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23、林远琴

　　八岁了，她还继续被困在林家的一亩三分地里，找不着逃离的门。不是因为大门日夜有仆役守着，不是因为十二个时辰身边那丫鬟寸步不离，更不是因为爹娘不给她出门，反而就因着是商人家时常带他们几个子女外出看看。而是，灵力未恢复一分一毫，身娇体弱的小女娃一个人能去哪？不怕被生口牙人给卖咯？!所以，她缩在林家继续等待，不敢妄动。

　　闻鸡起舞、日落而息，偶尔一回挑灯夜读，生活一成不变，比起在天界的日子不算枯燥乏味，是—血泪斑斑，罄竹难书。白嫩的小手都磨出了茧子，握笔握到发抖，掌心的红条痕褪去又来，周而复始，满头青丝都快被她揪去一半，尤其是在考试前一晚，估摸着按着速度，待她把四书五经学完，可以直接拜别三清老祖皈依佛门了。

　　“歪歪扭扭，没个正形，字如其人。”

　　在她学写毛笔字的期间，这句话被重复了不下百遍。林远书这小子看着就令人讨厌，她恨得牙痒痒，却也只有认栽—谁叫她打不过啊。

　　好不容易握笔的手稳住了，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也不用再念了，她也九岁了。林远棋这一年比较惨，因不是练武的料却被爹贴上不思进取的签，重头再学拳脚功夫的基础—扎马步。他的痛苦成了她每天的唯一乐趣，嘲笑他，她比念书还勤快。每每，林远棋用仇恨的眼神瞪向她，她就想感慨，“我也是有长处的！”

　　没办法，自头一回杵在教习武术的教头前，教头冲着她的四肢一阵摆弄后，惊为天人，大惊失色，连连赞叹，“林四小姐，骨骼清奇，筋脉畅通，实属练武奇才！”惊掉了林远棋的下巴，惊得林远书蹙紧了眉头。只是下一句，“可惜是个姑娘家，练得再好有个屁用。”林远棋闭上了嘴眼露羡慕，林远书蹙着眉拖她进了书房。

　　“姑娘家，还是好好学写字，实用些。”

　　她虽就此省去了习武的课程，可仍依旧鸡鸣就得起床，为啥？只为一己私心，她想习武，她要学武，否则手无缚鸡之力如何离开林家？完全出于自愿自主自动，她没人教就在一旁跟着学。

　　其实，在林家的子女中，她可能也算是最轻松的那个。至少不用像林远琴那样整天除了念书，还要学礼仪、厨艺、针线活，全是为了嫁人而准备。也是托了娘的福，娘说她对媳妇没有这么多的要求。若是娘不当着林远书的面说这话，她会更感激。

　　“我不会娶你。”

　　瞧，小毛孩翻脸了。

　　这一年林远书十六岁，她回忆了半天记起自个儿已活过八百九十二个年头。嫁他？除非她疯了。

　　春兰报晓，又是一年，今年的林家尤其热闹。

　　前来提亲的人像是都说好似的一波接着一波，冲着林家长女林远琴而来。及笄，芳华正茂，正是可以许配人家的年纪。坊间传闻，林家大小姐不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贤良淑德温柔动人，正可谓知书达理才貌双全，如此佳媳各路适婚的年轻子弟谁不想争取一下？

　　“何况，还有林记布店丰厚的嫁妆呢。”

　　林纷悠闲地嚼着桃花糕，口齿不清地还要摇头晃脑。

　　“你还笑？我愁都快愁死了。怎么办？小妹，别只顾着吃，快替我想想办法啊。”

　　说这话的正是主角林家大小姐林远琴，正躲在林纷的屋里一筹莫展。坊间的传闻她也有耳闻，第一次听见时还觉得骄傲，后来听着也就习惯了一笑而过便是，可如今，她对这好名声身感重负，压力不小。

　　在林家，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的那是林远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是林远书，林远琴擅长的也只是刺绣女红，至于厨艺，如果林纷能吃也算一项，那也就全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不可违逆啊。”

　　凡尘俗事，少管。明哲保身，在理。林纷可不想还没离开这儿，就被家法伺候成残废咯。

　　“自古忠孝难两全！”

