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3、梅掌司的心思

　　人妖始殊途，天道终难违。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还记得白蛇离去前苦涩的嘴角，眼神透着绝对的坚定、坚韧，和难言的满足。旋花彼时不懂她的话，可记住了她和她心爱之人的名字—白素贞、许仙。

　　白素贞进不去的月老殿，她误打误撞发现了掌司殿与月老殿之间没有布下结界。白素贞苦苦寻找姻缘册不得，她凑巧在那只无毛丑鸟的窝里找到了。于是，她将这一切归咎于天命。

　　天道难违，那就顺从天命！她从无毛丑鸟的尖喙利爪下抢夺过来主宰世人情缘的姻缘册，拿起搁在案几上的朱砂笔。心不慌意不乱都是骗自己的，她故作镇定的仔细翻寻烂熟于心的名字—许仙！下方却不是白素贞？！

　　一刹那，她是惊讶的。原以为白素贞只是想看看俩人是否姻缘能定，却不曾想到许仙命中注定的女子，另有其人!

　　轻易死心那就不是她旋花了，容易放弃的除了修仙只能是修仙。她继续往后翻找，汗水滴落打湿了泛黄的纸页，化了某个字迹，都顾不上了。终于在最末几页上找到了白素贞的名字，旁述白蛇，道行一千七百年。就是这个！

　　可旋花又犯难了，白素贞的下方是一处空白。许仙与白素贞根本虽在同一本姻缘册上，却不在同一页，又该如何相配？

　　“老头来啦！老头来啦！”

　　聒噪的鸟叫一遍一遍重复着。来不及多想，转瞬之间，她翻回许仙名字所在那页，划去他下方的名字，添上“白素贞”，朱砂笔用力一划，不够再划上一道，墨重鲜红。

　　“王母知晓您的焦急，特吩咐小仙等候于此，嘱您不必如此过分担忧。”五短身材、黑须冉冉，手拄寸来长的拐杖，土地老儿笑呵呵的仰望着来者。

　　“食君俸禄替君分忧，王母娘娘客气了。”青袍广袖，黑丝随风飘漾，来者正是梅墨清，朝土地老儿有礼的一作揖。

　　隔三差五就来看上一回蟠桃树，这梅掌司还真是好闲情。千年桃树被毁已久，若是依靠瑶池水轻易能救活，又何来珍贵?土地老儿心里想到，也知梅墨清生性寡淡，在众仙中素来冷情薄凉，不是个真客气的主。如果自己仗着王母得了客气当福气，那下场还挺难说。

　　想毕，土地老儿赶忙往一边避开他的一礼，抱拳弯腰道，“小老儿话已带到，梅掌司公务繁忙，还请保重贵体。”礼行得太大，差点一头扎回土地去。

　　梅墨清没那份百转千回的弯弯肠子，微一颔首，“多谢。”然后，转身望向那片蟠桃树。依着瑶池周围重新栽种，深埋于土壤下的根须悄悄以瑶池为中心靠拢，只是生长趋势十分缓慢。不论是否能再开花，目前看来活着亦属万幸了。

　　土地老儿见梅墨清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摸摸发红的酒糟鼻，悻悻然退下了，所以他不会看见着急替君分忧的梅掌司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麻烦。迅速释放部分神识，青色光晕瞬间将他和瑶池及十几株桃树笼罩。梅墨清抬起左手，伸向寂静的瑶池水面，掌心朝下，一道刺眼白光穿透池水直射池一株冒着三两片绿叶的枝芽—旋花，已孤零零的躺在瑶池底二十年。

　　梅墨清计算过，当年月老殿释放的灵压不及自身所俱的万分之一，何况她的精魄在他的保护下根本不会受多大的伤，不过一具草木变枯枝而已。她犯的是死罪，正巧给了他一个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置于瑶池的办法—假死。

