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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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遇见
骑射校场设在一片马球场上，分为固定靶和移动靶。固定靶又分为平射与筒射；移动靶又分为步射与马射。固定靶顾名思义，标靶为草编的圆靶和箭筒一样的筒靶。移动靶则有悬靶和马上靶之分。
放眼望去，场地中央站着候赛的均是十六岁到二十岁左右的劲装少年俊杰。一眼扫过去，陆念玥就看到人群中的大堂兄陆年珺。他正在仔细调试他的那把长弓（步兵所用），而他的身边有一个仆从帮他另捧着一把角弓（骑兵所用）。陆年珺刚过十六，一袭鸦青色暗如意纹束袖圆领胡服，头戴结式幞头，脚踏厚底平头乌云靴。他皮肤白皙，相貌俊秀，明明是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却因一双大刀眉多了几分英武。陆年珺肖父，而其父陆兴国长得与陆老太爷陆家斌相像，所以他这是典型的陆家男子特征。作为长房嫡长子，他的脸上总显出与同龄人相比更多的温雅与沉稳，整个人如同一柄珍贵的玉剑，温润而不失锋利。即使是站在一群人中，也总是显得卓尔不群。
围在马球场四周等待观看的人们评头论足地讨论着今年可能胜出的前三甲。陆家儿女们听了半天都没听到大堂兄陆年珺的名字被提及，不觉有点气馁。
“二兄，大兄怎么这么没人看好？他明明很强的。”陆年琰忿忿地握了握拳头。
陆年珽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他道：“大兄是这次参赛中年纪最小的，以前又没有在众人面前展示过实力，所以不为人知是正常的。”
“哪个是晏七郎？”陆念瑜问陆年珽。陆家孩儿和晏家孩儿不对付，京师整个勋贵圈都知道。
“那个，穿黛绿色胡服那个。”裴祐伸手指向场中一人。
“瑜姊姊，他不如珺阿兄。”裴祯小声说。
陆念瑜笑着拍了一下裴祯的肩膀，道：“嗯，我也信他不如我大兄。”
裴祯的小脸有些发红，他忍不住低侧过头去，却看到站在他身边的陆念玥正扬着小脸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
“你看什么？！”裴祯没好气地问。
“……”陆念玥面无表情，转过脸继续向场中看去。
说实话，上一世作为陆念瑜，她没有太过关注过比自己年龄小的裴祯。只记得他才学挺好，善算术，但脾气有点古怪，后来受封荫入了户部。当然，有个才学、武艺皆优的兄长裴祐在他前面锋芒显露，他郁闷地有点怪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突然觉得一只爪子在揉她的发髻，陆念玥转过头来瞪肇事者。
“小玥娘不怕啊，刚才我不是故意凶你。”裴祯满脸歉意。
陆念玥没搭理他，只是白了他一眼，传达了一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怕了”的讯息。
一记响亮的锣声开启了骑射竞技的赛事。第一项固定靶对于大部分参赛的人来说都比较容易，特别是在平射这一项上几乎是不分伯仲的。在筒射这一项上，分数开始出现差异。移动靶的步射是指在快速行进中对移动的标靶进行射击，又分立射和跪射两种姿态。这项竞技一方面是要考察参赛者的自身的行进速度、反应速度，以及自身的应急灵活性；另一方面则考察行进过程中射击的精准性。
在这一环节中，陆年珺已脱颖而出。他甫亮相时，场地四周的人还沉浸在对前面几位参赛者的评论中，对他并未多加关注。待他一开始行动，却见他修长匀称的身体机敏而矫健，奔如疾风略草，跃若蛟龙出水，展若白鹤晾翅，跪若孤峰突起。俯仰行止畅若行云流水，力量势派盛如气贯长虹。其姿美也，其势烈也。
场中陷入一片惊异的沉默。除了三四声飞鸟的啁啾之音，七八声利箭的破空之声，再无其他声响。
待他完成最后一靶，收势负弓而立时，场边突然爆出一声叫好：
“壮哉！吾朝少年！”
一时还没回过神的众人都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旌幢飘扬，羽扇绮丽，华盖威严。
这是御驾亲临！
众人不约而同向皇帝行礼。
主赛的文武官员趋步至御驾前行礼。来人正是大梁永光朝皇帝萧铖。
