到现下情境。
      “那就试试好了。”这后生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铮铮二声,银光流泄,寒气逼人。“易无泪,今日此地,你死,我活。”后生声音突变,嘶哑难以近耳,而周身的战气,漫漫散开,让人不寒而栗。
      “泰芗,休得胡闹,同我们走!”吴双扣住后生手腕,喝道。她骤涨的杀气腕间经脉上乱蹿的真气,都让人心忧,虽是破了最后一重大关,可有些人的身子并不能承受霸道的真气,若不悉心调理,极易走火入魔。且卓世见状定会遣禁军弓箭手前来,那样定会难以脱身。
      “我不走,我要让他们知道,楚烨身边的位置,谁才是最适合的。”即便说上一百遍的不在乎,即便给他们一千个冷眼,都只是为了掩藏心中一万个不甘,她在乎的要命。当得知赐婚他二人时,她心痛的都快要死了,明知这是场鸿门宴,明知这是万不可能成真的事儿,她仍是选择相信,选择把他夺回,不顾一切的以连性命都可以舍弃的觉悟誓将他抢回来,他身边的位置即使不会是自己,也不能是别人,他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她身里,就像她也能为他而死一样。
      吴双眉头纠成一个死结,对一身血衣的盈玥使个眼色,盈玥会意地抛出一枚烟弹,立时台下弥满着艳红色的浓烟,让人看不清周遭事物。
      “人我是定要带走的,不论你今儿究竟作何打算,给我全身而退,否则那小子不会比你晚死。”吴双的声音在这烟障中时近时远,让人找不到他的确切所在,这让泰芗懊恼异常。倏地耳际一动,利器破空而来,她旋身下俯,只觉一道劲箭擦着衣衫直冲过去。“既然你执意寻死,我便成全你。”泰芗冷笑着,声音像是万仞深渊中传上的冥府之音,她再没了声息,连生气也都不见,一片艳红之中,凭空少了一个人的存在。
      从心底涌上恐惧的无泪僵直在原地,她闭目单凭耳力听不到她的气息,听不到烟雾内的脚步声,手中的长剑微微抖着,发出轻微的空鸣声,不可能的,便是步伐再轻的人,也会有分毫足音,而现在―――
      “这是在听什么?”鬼魅的声音突响在脑后。
      “啊!”无泪惊叫一声挥剑便砍,突突二声,斩断的只有空气还有心里的那根弦。“畏畏缩缩,有本事现身拼个你死我活!”她高声喝着给自己鼓劲儿,心中却在不停打鼓。
      “听听,你的心跳得像是在打鼓啊,你怕什么,怕我会杀了你么。”声音再次响在身后,伴随而来的,是刺穿皮肉的剧痛,无泪紧咬舌尖压下几欲出口的痛叫,左脚一软半跪在地,她冷汗淋淋,心知左脚筋骨应是被挑断了。
      “呼……今儿只是废你一只脚,若是想夺回楚烨,就凭着你的右脚北上寻我们罢。”泰芗似是在压抑着什么,深呼口气,渐涌的杀气陡然散去。她抽出剑,能够感到无泪浑身的颤抖,一阵莫名的兴奋猝然而至,让她手间一紧。
      迷雾渐散,泰芗环视四下,是围的水泄不通的禁军弓箭手,已是箭在弦上。台上端坐的轩辕卓世一脸怒意,恨道,“他伤朕爱妻,朕就要他女儿的命!给朕杀了她,不留全尸!”子语告知他依莲情况堪忧时他像是让人把心剜走了一样,他守护了这么多年,却抵不上他二人相处不到柱香的功夫,这让他忌恨,他疯狂地想要毁去所有轩辕无双所在乎的,首当其冲就是台下这面目熟识却非他所熟悉的小小内侍。
      “皇父请三思!”轩辕绝鸣大惊之下顾不得其它双膝跪地,大声道,“孟昔复之案尚未查清,就此剿杀,恐有不妥!”他不计后果,只想保她一命,哪怕代价是这皇子之位。
      泰芗呵呵一笑,从腰间抽出铜笛一只把玩着,“袁绝命,今儿个我本想要你绝命于此,不过看在你为我求情的份儿上,且放过你这一回。”她像是说着大赦的话,摆出一副施恩的样子,明知这样只会伤人至深,却不管不顾。
      轩辕绝鸣听闻她这样叫着自己,说着绝情的话,为之一愣,他扯着嘴角,无法看她一眼,因他知道那双夺魂的眸子里,不会有半点儿留恋。
      “绝鸣,你……”轩辕卓世听他二人对话似是了然,面色丕变方要开口,一阵悠扬笛声突起,泰芗手指灵巧地在铜笛上压按,眼角带笑。心口隐隐泛出一丝痛意,让轩辕卓世一口气顶住,他涨紫了脸,指向泰芗,“你……”
