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折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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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折柳
行程定下后，陆兴义和吴氏便忙着为远行做准备。吴氏只在嫁入陆家后生育前跟丈夫外出过几次，走得也不算太远。如今要去西北，那千山万水的，又要带着小女儿，她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过去。
陆兴义好笑地看着妻子东找一件西拽一件地收拾行李，忙得象个不停的磨盘。
“阿嫣，你这么收拾下去，咱们得赶几辆马车才能出发啊？”
吴氏娇嗔地瞪了丈夫一眼：“你不帮忙就别在那儿说风凉话了。路途遥远，我听说越往西北越冷，等咱们到时，大概已经到了深冬……怎么就不能过完年，等春暖花开了再走呢？”
陆兴义揽过妻子的肩靠在自己胸前，有些无奈地说：“事情有些紧急。本想我一人先出发，你和阿玥等来年春天再去。可又一想，路途那么遥远，若你们母女不随我上路，即使父亲和大哥派人护着，你照顾得了阿玥就忘了照顾自己，我实在是不放心。”
吴氏闻言耳根有些发热。他们不能算是少年夫妻，成亲时陆兴义已有二十，而她也已有十八。虽然这段良缘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自成亲以后两人的感情却是越来越好。丈夫陆兴义虽为白身，却并非无能之人，只不过志不在官场罢了。她也不要求夫婿建功立业觅封侯，她只想守着和他组成的这个家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丈夫以前外出时，总是将她带在身边。自从儿子阿琰出生后，她才算是在陆府彻底安定下来。然后隔了三年小女儿又出生，她更是再未出过远门。
“到了地方能否很快安置下来？阿玥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知这一路她受得住不。我且只准备了咱们路上要替换的衣物，还有冬衣和一部分春衫，省得到了地方人生地不熟，什么都不方便。”
“其实西北大一些的城镇并没有你想得那般荒凉。一则，通西域的商贾来来往往，二则咱们要去的叶城算是重镇，居民多商铺也多。不过是吃食上区别比较大，没有家里这般精细。”陆兴义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前在西北的生活，回答妻子。之前他一个人在外面，怎么都能将就，也没觉得怎样。可现在要拖家带口，还真不好说。“那边我已经捎信过去，托二哥曾经的一位同袍帮着找个稳定的住处。衣物也不需要带太多，带着经常穿的那些，其他的到叶城再置办也可。”
“阿玥毕竟已经开蒙了，虽是女孩，可我也希望她继续读书的。那边，可否能找到适合的先生？”吴氏想到这一点，有些担心。
“你放心，为夫自会好好教导女儿。而且，那边的女红师傅也很有特色。乐师更是不少，演奏琵琶胡琴箜篌笛子的名家也是时有耳闻。更何况，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能抵上多少卷的书也是不可估量的。”
吴氏放心地点头，崇拜地看了丈夫一眼，微微一笑，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陆念玥趁母亲忙碌没空管她，便偷偷溜出屋去，东逛逛，西转转。有时去找大房和二房的姊姊们玩，有时独自一人在府里转。跟着她的奶娘常被她耍得好惨。别看她人小，却机灵得很，一眨眼、一转弯就跑没了人影。
其实她只是想好好再看看陆府。因为她记得，上一世，那个小表妹陆念玥早夭后三叔陆兴义带着妻子吴氏出行一去五年才归，具体去做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似乎真的不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
五年。一个五年过去，再回来，多少物是人非。
陆府是她两世的家，所有的至亲之人都在这里。她想一辈子都待在亲人身边，却又想赶紧逃离。因为在这里，不免总要遇到上一世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让她时不时不知所措。长姊陆念瑾很快就会被指婚了吧？不知道她之前的那番话能不能改变长姊的命运。
陆念玥坐在花园中小池塘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怔怔地想着心事。
裴祯前几日随母亲去了外祖家，刚回来就听说陆家三房要远行。他急匆匆赶过来想问个清楚。于是刚走进花园，便看到一个小小纤弱的身影。
