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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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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邹显带的实习生,张复云不采访不写稿,几乎没有碰过新闻一下,名字却回回都出现在每一篇邹显的稿子后面,在括号里,是铅字。
第一份印有他名字的报纸出来后邹显还专门问他有没有什么感觉。
张复云略略看了一眼,继续专心于手边的事——刷皮鞋。
他现在的身份是保姆和预备监工,铅字什么的,与他无关。
邹显坐在旁边拿报纸当扇子,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名字变成铅字时,足足高兴了三天,那段时间,每出一份报纸我都会把自己的稿子从头看到尾,现在却一眼都不想看了。”
张复云含糊地应了一声。
“当时我在另一家报社的社会新闻部,也是实习生,带我的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也打破了我誓以新闻说事实的泡沫美梦……我们不过是政府的喉舌,事实?要保住饭碗就要明白,眼见也为虚,上面说的才是事实。”
张复云停下手上的活儿,静静地看着他。
邹显像陷入了某种旋涡般,眼神越来越涣散,控制不住地继续说:“我做实习生一直做到大学毕业,第二年才勉强转成见习,又干很长一段时间,七周刊招娱乐记者,我过来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考上了。刚开始,每份报纸我都自己买一份收藏起来,一年以后就慢慢地不买了,以前的也全卖了……说实话,进入报社第四年的收入比以前多了很多,都能供房了,可好像并不比以前快乐。工作上了正轨,生活平淡无奇,身边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人,连找个人谈恋爱都觉得懒,好像有些麻木……”说到这里邹显突然打住了,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牢牢地盯着张复云看。
张复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立刻给脸上按上了两根黑指印。
“喂,你该不会给我施了什么迷魂咒吧?不然我怎么会给你说那些?”邹显语气不善。
张复云很想白他一眼,又不敢惹恼他,只能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鞋,“我才没那么无聊。”
邹显不相信,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如果被我发现你动了什么手段……”想说就不帮你找人了,转念一想这样的说辞的确老土,便马上改成,“我一定把你烤来吃了!”
张复云把擦好的皮鞋往邹显怀里一送,“我要能迷你的魂,肯定控制你去找人了,谁关心你以前在哪里实习现在想不想恋爱啊?”说完转身就走。
邹显想了想也对,连忙叫住他,“喂你去哪?”
张复云已经走到门口,冷静地说:“洗某人的内裤!”
邹显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低头一看自己怀里的皮鞋,心道不好,喊起来,“鞋油没干你给我干什么?哎呀我的靠背运动服脏了!张复云,回来拿去一起洗!”
小妖怪早已逃之夭夭。
在张复云看来,邹显跟芸芸众生没什么区别。
他有惯性思维,爱随大流,很少特立独行,该工作就工作该娱乐就娱乐,该买房也就买房,周围人干的事他都干,按部就班,是个相当普通的人。
除了他拥有一只阴阳眼。
观音大使一早就提点过,要找到那个百年才轮回下世一次的阴阳眼,才有可能寻回自己的名字。
他琢磨着也对,自己的名字应该是师父取的,不找到阴阳眼就找不到师父,那他永远都不会想起自己的名字。
张复云这三个字,不过是上一世遗留下来的暂用之名罢了,并不是他遁入轮回前的名字。
隐约记得几百年前,大概是受了师父的影响,他希望修成自由往来于三界、法力高强上妖,那时观音大使就点化过他——必须在人间界轮回十世,而每世都会在弱冠之年暴毙,这样他就会以半妖半人的姿态转生第十一世,并同时忘掉自己最初的名字。
第十一世的时间只有十年,若不能在十年内回忆起自己的名字,恐怕会堕入炼狱,永世不能超生。
当然,若能成功回忆上来,三界身份任选,自然能修成他梦寐以求的上妖。
张复云如今除了名字,还有许多遥远的事都想不起来,凭那点稀疏的印象,只知道自己有个师父,师父是很厉害的上妖,其他的包括自己为什么有个师父,师父变成人是什么模样,以及和师父相处的点点滴滴等,通通不记得。
便只能听从菩萨的指点,先找阴阳眼。
可是阴阳眼又不会把那三个字写在牌子上挂于胸前,人海茫茫,要怎么找?
七年里他四处游荡,惊讶地发现这个世界和他上一次转世为人相比,已经发生了太大的变化,人类更容易生存下来,却不大容易好好地生活——他们害怕掉队,拼命追赶,却还是追不过时间,必然会经历生老病死。
大部分时间里,张复云变回原形,躲在不同的水族馆里观察玻璃缸外面的生物,学他们说话的方式和走路的姿态;偶尔他变成人,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摆弄一切能够接触到的工业化产物。
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迎合着这个世界,虽然效果不算太好,好在也不算太差。
至少学会了在不明白的东西前面装稳重。
直到那一天,那个人捂着一只眼,不顾周遭的慌乱,盯着他瞧了整整半分钟,眼睛圆睁,鼻孔扩张,嘴也闭不上。
张复云知道寄居蟹是不会好看到吸引一个人这么长时间,那么可不可以猜测一下,他就是那个拥有阴阳眼的人,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人形?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猜错。
只是这个做记者的家伙并不那么容易说服,锱铢必计,现实得几乎可以说是势利,完全没有慈悲心。
张复云拧干了手里的纯棉内裤,忽略掉洗衣过程中沾在脸颊上的几滴水,皱着眉自言自语,“只剩两年零五个月了,希望还来得及……”
而此时,十几米之外的邹显正举着刚擦好的皮鞋,对着光线吹毛求疵,“唔,油上得还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