      “圣上,杀不杀!”禁军统领此时上前请命。
      轩辕卓世怒道,“杀!”他不信,会被一个小娃儿制住。
      拉弓,只待一声令下。泰芗并不着意,只凑唇又是一段笛声流水般缓缓而出,台上的轩辕卓世痛叫失声倒在皇椅中,子语和祁氏大惊之下忙去看顾。笛声不断,抑扬顿挫,悠然长空之上,而轩辕卓世护着心口面色涨紫抖着嘴唇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杀……杀不得……不得……”
      子语反应甚快,他见禁军统领就要下令,大喝一声,“杀不得!”声如洪钟,震人耳鼓嗡嗡作响。一干将士全望着他,一时倒真没了动作。“放她走。”
      泰芗放下笛子,步步后退,“想不到这轩辕宫中,还有这等高手,倒真是藏龙伏虎啊。轩辕卓世,若还有命,年节时我便回来把你身上蛊虫引出,你好自为之罢。”她转身疾掠而去,甚是匆忙,都未注意到身后跟上的人影。
      “圣上,好些了么。”祁氏心急如焚守在榻前,轻声探问。
      轩辕卓世缓过劲儿来,长出口气,“大意啊,竟在朕的酒中下蛊,这轩辕无双教导出的好人,也只会使这些小人伎俩。”心口不再刺痛,可那痛楚仍是让他忌惮。
      “圣上,南宫将军求见。”子语在帘外恭敬一礼。
      “你先退下。”轩辕卓世着祁氏退下,方道,“快让她进来。”
      南宫同碧一袭月白戎装快步进来,不及行礼,“圣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着她拿住轩辕卓世的手切脉。
      子语礼后阖门退下。
      “被个鼠辈下了蛊。南宫,这蛊虫你可除得去?”轩辕卓世紧盯着南宫同碧,看她姣好的面庞上会露出何种神情。
      南宫同碧浅浅一笑,把他的手放回被中,“圣上毋须担忧,这蛊虫一年之内应是不会再发作。”她倒上温茶,扶起轩辕卓世。
      “朕要的不是这句话,”轩辕卓世一抓攫着南宫同碧手腕,声音极轻,“南宫,这蛊你除得去么。”
      南宫同碧嗵的一声跪在榻前,不敢看轩辕卓世,声音中夹了哭意,“臣求圣上降罪,臣无能,这蛊臣实是无能为力。”她紧握的双拳中滴下血来,隐忍着汹涌的泪水。
      轩辕卓世喟然一叹,“起吧,朕又没说要降罪于你。”他着她坐上床来,捧住她双手,掌心中是和着鲜血折断的指甲,不由怜惜道,“这么不知爱惜,让朕的心都疼煞了。”
      一滴尚带余温的泪滴打在轩辕卓世手上,南宫同碧不敢抬头看他,“是臣无能,这蛊虫只得下蛊之人方能引出,是臣无能……”
      “好啦,你哭得朕心都慌了。”轩辕卓世搂过南宫同碧,轻轻拍抚,“你不也说这蛊一年之内不会再有发作么,朕就派你去抓那个花泰芗,将功补过。”念着这个名字,他不由得用上几分力道,只是念着这个名字,他就想到那个人,恨不能将他处以极刑。
      “若是臣及时赶至,定不会到了现下局面,累圣上受制于人。”
      南宫同碧自责不已泪滴不止,轩辕卓世本就心中烦闷只是在一旁安抚几句,便让她退下了。
      方回到尚京城里的别院,就有人来报。南宫同碧边让随行的女弟子清洗受伤的双手,边听座下弟子的禀报,“三人已安然出城,现正向无往山去。”
      南宫同碧颔首,“是要过琼希郡么。那小丫头又怎样。”
      “已出城五里,只是……”
      “讲。”
      “大皇子一直紧跟不止。”
      南宫同碧挑眉,“轩辕皝?他跟着做什么。”
      “当下未知。”
      南宫同碧因伤布擦到指甲上豁了的嫩肉皱眉,“跟下去,莫出手,给这小丫头几分颜色,一人独顶四百禁军,张狂啊她。”她瞥了眼双手发抖给她包伤口的小徒弟,无声一叹,不及吴忧一分。遣退他人,院中只余自己,南宫同碧坐在八仙椅中仰望上方的蔚蓝长空,那缓慢飘浮的云彩,却勾勒出她日夜牵挂的脸庞,伸出手去只是顺势勾画,就似乎能触摸到心底的寂寞。“我这样做着,全是为了你,你知不知啊……”

      她只有不停地狂奔,过眼高低错落的垂柳夏槐,房屋行人,她如一道疾风倏然而去,唯留幽香。