小姑娘一身丁香色花罗衫裙，坐在一片葱郁包围中的池边大石上，后背挺得笔直，双手交覆平放在膝上，下巴微扬，目光恍惚却又透出某种坚决，平视的目光不知落在了远处的什么地方。日光笼在她的四周，将她小小的身体包裹在一片温暖的秋阳之中。她白皙的脸颊在光线下近乎透明。整个人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叫人看了忍不住想捧在手心中珍惜。
裴祯怔了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阿玥。记忆中，小阿玥是个只会吃睡的小婴孩，一个蹒跚学步的小不点，一个会走后就不再爱走路总赖在家人怀中又不说话的小怪物……
而此时眼前的她，却如同一个千帆过尽透彻人世的高贵女子，光辉四溢炫人眼目。
一定是看错了！裴祯使劲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看到陆念玥正转头看向他这里。
“阿玥。”他唤她。
“祯哥哥。”她回答。
裴祯走过去摸了摸她有点毛茸茸的发髻，问道：“听说你阿耶要带你们去西北。”
“嗯。”陆念玥点头，“不过不带琰哥哥，他要上学堂。”
“小阿玥也要跟着去吗？”裴祯忍不住伸手去捏她那看起来白嫩如乳脂的小脸蛋。
陆念玥觉得有点恶寒，往后仰了仰身子，刻意躲开。
“是呀，阿耶要带阿娘和我一起去。祯哥哥是来找琰哥哥的吗？他在书房做功课呢。”
裴祯觉得不知为何今日小姑娘有点不待见他，这是在赶人呐。
“那，那我去找阿琰。”他刚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你奶娘呢？别一个人在水边，太危险。要不我带你一起去找阿琰吧。”
“我才不要去，琰哥哥现在看到我可羡慕嫉妒恨了。”陆念玥笑着从大石头上蹦下来，“我要去找阿娘。”
“你等等。”裴祯拉住像小兔子般就要跑开的小姑娘，抬手折下一枝低垂的池边柳放到她手中，“你们走的那天我不一定能来相送。今日权当告别。”
陆念玥看了看手中的柳枝，抬眼又看了看裴祯，然后微微躬身，庄重而优雅地行礼。
“多谢。以后还要劳烦祯哥哥多加关照我哥。”说完，她便转身往元辉院去了。
裴祯怔忡在原地，目瞪口呆。
临行的前一日，陆念玥还是决定单独去见祖父一面。虽然她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可若是让陆家重复上一世的命运，她觉得自己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哪怕过程会因人的不同而不同，可结局才是最重要的。她这一世是陆家的异数，对于整个局势的走向会有怎样的影响，她无法猜测。或许她远离京师，便可彻底置身事外，不再引起任何涟漪。
她被带到祖父陆家斌的书房时，祖父正坐在席上写着什么。上一世的的记忆告诉她，祖父致仕后一直致力于将自己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教训编撰成册，准备留给陆家的子孙，惠及后人。
陆家斌抬头看到小孙女进门，便放下手中的毛笔，朝她招招手，唤她：“小阿玥来了，快到阿翁这儿来。”
陆念玥笑嘻嘻地快步走过去，不由自主地依着前世的习惯坐到祖父身边，抱住了祖父的一条胳膊。
陆家斌有些惊讶自己何时与这个小孙女如此亲近了。不过他也不介意，孙儿辈愿意与他亲近，他也挺高兴。
“阿玥是不是不舍得走？不舍得就跟你阿耶和阿娘说，留在家里，阿婆和阿翁可以照顾你。”陆家斌摸了摸小孙女俏皮的发髻。
陆念玥摇了摇头，笑道：“阿翁，我想跟阿耶和阿娘去西北啊。阿琰哥哥不知道多羡慕我呢。”
“嗯，那你是专门来跟阿翁告别的么？”
陆念玥使劲点了点头。
“是有秘密的话要跟阿翁说吗？”陆家斌将小孙女抱在自己腿上坐稳。
“阿翁，我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呦。”陆念玥一派天真地看着祖父那充满睿智的双眼。
“好，这是小阿玥和阿翁的秘密，阿翁不告诉别人。”陆家斌被小孙女严肃的神情逗笑了。家里的三个孙女中，只这个小孙女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虽然不是最聪明的一个，但他总觉得这孩子在故意隐藏着什么。
“连阿婆也不能说哦。”陆念玥不放心地叮嘱。
“好，连阿婆也不能说。”
“那咱们拉钩钩。”陆念玥伸出小指。
“拉钩钩？”陆家斌有点迷惑，不过看到小孙女伸出小指，他也伸出了小指。
用自己的小指勾住祖父的小指，陆念玥一本正经地念叨：“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准变！”
陆家斌不禁失笑：“好好。小阿玥想跟阿翁说什么呢？”
陆念玥从祖父的腿上爬下去，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祖父身侧，先是俯身深深一礼，再抬起头时，脸上方才还有的稚嫩之气全无，换上了一副与她的年龄相当不符的肃穆与庄重。
“阿翁，阿玥人小言微，但是，请务必将阿玥下面的话当真。阿玥不能十分确定今后一定会发生阿玥将要说的事情，但能做一些防备至少对陆家没有坏处。”
陆家斌不可置信地看着还不到五岁的小孙女，惊讶得连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阿翁，长姊一定不要嫁入周王府，无论是周王府的哪位皇孙。若皇太后一定要将长姊指给某位皇孙，请务必想办法让皇太后将长姊指入秦/王/府,无论哪位皇孙都可，最好……最好是秦/王/府的二郎萧旸……”