萧铖，高宗皇帝萧恒第三子，其母为太后崔氏。在他还是皇子之时，有一段时间里曾与陆家老太爷陆家斌在先皇麾下同袍而战，同帐而卧，同案而食。然后一个最终继承大统当了皇帝，一个戎马半生后致仕归家做了个闲散国公。陆老太爷为两朝重臣，所以皇帝对陆家是相当的熟稔。
萧铖让内侍传陆年珺到面前，笑着问道：“你是勋国公府陆侍郎的长子吧？”
陆年珺行礼答道：“回陛下，臣正是陆侍郎之子。”
“嗯，我听你祖父说起过，陆家男子自幼年起便皆需习武，尤其是骑射。一为强身健体，一为忠君为国。可叹呐。”萧铖又转头对身边随行的几名皇室少年道：“他跟你们年纪相仿，你们谁去与他赛一程？”
“祖父，孙儿愿意一试。”说话的正是周王世子萧旻。
“你们比骑射吧。”萧铖对两人说。转而又问萧旻：“可带了顺手的的弓箭来？”
“因知今日有骑射比赛，所以孙儿出来前就带上了。”萧旻爽朗一笑，似是终于达成心愿。
萧铖又问另一人：“阿昱，你不试一试吗？”他问的正是秦王世子萧昱。
萧昱拱手：“祖父，孙儿没有带趁手的弓箭出来。”
“罢了，你和我在场边看着吧。”萧铖有点失望。
于是萧旻与陆年珺拜别皇帝，重返比赛场地。
那边赛场上正如火如荼，这边陆念玥却实在打不起精神来。今天一大早被阿娘和奶娘折腾起来打扮，然后就随众人出门，这都快正午了也没歇过，对于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小孩子来说，她的大脑和身体已经快到达了能够承受的极限。她迫切地想闭上眼睛睡个午觉。
她拉了拉奶娘的手，发现奶娘正兴致勃勃地盯着场中。再看身边的兄长与姊姊们，全都神情专注地盯着场内，无一人关注她。她越发觉得无聊与困倦，于是自己悄悄地从人缝中挤了出去。反正她记得回宾客席的路，又知道怎么找自家马车，所以她想自己回去找祖母和母亲，没准儿还能吓她们一跳。
陆念玥迈着小腿儿慢悠悠地往回走。没走出多远，忽然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从她面前蹁跹而过。一时兴起，她追着蝴蝶就跑了出去。也不知追出了多远，陆念玥发现前面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蓝色的身影。待那人听到声响转过来，陆念玥发觉自己竟像被施了魇胜一般，一步也挪不开了。
“这么小的小孩儿，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家人呢？”他问。
陆念玥张着嘴巴，半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鸡皮疙瘩顺着脊背哗啦一下就铺了上来。
“哎？你别怕，我不是坏人。”那人几步走到她面前，还特别体贴地蹲下来跟她说话。“看样子你也是来观看龙舟赛的……你家大人是勋贵还是官宦？你是哪家的孩子？”
陆念玥动了动嘴唇，小脸发白，眼中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你别哭，我带你去找你家大人好吗？”
陆念玥看着他，觉得心被揪成了一团，五脏六腑都是疼的，真的快要活不了了。
是萧旸，她遇到的人竟然是萧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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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作为陆念瑜的她也只是知道萧旸是四皇子秦王的次子，却根本没有见过他！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陆念瑜十二岁的时候。越想要避开的人，却越是要遇到！陆念瑜感觉身上一阵虚脱。
“你不会说话吗？”萧旸问她。
陆念玥毫无征兆“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萧旸正手忙脚乱给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哭得如此厉害的小丫头擦眼泪，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玥娘！”
来人是陆念瑾。她首先发现小妹妹不见了，于是和陆念瑜与奶娘分头去找。那几个男孩子还沉浸在观看陆年珺与萧旻骑射比赛的兴奋中，没一人愿意离开。