      直至入眼是绿,满眼的绿再无其它颜色,泰芗方省过来,应是入了无往山中。她放缓速度,觉出脚下火辣辣地疼痛,皂色的值靴不知何时已经断了底,白色的锦袜上是黑色的泥土和暗红的血迹,她停下来坐在道旁的断木上,耳际仍是嗡鸣不止,那个内侍大臣的一声断喝内力浑厚,让她险些压制不住本就乱行诡异的真气,走火入魔。
      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咸,泰芗就手一捂,再摊开却是污血满掌,她不禁低笑出声,这身子想是压不住忘莲的罡气了。
      [若还有命,年节时我便回来把你身上蛊虫引出]思及这夸下的海口,泰芗又是一笑,能不能撑到仲秋都尚未可知啊……再一口污血呛涌,陡然凌乱的真气让她眼前一暗,身上异香大盛,引得山中蝶蜂纷纷飞来,围绕不去。
      一道人影从羊肠小道上疾掠而至,应是梧月罢。
      “你来做什么。”泰芗顶着一口气看向他,心中一阵急痛,“你不守在他身旁,来这儿是做什么!”楚烨落在吴双手上,让她担忧不已,他本就是言出必行之人,方才又重击楚烨,她真怕,怕再见不到他,“你回去,我片刻就能跟上。”说罢她起身要走,因着突来的晕眩踉跄着要摔倒。
      “你现下还是歇着,别再聚气丹田……”梧月扶住她,忧心忡忡,看她情势堪虑啊。
      “我让你回去。”泰芗紧抓着梧月衣袖,假面皮下隐隐渗出红色,“回到楚烨身边,别让他伤他。”
      “你的脸……”梧月轻轻揭下那层面皮,惊愕无语。绝世容颜上,绽放着一朵妖艳红莲,占据整张俏颜,诡异吓人。
      “我的脸怎么了,怎么了?”泰芗抚上自己的脸颊,平滑如常。她不知梧月面具下作何神情,可那双眼,是让她什么也看不出的深沉,她有些脱力地轻晃,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没什么,很美。”梧月揽过泰芗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嘶哑的声音让人莫名地安心,“主爷放心不下你,命我回来照应,别再让我走开,别再对我说不要出手相助的话,别再逞强行事,此次,就让我护你周全,至少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泰芗摇头,昏昏欲睡,“你无罪,天下人皆无罪,有罪的是人心,要的太多,求的太多,呵呵……这样说来,天下人皆有罪,有罪便也无罪,皆因一颗人心……”她沉沉睡去,气息平缓,经脉中的真气也渐复平静。
      梧月轻吐口气,袖笼中掉出一段迷烟,尚在散发若有若无的香气,他盯着那断断续续的轻白细烟喃喃自语,“若不是你身上的异香,怕今日你怎也不会倒下的。”说话间,泰芗脸上的赤红莲印也渐渐消褪,又回复白瓷般的剔透。
      “泰芗呵,你绝不会知晓……”梧月一时出神,轻念着莫名的片词,用着一种沉淀过后仍然炽热的情感,却只能在她半梦间言说,他不能表露的,至极的执迷。山风送来远处惊鸟展翅之音,还有末夏残蝉凄厉的哀叫,入耳之时,多了一人的呼息。
      衣下的寒冰呤呤作响,梧月的身子刹时绷紧,把沉沉睡着的泰芗揽入怀里,以自己护其周全,静听片刻之后,他抱起泰芗以迅疾之势离去。
      直至二人身影消失于山后,轩辕皝才从树后走出,带着一种放心又悲伤的神情,默然而立。山风翻卷着他的衣襟翩翩,只是想到他怀中的那位女子,心中就觉得被人掏走了什么,空荡荡,灌进山风,还隐隐作痛。“既是放他走了,又还在奢望什么呢……”他自嘲一笑,转而露出凄然又怨恨的神情,“梧月啊,下回再遇,我绝不会再放过你。”

      平定关外潜龙堡,虽以堡相称,却有如小城一般,民屋街道,甚至还有一个小场以供集市之用。堡内戒备森严,高墙之外是深深壕沟,碧绿的活水静静流淌,没人知其下是怎样的危险四伏。
      隐龙殿位于堡内正北,宏伟堂皇。而此时殿下的地牢内,鲜少地关进了重犯。
      “主爷,请主爷三思。”盈玥跟着吴双急匆匆的脚步,硬着头皮劝阻,“若是小姐知晓了,她定会伤心的。”
      吴双脚下丝毫没有停滞,他冷哼着,“等她回来,就说这人逃去,不知所踪了。”此人非除不可,他心头的那股火必须以他的鲜血方能浇熄!
