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王孙》悠悠晴天

15、新居

　　15.新居

　　哥舒宸要跟他父亲的商队出发了，陆念玥送给他一个竹蜻蜓作为离别的礼物，那竹蜻蜓他们在来叶城的路上偶遇一片竹林时父亲在她的描述下为她做的小玩具。送他到客舍的门口，哥舒宸却拉着陆念玥的袖子不肯撒手，就像要他放弃一个心爱的玩具一样不舍。

　　“阿宸，要上车了！”有人唤他。

　　哥舒宸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回答，又转过脸来看陆念玥，嘴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不等哥舒宸开口，陆念玥便笑嘻嘻地再次拒绝了他的曾经的提议。

　　“你不再想想了？我们商队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哥舒宸不肯轻易放弃。

　　陆念玥摇头，扯开他拉着她的手，道：“一路平安！”

　　“阿玥会记得我吗？”哥舒宸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追问。

　　陆念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小手抚了抚他皱着的眉头：“会记得的。”

　　“阿宸，上车了。”一位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亲切地将双手放在了哥舒宸的肩膀上。

　　陆念玥从来人的服饰上认出他便是那日没看到脸的高个儿中年人，于是抬头仔细看男子的容貌，心中顿时赞叹：“好帅的大叔！”他的皮帽下露出宽广的额头，栗色的眉毛精致如长剑，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流露出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挺直的鼻梁，方正的下巴上留着精心修过的络腮短须。他虽然气度闲散，面带微笑地看着陆念玥，可还是让她莫名地感到一种上位者的威压。

　　“你就是阿宸新认识的小姑娘阿玥吧？”他语速缓缓，声音低沉，语调里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陆念玥望着那张沧桑中透着帅气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打招呼，只是怔怔地点头。

　　“阿宸想带你走，你可愿意？”

　　怎么又绕到这个话题了……陆念玥抽了抽嘴角，摇头。

　　“看，人家小姑娘不愿意，你就不要强求了。”他使劲拍了一下哥舒宸的肩膀，几乎把他拍了一个趔趄。“赶紧上车，我们还要赶路。”

　　哥舒宸似哭非哭地撇了撇嘴，对陆念玥说：“阿玥，等我回来找你哦。”

　　“好。”陆念玥仍奉上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

　　哥舒宸爬上车。所有人都整装上车上马，商队出发。他站在车上看着笑意盈盈的小姑娘站在客舍门口向他挥手告别，第一次感觉到一种离别的伤感涌上心头，什么东西涌入眼眶，模糊了他的双眼。他飞速低头偷偷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再望去，小姑娘的裙角已经消失在了客舍的门内。

　　哥舒宸心中一阵失落：“啊啊啊啊！就知道你跑得快！哼哼，转眼就会把我忘了吧？！”

　　在哥舒宸他们的商队离开的第二天，陆念玥全家也搬去了新居。陆念玥被父亲从马车上抱下来，拉着母亲的手走进了那处与周遭院落无异的小院落。绕过大门后的影壁，母女俩站在院中四处打量这个简单的两进院落。

　　陆兴义站在院中一边安排着仆从将马车上的家当往各屋安置，一边大声向妻女介绍新家：“阿姝，北面的正房咱俩住，阿玥和奶娘住西厢，其他人住东西耳房。小库、厨房和马房都在后院。家具等大件都已规整好，只剩下一些杂七杂八的，就靠你娘俩布置了。”

　　陆念玥松开母亲的手，跳着去看院中堂屋两侧的两棵光秃秃的树，问道：“阿耶，这是什么树？”

　　陆兴义走过去一把抱起小女儿将她放在肩上，答道：“这两棵都是杏树，等到春天的时候可以赏花，夏天的时候我们小阿玥就有酸酸甜甜的杏子可以吃了。一时吃不完的杏子还可以做成杏干。”

　　陆念玥抱着父亲的头高兴地大叫起来：“阿耶考虑得真周到！”

　　于是剩下的光景便在忙碌中度过。把衣物放进衣箱，床上铺上新的被褥，挂上新的帷帐，书架上码起迢迢千里从家中带来的书籍，案几上摆上笔墨纸砚或装着针头线脑的簸箩。一通收拾后已是日暮，厨娘端上乔迁新居的第一顿饭，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用餐。因着乔迁的兴奋，又因着无长辈在，饭桌上的气氛非常轻松。陆念玥一边乖巧地扒着饭，一边偷偷抬眼看偶尔低声交谈的父母。父亲一如往常地体贴，一会儿给母亲夹菜，一会儿看看小女儿，摸摸她的头夸声“好乖”。母亲静静地吃着饭，虽面带疲倦，可眉眼中都含着笑。

　　此情此景，陆念玥感动得好想大哭一场，因为这是她最珍视的美满与和乐。上一世作为陆念瑜，她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祖母房中度过。陆老太爷治家严谨，所以陆老夫人对儿孙辈要求也严格。“食不言，寝不语”是陆念瑜儿时记忆中的第一信条。之后嫁入秦/王/府要遵从皇家的规矩，虽只是王府，但吃个饭也繁琐得要命。若只有萧旸和她两人在自己屋里用餐，因着新婚，那家伙总是不肯老实，不是逗她就是动手动脚，往往一顿饭吃着吃着就吃到里屋的大床上去了。后来跟随秦王去封地，没过多久安生的日子，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储位之争。跟着萧旸东征西战，基本居无定所，但也是她洗手作羹汤的开始。穿越前就是一个爱动手的吃货，在那样艰苦的岁月里突然一展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萧旸又是惊喜又心疼。惊喜的是她除了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绘图本领外，竟然能用简单的食材做出那么好吃的东西；心疼的是她曾不沾阳春水的十指上从此开始出现刀伤和烫伤。再后来，成了太子妃，甚至皇后，住在那玉宇琼楼的宫殿中，整日华服珠冠、玉盘珍馐，日子反而没有战时的简单幸福……