“她是你家的小孩儿吗？”萧旸把陆念玥推到陆念瑾面前。
陆念瑾暗暗打量了萧旸一番，感觉他不应该是个会欺负小孩子的坏人。于是她抱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妹妹，问道：“小郎君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吗？”
萧旸挠了挠耳后，一脸茫然地摇头。
“小玥娘，阿姊找到你了，你不要哭了好吗？都哭成丑丑的花猫脸了。”陆念瑾轻拍着小妹妹的身子安慰。
陆念玥趴在陆念瑾身上，止不住心中巨大的悲伤化为嚎啕。同时她内心翻涌着深深的疑惑：不对！这一切都有些不对！难道这一世，命运会向着未知的方向发生改变吗？
勋国公府排行第三的小娘子被秦/王/府次子吓得哭晕过去！这条八卦成了端午节后勋贵圈茶余饭后的一个小小笑谈。至于为何会如此，当事人不说，便更无人知晓。其实，连那当事人之一的萧旸到事后也仍是摸不着头脑哪里惹到了那个如此能哭的小魔星。他也不过是个才十三岁的小公子，既不青面獠牙也不凶狠残暴，只不过是不小心捡到了一个在龙舟赛后与家人走失的小丫头片子，就成就了一个“吓人”的凶名，真真是冤枉死了。更冤枉的是，他还被父亲秦王萧靖压去给那个小丫头片子道歉，真是有理都没处说去啊。
于是当看到被奶娘牵到厅堂来接受道歉的陆念玥时，他心头先咯噔了一下。这明明是个乖巧精致如仙童一般的稚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气性能把自己哭晕过去？想到这儿他也想哭一哭好吗……
“还不快去给陆家三妹妹赔个不是？”
萧旸一脸哭笑不得，忍不住泪往心里流，却也只敢在心里质问他爹：“你说说她能明白个啥？”可还是得立刻堆上一脸心悦诚服的表情，整了整衣冠，走到小丫头面前，对着身高才到他大腿的小女孩揖手道：“是鄙人的不是，前两日吓到了陆家三妹妹，鄙人在这儿给你赔礼了。”
“实不必如此，二郎真是折煞玥娘了。”老太爷陆家斌抬手虚虚地拦了一下。
陆念玥本能地侧了一下身子，避让开他所行的礼。
秦王心细如发，一眼就注意到了陆念玥的这个小动作，笑道：“有意思的小娘子……小小年纪竟已如此懂礼守礼，真是难得。不愧为国公的孙女。都说陆家家风严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国公治家有道，堪为我等晚辈楷模。”
“秦王谬赞了。要说家风和礼仪，咱大梁数得上头一个的还得是皇家。今见二郎小小年纪便仪表堂堂，丰标不凡，颇有璞玉浑金之态，后生可畏啊。”陆老太爷谦虚地说。
两人皆笑。
陆念玥偷偷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自古以来，拍马屁的高境界便是你来我往还互拍得有理有据。这番客套话后，该入正题了吧？现在就要拉拢陆家了吗？否则孩子间的一件小事，秦王怎会如此兴师动众亲自过府道歉呢？
果然，那边秦王收了笑转头对萧旸说：“你且随陆家三妹妹出去玩吧，我还有一些要务需请教国公。”
萧旸无语地低头看了一眼身边那个小不点儿，不禁腹诽：“跟她出去玩……阿耶，这话你说得出恕儿子做不到啊……”可他还是一副恭顺的模样，向陆念玥伸出手，极温和地邀请：“阿兄带你出去玩好吗？”
陆念玥抬头防备地看他，不愿把手放在他手中。
萧旸唇角扬起，露出一个“我是好人”的笑容，伸手把小不点儿抱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带阿兄去参观一下你家好不好？”
陆念玥惊得微张着嘴巴，小身子在他怀里拧来拧去想要下地。拧不过，她求助地望向祖父，却见祖父已带着秦王向内室走去。她又看向奶娘，可奶娘只是微侧着身子在前面领路，头也不回。仗着年幼，她便“无知”地去拽他的头发，疼得萧旸啧啧，抓了她的小手佯斥：“三妹妹不乖，不能这么抓阿兄的头发！”
你才不是我阿兄！
陆念玥停止反抗，恨恨地瞪着萧旸。上一世她没见过这么年少的萧旸，不知他是何等模样何等性情。如今一见，倒是解了一惑：他那厚脸皮的脾性原来自小就有！
走到陆家前院的一个小花园处，萧旸将陆念玥放下，蹲下/身来，及其耐心地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对她说：“我也不知哪里惹到你了。不过，小东西，咱俩打个商量，和解好么？”说着，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做击掌状。