      “主爷!”盈玥随着吴双经过重重关卡,来到地牢最深处的刑室,灯火通明,把四下照的透亮,桌上寒铁制的刑具散发着幽光,露出嗜血之息,以着寂静的形态狠狠抓住人的恐惧感。“纸包不住火,小姐会恨您的,这您都不在乎吗!”
      吴双顿住,呵呵沉声笑起来,“恨?她对我,何止一个恨字。若她要恨,就让她恨的更深一些,恨到双剑直刺进我的心里为止吧。”他拂袖,像要甩去那双满溢怨恨而又波澜不起的双眸,他怎会不知如此做后泰芗的反应,可能真会一剑杀了他。值得么,他也自问,没有答案,但有一点他最能肯定,死在那孩子的剑下,他只会微笑。“把人带进来。”
      镣铐声响,两名大汉架着虚弱的楚烨从另一边门走进来,把他扔到地上,立于两旁。
      只一看到那张肖似她的俊秀面庞,吴双就觉得心中不停地被火烧灼着,不停地炙热疼痛着。

      [那孩子是我唯一的挂牵与希望,是我活下去的勇气]
      [无双!你若不想我恨你一世,就别碰他!]

      她惨白的脸颊滑下泪水,颤抖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叫喊,都让吴双握鞭的手紧了又紧,“我就毁了你,毁了你,让她恨我一世,才不会将我淡忘……”扬手一鞭就要落下,盈玥突地跪倒在地。
      “请主爷三思!”
      “把她拉开!”吴双似是打定了主意,冷声命令着随侍把盈玥拉下,“今日谁也拦阻不了我。”
      楚烨一语不发,沉静地仰望眼前炉火中烧失去理智的男人,他定有着绝伦的风采,晶亮的眸子照亮他的俊颜,是那样神采奕奕,刀刻般的硬朗线条,却有着柔和的唇线,那会是一张能说出怎样甜蜜情话的嘴啊,他就是阿娘魂牵梦萦的人么,他就是他的生父么。而今却以着千世仇怨的神情望着自己,为了阿娘,为了泰芗,也罢,已经无力再去争辩求得什么了,要怎么处置随他去罢,于泰芗,这本就是他所期望的,承受泰芗当日所受的痛苦折磨,才会令他心中坦然几分,但这根本不够啊,他的泰芗,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那一切的残酷。而对阿娘,他亦是亏欠的,如果没有他,如果不是因为他,阿娘应还是他手中视若珍宝的爱妻吧。他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啊……
      一鞭下去,正抽在楚烨耳廓处,把他打了几个翻滚,撞在石墙上。望着绽裂的左耳血肉模糊,和这孩子安然的神情,吴双突胸口一窒,视死如饴么,他在求死,淡定从容地接受了自己给他的一切责罚,渐无生气的双眼缓缓合上,只是在等待对他的裁决。
      “打断他全身的骨头,我要让他知道,泰芗所受之罪是怎样的痛法儿。”吴双坐进软椅中,冰冷的语调像是夺魂斩判了楚烨死刑。
      两名壮汉手提沉铁的粗杖上前几步,照着楚烨双腿砸了下去,喀喀几声怪异的闷响后,楚烨浑身震了几震,昏厥过去。壮汉望着吴双,他只是一摆手,便把这条性命撇弃。粗杖雨点般砸落在清瘦的身体上,下下断骨,没有失手,空气中逐渐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盈玥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一个完好的人以着诡异的姿态蜷卧在那里,身下汪洋着大滩鲜血,她轻轻颤抖着,心中想的不是这残忍的刑法,却是另一张失了疯的俏颜。
      忽而一阵冷风灌进刑室,吴双耳际一动,想是有人进来了。果不其然,凌乱的脚步声显示来人此时心情十分焦灼不安,吴双正想着此人会是谁,浓郁的异香便顺风而至,他登时心中大惊,回首望去,正是泰芗、梧月二人。
      “泰芗……”吴双惊诧不已,以他安排暗引的路线,他二人当再有月余方能赶将回来啊。
