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21、错了

　　老头走时给远书服下了一颗丹药，说可保他七年平安。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时刻牢记老头的话，在七年后的四月初四，城南的梅林中遇到了她。

　　林修平抬眼望向棱格窗外，她初来这个家时便是远书八岁整的生辰。可是，万万想不到的是，当时光荏苒事情似乎一切已安定下来时，三年后，他们在正月十五的花灯会上又碰到了那个算命的瞎老头。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老头先是气急败坏，又是暴跳如雷，最后归于平静。

　　“夫人，不必再为令郎今生担忧，请好生待这女娃吧。只是，林家恐大祸临头实属天意已定。”

　　“老人家何出此言？”

　　林修平大步上前抓住了他的两臂，他的话已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由不得他们不信。

　　老头用粘连的眼睛看着他，好像能看进他的心里。

　　“千金散尽，门庭落败。”

　　“可有解？！”

　　这是绝对不能容忍发生的事，林家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有！”这一次，老头非常配合，十分坦白。林修平一时错觉，以为老头是哪儿有了过失急欲弥补，可当老头的话刚出口，林修平知道，已无回头之路。

　　“她死，林家活。她活，林家亡。十五载为限，望林爷，慎之。”

　　拳头砸上一页未翻的账簿，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年花灯很亮很美，远书十一岁，远琴九岁，远棋四岁，林纷四岁。

　　老头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消失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此后再未见过。

　　“山林纷乱，将军难为。错入轮回，终是无悔。”

　　林纷是林家捡来的，为给林远书冲喜而存在的。若是换做从前的她，或许无知是一种幸福。可偏偏被投胎转生的她听见!若不是林府上下都知道这件事，或许她会把它当作一个秘密。她讨厌那些人的目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她不是怪物。

　　可林纷终究不知道花灯会上的事，不知道林修平每次看到她时心头的纠结。四年前算命瞎子的预言，早已随着六岁的林纷淹死在西湖水里。林府，有了一个就她不知道秘密。而今，她七岁了，离开掌司殿一天，来到凡间一年。

　　林家大老爷的话犹在耳边，“要不是林家收留你，你早就饿死在襁褓之中了！还妄想活到现在？！痴人做梦！林家给了你姓，给了你命，你就得知恩图报！林家祖上世代信奉佛祖，你也必须有虔诚之心，向佛向善，不要忘记做人的根本！”

　　老夫子志得意满的笑容挥散不去，“林小姐，再世父母，大恩大德铭记于心。小女娃，要懂得该懂的。”

　　“老夫子，您多大的岁数了还跟我一小女娃斤斤计较，锱铢必纠？也不怕跌了身份？”为图一时之快，解心头之气，她虽未当着爷爷的面驳斥他，却容不得夫子咄咄逼人的指责。她方七岁垂髻之年，他已越过古稀迈入杖朝；她不过喝了林家一口茶，他就迫她涌泉相报；她随口说说，他竟句句当真!这夫子！--怪异得要命？！

　　那老夫子临走时说的话，“小小孩童怎会深晓道中事理？几岁就该做几岁的事，明该明的理！”他，当时的目光是严厉中含有警告？！而她却只当作老头见她被家法伺候后还落井下石？！老夫子，到底是谁？他看穿了什么？！

　　蓦地坐起了身，林纷顿觉背脊发凉，已是一身冷汗。

　　“将军，老朽已给那旋花留了口信，若是她还是不能明白其中深意，可否需末将再走一趟？”

　　“不用，你既已将话带到，也警告过她了，想必没多久她就能猜到。此去凡间，辛苦你了。”

　　暖意慵懒的境界中，一青一黑两个身影盘膝坐在硕果累累的银杏树下。衣襟敞开，青袍顺着肩胛滑落了半边，显露在外的古铜色肌肤上，一朵墨梅从胸口延伸至肩胛，悄悄绽放，浓烈诡异。

　　“说实话，这女娃说得话也并未全无道理，就是有些不经脑袋……”

　　黑色身影佝偻着，赫然就是那个抓住林纷小辫子不撒手的前朝进士老夫子—老槐头。苍老的声音里，隐隐难掩一份刮目相看。

　　“任性恣意，口无遮拦!也不怕被凡人当作妖物处置了！”

　　身在凡间也不知避讳！她是真笨还是不在乎？！这千年都白活了嘛？！心头一股无名火升上来，他没注意胸前的墨梅，颜色又深了几分。

　　“将军息怒，小心伤处。”

　　察觉丝丝寒气萦绕，老槐头担忧地转向梅墨清。自将军身负重伤由轮回殿回来，整整一日一夜未曾踏出境地。在天界，能伤将军的神仙不多，但连将军都不知道是如何的出手的存在，更是凤毛麟角，可想而知对方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我没事，”梅墨清沉思了一下，说道，“老槐头，你可告诉那丫头，最多十日我便会去找她？”

　　糟了！他光顾着嘲笑那丫头被林家家法打得哇哇叫，把这一茬给忘了。“嗯，已经转告于她。”也怪林家玉夫人袒护孩子心切，家法一结束就抱着她回了房，他都寻不到机会靠近。老槐头暗自合计了一下，也就十日，那丫头也不会出多大的岔子，既然已经警告过她乖乖做个凡人，应该会懂他的话吧。

　　“好，这十日我要在境地闭关，别让闲杂人等进掌司殿。”

　　被寒气笼罩覆盖，梅墨清闭上眼，直到只能看到一尊凝固入定的青色冰雕般物体，坐于银杏树下，进入无人之境。

　　“是，将军。”

　　起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老槐头后退两步，走向黑雾结界。

　　也就十日，老槐头也是老糊涂了，怎就忘了此十日非彼十日。天上十日如白驹过隙，人间十载却好似度日如年。

　　夏至。

　　自七岁那次难忘的家法伺候后，林纷反复琢磨了老夫子那一席明嘲暗讽的话整三年。不是因为她太笨，而实在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过了今天又把警告抛去了玉帝家—九霄云外，七重天上。

　　就这三年，林纷过得也是百般滋味，其中只有自己知道。

　　也怨老夫子，打那以后就没来过林家，爹派人去府上请了都不下四五回，每每都以一句“老朽才疏学浅，另请高明吧！”被夫子家的管家打发回来。所以，派去的人根本连老夫子的面都未见到，最后只得无疾而终。

　　他们的爹气得差点又拿起家法亲自伺候她一回!这次，她倒是挺感激那个把厌恶写在脸上的大哥的。林远书没有拦着暴怒的爹，更没去夺看着掌心生疼的藤条，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赶她出门便是，何必大动干戈。”

　　看着他白衫飘飘甩手离去，她—哎，不能与小孩子计较。她可是比他年长了八百八十来岁，一把年纪总不是摆着看的，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