　　刷地站了起来，白嫩的小手拍上桌面，林纷被林远琴突兀的豪言壮语给吓了一跳。

　　“林……大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

　　硬生生把到口的名字改成了称呼，长幼有序家规太严，林纷不想再让手掌太疼。

　　“你别给我装傻充楞！今天若是你再不肯帮大姐这个忙，我……”林远琴瞪向满嘴碎点心沫的她，忽然眼眶一红，“我就禀明双亲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眼泪扑簌扑簌，说来就来。

　　了不起，女中豪杰。谁信哪？！林纷沉默不语，低头继续嚼她的桃花糕。

　　“林纷！你要眼看着大姐嫁个不喜欢的人一辈子痛苦嘛？！”

　　她这话有欠偏颇，“大姐，你中意的那人也没听说来提亲啊？”就她剃头担子一头热，瞎嚷嚷啥？林纷放弃了桃花糕，瞅着盘子告诉她。

　　“那是、那是他不知道！”

　　大白天的睁眼说瞎话呢？叹了口气，抬眼望向两眼红肿的她，林纷终是摇头，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

　　去年夏天，林远琴正准备给在书房听课的弟弟妹妹送些点心，撞上了只身前来的寻找大哥的那位公子，俩人相遇在通往书房的转角，桃花糕打翻在地，两碗甜汤泼洒在他的身上。

　　“你是谁？怎会在我家乱逛，还打翻了本姑娘的点心!”

　　林远琴这时还不知道他是大哥的朋友，身边既无下人，只当一个私闯林家的陌生人。她横眉竖眼，瞪着一地破碎的瓷片。

　　“是在下鲁莽了，还望，林小姐海涵。”公子姓柳，一袭宝蓝锦袍配上一口白牙，满面春风不惊不怒，“在下是来找你大哥的，下人已先一步去通报于他，在下被林府的景色所迷，走了慢了，真是对不住。”

　　“你是大哥的朋友吗？我怎么没见过。”林远琴怀疑不减，看他就像防贼似的。

　　“呃，在下也并未见过小姐您，这不也猜出来了嘛。”

　　说话不着边际，一副油腔滑调的公子哥样，笑起来眼睛亮闪闪的。

　　“你打翻了点心，你得赔。”

　　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林远琴手指向地上。

　　“哎呀，林小姐你的手!”

　　他突然惊讶似的叫了一声，林远琴不解地去想抬头看看他，下一瞬间她的右手被他抓住，“都红了，别是烫到了？！疼不疼哪？”

　　“不、不疼。”迅速将手抽了回来，林远琴尴尬地扭头就往回跑。

　　“哎哎！林小姐你别跑啊，找个郎中看看哪！哎哎，小心点路哪！”

　　身后是他夸张的大呼小叫频频，在她的脑中嗡嗡乱作一团。打翻的甜汤并未烫伤林远琴的手，她是被那双大手指尖的温度烫到了。

　　曾经，林远琴也是看到她大哥巴不得绕着走，就怕被大哥一张冷脸给冻着。曾经，娘让她跟着大哥一块念书习字，她死活不愿意，情愿跟着娘学，还记得弟弟妹妹苦着脸跟着大哥进书房那天，她可同情他俩了。曾经，她以为大哥跟他们肯定不是一个爹娘生，后来知道不是亲生的那个是小妹。曾经，他们三个小的也凑一块议论过，按大哥这性子绝对交不到朋友，除非那人不会看眼色，柳庭风就不会看眼色。

　　大哥喜静，柳庭风一来就与远棋把酒言欢，柳公子把酒，远棋说乐子。大哥素来话少，略显沉闷，柳庭风与远棋说得不过瘾就非得拉着他一块，他们负责讨论，大哥负责听。柳庭风说话也不忌讳，哪怕她与小妹都在场，天南地北哪家酒楼饭菜可口哪家店铺又出啥新花样哪家姑娘长得水灵漂亮，与九岁的林远棋聊得那叫一个海阔天空口无遮拦，听得她都脸红，亏大哥淡定得像是啥都没听明白似的，附和那俩人的也只有小妹了，听得是津津有味恨不得插上一脚一块聊，只是她一动身子，就会看见大哥的尺子晃一晃。

　　随着柳公子自来熟的性格串门的次数也渐多起来，林远棋都快也改姓柳了，天天盼着像盼亲大哥似的。

　　她，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