　　“阿玥，发什么呆啊？”

　　陆念玥听到父亲笑着问她，神情有些恍惚地甩甩头，把回忆重新埋回到脑海深处。陆兴义以为小女儿今日跟着大人收拾家什劳累，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关切地嘱咐她吃完饭早点休息。

　　用餐完毕，陆念玥跟着奶娘回到西厢。新找来的粗使婆子抬来热水，奶娘帮她洗完澡擦干头发，便将她塞进放了汤婆子的被窝里。兴奋劳累了一天的陆念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屋外院子中稍有喧哗。陆念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叫了两声奶娘，可奶娘不在屋里。她感觉身上没有力气，脑袋里也还是迷迷糊糊地，于是决定继续睡下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耳边有人唤她。再睁开眼睛，看到母亲正微笑着坐在她的床边。

　　“阿玥，该起床了，都半晌午了。”母亲吴氏宠溺地揉了揉她睡得粉嫩粉嫩的脸颊。

　　陆念玥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眯着双眼笑嘻嘻地跟母亲撒娇：“还是有家的感觉好。”说完，她缓缓坐起身，由母亲帮着穿上棉衣，又在奶娘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吃完了母亲身边的侍女秀秀端来的早饭，才迈出房门。踏出门槛，环顾了一下昨日才入住的新家，她不禁会心一笑。然后便开始伸胳膊蹬腿，准备在小院中跑几圈锻炼下这具实在是有点弱不禁风的身体。广播体操、瑜伽甚至上一世跟陆老太爷学的养生拳什么的都太怪异，定又会被人问起在哪里学得的，不如跑步平常。她跑了五圈身体刚刚开始冒汗，突然听到大门外有人拍门。她以为是父亲回来了，便对着院内的人大喊了一声“我来开门”，然后转过影壁去开大门。

　　大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陆念玥感觉她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因为她看到一张十分熟悉却不该此时出现的笑脸正在门外冲着她灿烂。下一个本能的反应是“砰”地把门关上。可还未等她转身，外面又传来了拍门声，同时还有一个大嗓门在叫喊：

　　“阿玥，开门呐，你见到我不高兴吗？”

　　“哗啦”一声陆念玥再次拉开门，一脸黑线地问来人：“你不是随商队走了吗？怎么会又出现在我家门前？”

　　来人是哥舒宸。陆念玥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的出现。

　　“哈，没走多远我跟阿耶说我肚子疼得厉害没法跟他们一起去京师了，他就派人把我送回叶城他的朋友家借住。等他们从京师回来再来接我。”

　　陆念玥看着一脸欢喜的哥舒宸十分无语。她觉得在跟哥舒宸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唯有“无语”二字能形象地表达她对这个胡人小孩的感觉。

　　“你是真肚子疼吗？”陆念玥问他。

　　哥舒宸不好意思地推了推头顶的皮帽，嘿嘿笑了两声，并未作答。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哎呀，这个容易。我去问了客舍的掌柜你们家的去向，再一路打听，就找到了。”哥舒宸得意地说。

　　“那你现在要干什么？”陆念玥追问。

　　“呃……来找你玩，可以吗？”

　　陆念玥还没回答，就听到院内传来母亲的询问声：“阿玥，门外的是谁呀？”

　　陆念玥把哥舒宸领进小院，吴氏吃惊得手中的绣绷都掉了。

　　“阿宸？你，你不是随你阿耶的商队去往京师了吗？”吴氏惊讶得有点磕巴。

　　“阿婶，我路上腹痛，我阿耶留我在叶城休养，等他们回来再接我。”哥舒宸笑嘻嘻地跟这位美丽的妇人解释。

　　“这不胡闹吗？你一个小孩子一人留在叶城……”

　　吴氏还没说完，陆念玥赶紧打断她：“他父亲让他借住在一位旧友家了，阿娘你不必为他担心。”真是生怕阿娘一个心软，这小子怕是要赖她家了。

　　哥舒宸无奈地瞪着陆念玥。陆念玥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同时庆幸自己强大的第六感：他果然有这个打算。

　　“可怜见的，你父亲也真是放心得下……在你父亲朋友那里住得可习惯？有人照料吃穿吗？”吴氏走过去抚了抚哥舒宸的头，想起被留在京师的儿子陆年琰，不免更多了几分关心。

　　“吃穿住用倒是都好，就是无人说话玩耍，挺难过的。”哥舒宸也聪明得很，记得这位阿婶是突破口，于是非常配合地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就多来找我们家阿玥玩吧。我们也是来叶城不久，我还怕阿玥没有朋友会感到孤单呢。”吴氏慈爱地对哥舒宸说。

　　“嗯，一定！我这不就来了吗？”哥舒宸的脸上绽出一个非常得意的笑容。

　　站在两人身边的陆念玥不禁低头扶额：不怕神对手，只怕猪队友……不，这句不适合，怎么能把这么美丽善良的阿娘比作猪队友呢……呜呜呜，可她实在想不到更贴切的语句了……

　　不是陆念玥拒绝友情，只是她以残破的灵魂重生到这具身体中，除了血脉相连的家人，她对任何人都不能信任，从而不想与他们维持长久的关系。尤其是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死缠烂打，她本能地就会张开一张无形的保护网，将自己紧紧裹住，隔离开想要靠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