“阿玥，”陆家斌不禁吞了一口唾沫，压低了声音说：“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是有人指使你来跟我说这些话的吗？你知道什么周/王府、秦/王府？”
“阿翁，没有人指使阿玥。”陆念玥苦涩地笑了一下，摇头。“阿翁一定觉得阿玥现在十分怪异吧？”
“这……”陆家斌不知该说什么。
“阿玥这么说，皆因那次死里逃生。阿翁，自阿玥开口说话，才似心神清明，脱胎换骨。而在上次病中，阿玥昏迷时似乎魂魄飘到了一个谜境，在那里，被告知了未来……”
陆家斌震惊地看着小孙女毫无惧怕、坦诚肯定的双眸。良久，他伸出手，摸着小孙女的脸颊，压抑住声音中略带的一丝颤抖，问她：“阿玥……你，真是我们的小阿玥吗？”
陆念玥眼圈一红，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她用双手握住祖父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阿翁，阿玥所言皆是为了陆家着想。请阿翁信阿玥。”
“我……这让我如何能信？”
陆念玥低头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祖父书房侧墙摆着的一个书架。她伸手指向书架，对祖父说：“那书架后面有一条暗道。”
陆家斌听得眼睛一眯。
“那暗道通向陆府外不远的一座民宅。是阿翁为陆家留的一条生路……”
啪的一声，陆家斌的手猛地拍在案上，随即他整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他俯视着仍跪坐在席上的小孙女，整个人身体都有些颤抖。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陆念玥俯身又是一礼，答道：“是孙女昏迷时，一位姊姊在谜境中领着孙女所见到的。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位姊姊托孙女转告祖父的。其实，这已不是孙女第一次见到那位姊姊了。您还记得之前孙女刚开口说话时的言语吗？那时梦中所见不甚清晰，所以孙女不敢断言。而这一次生病，在那谜境中的所见如亲历，令孙女心生恐惧，这才下定决心要在临走之前告知祖父。”
陆家斌怀疑地看着陆念玥，却从小姑娘脸上看不出任何作伪或调皮的神色。于是，他禁不住又多信了一分。
“你可知……你可知若是你错了，陆家会有何下场？”
陆念玥严肃地望向祖父，道：“祖父，孙女知道在您心中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置身事外。可，陆家有您，有大伯和二伯，您觉得陆家能躲得过吗？”
陆家斌沉吟不语。孙女说得对，陆家势必是躲不过的。秦/王一直在对他示好，周/王试图通过拉拢大郎陆兴国拉拢陆家。二王相争的局面迟早会出现，现在不过是没有撕破脸皮罢了。
“再说了，依祖父的能力，定会让陆家在大梁屹立不倒，不是吗？”
“那为何要选择秦/王？”
“秦/王势力在军中，祖父威信在军中，二伯在军中。选择秦/王，陆家所需付出的代价最少。”
“阿玥……你所说的，太匪夷所思……阿翁，阿翁需要好好想一想。”
陆念玥起身拉住祖父的手，含泪而笑，恢复了往日的些许稚气，道：“嗯，只要阿翁愿意把阿玥的话听入耳中，阿玥就放心了。”
“小阿玥，你还知道什么，告诉阿翁好吗？”
陆念玥摇了摇头：“阿翁，不是阿玥不肯说，是阿玥现下也只知道这么多。”
陆家斌抚了抚小孙女苍白的面孔，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说起。但他的内心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非常想要相信小孙女对他所说的这番奇言怪语。
陆念玥从祖父书房走出时，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她驻步抬头望向如墨的苍穹，夜色寒凉，星河迢迢。走出这一步，陆家和她，便彻底远离前世的命运了吧？前一世的长姊是大梁世家女子温良恭俭让的典范，只可惜嫁错人家，与母仪天下失之交臂。这一世的长姊，与上一世并无差异。若是由长姊来走今世的为后之路，她一定能完美地诠释吧。
请原谅她的私心：虽然已不是旧精魂，可让她看着这一世的陆念瑜，她的二姊，那张熟悉的面孔再次嫁入皇家，无论过程结果如何，她也定会心痛。这一世的陆念瑜还是嫁给心中只有她的祐哥哥会比较幸福吧。
第二日清晨，陆兴义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由四名家将护着两驾载着妻女、婢女和行礼的马车，向西北重镇叶城进发。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折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