      泰芗几步冲上前去,双手突击亮剑直刺那两名壮汉,吴双在一旁双手疾出捏住剑尖,运劲一弹,竟把双剑弹飞,泰芗本就心急如焚,下盘不稳,被这突来的罡劲所迫不得不倒退开去,心火上攻至顶,太阳双穴突跳不止,体内的忘莲真气也开始逆行蠢蠢欲动。
      “放了他。”嘶哑的声音低低回荡在刑室中,与粗杖棒打之声交错,骇人得紧。
      吴双坐回椅中不去看她,他只是提起茶盏啜尝着道,“放不得。”
      “这样打下去,他会死的。”
      吴双能感到那双妙目以怎样怨怼的目光盯住自己,他扯着嘴角,只觉苦涩,恨吧,恨到杀死他,他可以杀掉全天下的人,却只甘愿死在这孩子手中,“就是为了杀死他,才会动刑。”
      “为什么。”
      泰芗轻微地打着晃,只是那声声闷响已让她如心魔蚀脑,久违了的咒音欲发清晰,以着平板的腔调吟诵,“莫要迟疑,莫要徘徊……”
      吴双放下茶盏,轻道,“他应得的,报应。”
      “该遭报应的人是你不是他!”泰芗像是被激怒的野兽般咆哮,“是你费尽心机让我接近楚依莲的儿子,是你把我推进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一切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让我二人相识!又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你凭着什么指斥别人,你凭的什么!你何不在那时就一掌了结了我!一了百了!”她沉重地喘息着,过激的情绪令她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只觉得四肢不听使唤地抖动着,愈发激烈地抖动,像她心中蜇伏着的魔,叫嚣着与她残存的清明激战,叫嚣着想要占有她的身体。
      “凭什么!凭我是你爹!凭我生怕你再受到丁点儿伤害,为人父的心意!”
      只是一句,让泰芗骤然地安静下来,她丢了魂儿似的张了张嘴,嗵地一声跪倒,以着痛楚难堪的心境说,“爹……您放过他吧,女儿求您了,没有他,我就什么都没了……”泪水坠落在青石地面上,摔个粉碎,像是她此时一去不回的尊严,仅剩的尊严。
      “你,你就为了这个男人,连爹都不要了么。”吴双震怒,他拂袖,“今日便是他的死期,我绝不罢休。”
      “主爷,他右腿的血脉被腿骨刺破,怕是不行了。”一名壮汉伏在吴双耳边低声道。
      泰芗直勾勾望着血泊中她此生的定数,呵呵笑起来,凄凄切切地传到所有人的耳中,梧月心下警惕起来,挪近她几步,怕她有所闪失,亦怕她会出手伤人。
      吴双依然没有看她一眼,只是闭上眼挺直身子,他已做好准备,既是他种的恶因,就当让他来吞下这苦果。只是依莲,你会否把无双这个名字,眷刻在心中直到你死去啊
      “楚烨,你不会死,也不能死……”
      “莫要迟疑,莫要徘徊……”
      疯狂的杀意一冲涌上心间,泰芗瞠目望向吴双,这个男人,给了她一生的痛苦,该死!她伸出右手,五指勾回呈爪状比着吴双后心。这个男人,给了娘亲一世的哀怨泪水,该死!不能迟疑,不可徘徊,只是一掌,所有痛楚烟消云散,于是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血肉之躯。
      “小姐!”
      “泰芗!”
      痛呵……原来还有一种痛可以抵上失去他的痛苦,她收手,去实在是使不上力气。
      “莫要迟疑,莫要徘徊……”
      天旋地转间,竟回到了十岁那一晚,夜风拂过,暗香浮动,昏暗不明的火折子的暗光在他脸上打着阴柔的暗影,他扬着唇角,嗓音有着南方人特有的轻慢,“你,可愿同我离开。”
      “师父————”她安心合目,牵住他微冰的手,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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