陆念玥白了他一眼：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
她不情不愿地飞快拍了一下他的手掌。
奶娘方才让路遇的婢女去找在家中的小公子们前来陪萧旸，这会儿还没有人过来。所以作为主人的陆念玥暂时还不能甩下他离开。萧旸不知该跟这么小的孩子说些什么，陆念玥又是个压根就不开口的，于是两人很是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小家伙你会玩什么？阿兄陪你玩好不好？”虽然看出这个小姑娘对他敌意特深又非常戒备，一副随时想跑路的模样，可萧旸因着比她年长又是在她家里作客，也不能苛责她。
陆念玥眨了眨眼睛，迈着小短腿跑来跑去找来两根草杆，举到萧旸面前。
萧旸先是一愣，然后了然：“是要玩斗草吗？”
陆念玥点头。
萧旸接过一根草杆，一边与陆念玥手中的草杆十字交叉，一边问：“那天来寻你的是你家大姊姊吗？”
陆念玥甩过去一个“你问这个干嘛”的不耐眼神。
“你总共有两位姊姊……还有三位阿兄，是吗？”
陆念玥小嘴紧闭，警惕地瞪向萧旸。
看出她脸上的不高兴，萧旸赶紧换话题：“斗输的人怎么罚？”
他话音未落，陆念玥已抢先动手。“咔”，萧旸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根草杆已断。“啪”！那小姑娘的小手已经招呼到了他的脸颊上。
陆念玥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暗想：再有一年本姑娘不是去投胎就是去飞仙了，上辈子的仇怨现下先报了再说。
小孩子手上的力道哪里会重，只是骇了萧旸一跳。他下意识地摸着脸颊，十分肯定一定以及确定这小姑娘跟他有仇！
“娇娘！”
陆念玥身后传来几个人异口同声的惊呼。她转过身去，发现陆家的小公子从陆年珺到陆年琰竟然都聚齐了，跟着来的还有裴家的裴祐和裴祯……
“还请萧公子恕罪，小妹年幼无知，实在是太失礼了。”陆年珺几步跨过去，一把捞过陆念玥抱到怀里，口中万分抱歉，却是在保护小妹。萧旸毕竟是皇孙，而确实是陆念玥失礼在前，他若恼怒，又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事来。
“娇娘，快向萧公子道歉。”陆年珺严肃地看着怀中的小妹妹。
陆念玥苦着一张小脸看了看大堂哥，又瞥了瞥萧旸，无奈地伸出手，象征性地给他揉了揉吹了吹脸颊。
“……”萧旸也瞪着这个总是出其不意的小魔星，十分无语。
“阿琰，你和奶娘带三妹回去。这里由我和阿珽陪萧公子。”陆年珺认为赶紧把小妹带离才是正事。
陆年琰拉起陆念玥的小手，向各位兄长告辞，便与裴祯带着小妹向后院阿娘的住处走去。路上，他忍不住问小妹：“你干嘛打萧公子？他欺负你了吗？”
陆念玥轻点了下下巴，旋即又使劲摇了摇头，便把小脸偏了过去不再看他。
陆年琰并不介意没得到答案。反正妹妹又小，还不肯说话，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回头看一直沉默地跟在身后的好友裴祯，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好看，神色也很是不安。
“阿祯，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那萧五郎是……”裴祯小声问陆年琰。
“他是秦/王/府的二公子，秦/王/世子萧昱的阿弟。听我大哥说，他阿兄萧昱特聪明，武艺也好。你知道吗，我特期待我大兄能和他大兄比试一场，看看谁更厉害！”
裴祯笑道：“端午时珺阿兄不是刚跟周王世子萧旻比试过吗？我看萧旻就很厉害了，难道萧昱比萧旻还要厉害？”
“切，那是我大兄故意让着萧旻，省得他在圣上面前没脸面。听我大兄说，秦/王/世子萧昱是个深藏不露的，要不是机缘巧合被我大兄见过他射箭，也会被他文质彬彬的外表骗到。”陆年琰忿忿。
“哦，嗯，你大兄其实算是最厉害的啦。”裴祯笑着朝好友挤了挤眼睛。
“那是自然！”陆年琰超得意，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陆念玥无语地看了一眼毫无谦虚意识的兄长，就想起上一世曾经也相当中二的陆年珽：臭屁是一种病，而且家族遗传！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