　　虽然在月老眼里，旋花跟死相差无几，可唯有这个办法才能让旋花尽早接受瑶池之水的滋养，吸取日月天地之精粹。断其经脉毁其道行，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容易得到瑶池水之灵的同情与容纳，否则—谁跟瑶池水之灵抢夺万物生长的灵力，以为瑶池无神庇佑吗？！水之灵，依附王母的存在，让多少妄想不费吹灰获得巨大灵力的妖、神，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哦，对了，能回去的妖似乎没有。

　　但，照他的估摸，五年重塑草木之形，七年蜕皮换骨，十年道行恢复不了八百年，也有近百年了，足够这株毫无修行可言的旋花回掌司殿寻自己。他已将她可修炼的心法口诀备好，却不曾想到这一等，居然二十年！他倒要亲眼瞧瞧那株杂草旋花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褐色的枝杆中藏着浅浅的绿，伸展开的枝芽上翠绿的圆叶零星点缀，小小的很可爱。眉头不禁蹙起，纠结在一起—忽地，唇角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紧蹙的眉心顿时舒展开来，犹如阴霾中一道曙光，“因祸得福么。”看着依旧沉睡中的旋花，静悄悄的躺在他宽厚的掌心，梅墨清不由心生笑意。

　　衣袖挥舞，清水成片飞洒。洒在白墙上化成了一片潮湿，洒在黑瓦上浇淋了那只逗留在屋顶看热闹的无毛彩凤，洒在院中成片栽植的梅树上—呃，被它们四周的青光反弹回来，洒了她一身的水。

　　不满的小嘴一撅，她拎起水桶走进殿中重重放下，水花被溅出桶外。脱下碍手碍脚的白纱，过长的袖管被挽至手肘，一手提起及地裙摆，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拿起木头水勺随手一扬—哗啦啦！她这回淋得算是彻底了，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措手不及。

　　“梅、掌、司！”

　　咬牙切齿的扭头，瞪向身后。掌司上仙梅墨清倚门而立，几百年来不变的青袍长摆上斑斑水渍，青玉束发，只是曾经的如丝黑缎此刻有些缠绕在一起，神情冰冷，脸色不善。

　　大祸临头犹不知!藏在广袖下的双手不由握紧，骨节咔咔作响，梅墨清是真后悔帮她幻化成形！

　　将她藏在衣袖中带回掌司殿，注入自己五百年的道行，放置在琼浆玉液中，日以继夜的细致照看。瑶池水冷热交替，琼浆液中药物混杂，还有他的梅灵冰寒透骨，三种不同属性的外来灵力可能会在她体内相互排斥，他担心她承受不住。

　　当日子时将近之际，嫩绿的叶片意料中全部枯萎，幸得他早有准备，一杯温热的清茶均匀的洒在枝芽上，枯萎的叶片一遇茶水又渗出点点绿意，有缓解的迹象。三日后的午时，叶片已不见枯黄，翠绿欲滴。

　　又七日，梅墨清自渺渺紫金阙赶回掌司殿时，入眼的是鲜红夺目的枝芽亭亭玉立，诡异艳丽。食指毫不犹疑划开左手掌心，直至看到鲜红逐渐褪去。额角细汗密布，不知是来去匆忙的缘故，还是心头隐隐挥不开的不详预感?

　　他不敢懈怠，若是她就此魂消命陨—他不愿想。是，其实他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于她，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他是帮她还她恩情，梅墨清不能再欠她。他赌了这回，以他的能力她不会死。用她的命，搏她的成仙之路，她必须活着。

　　七七四十九日，梅墨清衣不解带守在她的身边，夜不成寐。

　　“掌司上仙？！你变丑了呢。”

　　她醒来睁开眼，第一句话就让他想即刻将她打回原形！胡子拉碴、头发散乱，凤目满是血丝，唯一干净的衣袍也仍有股酸味。为了这株杂草，舍去五百年的修为，浪费玉帝赐予的琼浆玉液。为了这株杂草，扰乱花时迫梅花绽放取之泡制解毒茶，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替她化瑶池水灵之毒。他得到了什么？一句你变丑了？

　　“杂草。”梅墨清无力声辩，一把将她扯下柳木床，倒头昏睡，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