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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醉余花.13 ...

  •   军医已经脱去白毅上衣,处理干净静都剑剑身周围的污渍和血迹。白毅双目紧闭,赤-裸上身,躺在榻上。他脸色苍白,身上皮肤也失去了光泽,因为失去意识,双唇倒不像以往那样如刀刻般紧抿,反而微微张着,像是犹有牵挂,含着说不出口的话语。失血过多,体温极低,没有任何生命体征——息衍向外人宣布白毅已被他斩杀当场,也没有人怀疑。

      以静都的锋利,贯穿左胸,伤及心脉,断无幸理。何况士兵们见到的那个白毅,盛炽的威仪后有不可掩饰的疲倦。揣而锐之,锋芒毕露,所在都是武士,纵然不知道白毅身后和天启千丝万缕的制衡倾轧,又岂能不知道刀快易折、马快易疲的道理?不自觉的,士兵们内心都有这样的想法——楚卫国这位军威不世的将军,催到极限,只怕已经穷途末路了。

      息衍从谢圭手上接过跌宕丸,放入白毅口中,帮他延续呼吸,然后安静地俯视着他。

      这具□□已经没有他记忆中的活力,苍白地袒露着,并不诉说,只是流露着一点点的不舍,浅尝辄止,含蓄克制,仿佛观者离去也并不是值得痛心疾首的事情,一早就已不再期待。息衍凝视了他一会儿,侧身示意军医和秘术师,然后回过头来,伸手握住静都剑尾,用力拔了出来。

      血并未溅高——想是因为心脉已经停止搏动,也可能本身失血太多。谢圭早已屏退了闲杂人,秘术师快速止住伤口涌血,并开始施法。

      还剑入鞘,看着白毅并不起伏的胸口,息衍想起多年之前在天启,稷宫的一门医学课上,老师似乎跟他们说过,锐器切割心脉,其实心是不痛的,痛感来自切开皮肤血肉。真正能让心脉痛彻的,不是切割伤,是搅、钻、拽,撕扯。

      拔剑那一刻,息衍空荡了很多年的心,突然被撕扯;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掩盖住疼痛,表现得漠然,淡泊长满了洗旧的黑衣,堪透生死。

      这茫茫天下,几人懂得他们的梦想与苦难。

      时至今日,这些梦想在征程上被一次又一次被提起,被用来煽动、点燃、激励、鞭策、鼓噪更多的人和他们一起。天驱的队伍越来越大,纛旗烈烈,声嘶力竭的“铁甲依然在”,九州四野,姬野的个人权威几乎只手遮天——也只有息辕那傻侄儿才毫不怀疑姬野的初心。息衍漠然望着三名秘术师在这方寸大小的临时军帐里出入,涌起无限倦意。

      他曾亲眼看过这几名秘术师活死人、肉白骨的回天之术,却对白毅的生死没有一点把握。濒死那一刻,白毅可有恨他?可有要交托的心事?还是……死志已坚,挣扎无益?

      他借姬野和吕归尘的手,终结了这乱世,至于之后这世道要走向何方,已不是他能说了算;即算是今天如日中天的大都护姬野,对今后何为,也一样茫然无知。

      如果榻上这人尚有生机,余事都不再要紧了吧。

      息衍轻叹一口气,走出军帐外。他在一生最艰险的时刻里无能为力,只能这样站着,看梓宫大火慢慢熄灭,七百年繁华化为灰烬。

      破晓之后,息衍让谢圭带人逡巡防务,安顿百姓,自己则静静在军帐外面相候。他手上捏着烟杆,烟袋子里空空如也。不知道是两人相知太深,还是魂印兵器已有了感应,息衍几乎能感受到辰月术士用咒语凝结成的刀划破皮肉,滚过骨头的缝隙,又重新缝合。

      切肤之痛。息衍握拳,又舒展开来。他不知道自己双眉深锁着,已是很多年不见的愁容。

      “息将军,”一名秘术师走出军帐外,将手上的血在盆中洗净,对上息衍,“人力已穷,逆天而行,尽力了。”

      “少废话,”息衍把空烟杆垂下,“现在如何?”

      “如你所愿。”秘术师对上息衍的眼睛,说话的声音向从腹腔深处发出,让人很不舒服。

      “以后怎样?”息衍陡然松释。

      “精气需要在体内运行数周天,魂蕴于方寸之间重新凝结,不可受打扰。”秘术师皮笑肉不笑,声音如同静夜里的枭,让人头皮发麻,“现在下葬,三日后启棺,若是当时魂力不散,当无大碍。数月之后,可以恢复行走如初。”

      “好。”息衍点头。

      “息将军,你答应我们的……”

      “我知道。”息衍不再看他,径直走到军帐之中,“你们先回去等消息,我会让谢圭通知你们。”

      是日,野尘军向全城百姓宣告国主殉国,大将军白毅战死,军队已经全面接手清江里内外事务;息衍不愿多造杀孽,更不杀已降,手段怀柔,好言相向,因此楚卫民风虽然刚烈,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太多人作困兽之斗,更不像之前姬野铁蹄过处那样片甲不留。

      路仲恺派人来索要过一次尸首,被息衍拒绝;查验证实过之后也没再坚持,只说会配合息衍安抚百姓,以便尽快走上正轨。息衍想起城破后楚卫百姓的驯顺,不禁冷笑,不愿与来人周旋,匆匆将他赶走。

      白毅下葬仪式极为简单,一方面是因为敌将身份,另一方面息衍也想尽量掩人耳目,免得出了纰漏。

      “你生前派头这般不可一世,原以为是要银缕玉衣、黄肠题凑的吧?可惜啊,可惜……”息衍自言自语着,亲自为白毅穿好敛衣,又为他系上一枚虎符状的玉带勾,抓住白毅的手,让他自己握在玉勾上。他出了会儿神,又把白毅的手放下,将一面印有白毅家徽——箭破蔷薇的军旗盖在他身上,“楚卫已破,你我敌对,自然也不能圆你生荣死哀,不过这些小节,白大将军应当不太在乎了吧。军之王,亡于军中,也是不枉。”

      他想起白毅说的,这乱世的时局,逼人太甚;忽然自嘲地笑起来,自顾自笑了一阵,摆摆手,让人封棺。

      那玉勾对半拆开,里面刻有“长毋相忘”几个小字,温柔通透,与外形虎符所显示的浑然军威截然不同。

      “将军,白毅座下……谢子侯求见。”谢圭匆匆走来,低声跟息衍说道。

      “哦,来了?”楚卫城破之日,只见白毅,不见谢子侯;后来火烧梓宫,白毅身死,这位座下心腹也未曾露面。息衍知道楚卫军中,运筹帷幄、策马亲征都系于白毅一身,军中统帅和首智都不作二人想,谢子侯名曰军师,更多只是协助白毅执行而已。他心知谢子侯战前被白毅调走,大概有所他谋,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尘埃落地、无力回天的时刻又赶回来,略有些意外,“怎么,他是来找我拼命的吗?”

      “看起来不像。”谢圭回忆了一下,摇头。

      “带他来见我吧。”息衍也想见见他,打算和他摊开说真相,谋求合力。如果谢子侯不打算找他拼命,以谢子侯对白毅的了解,加上他的身份,倒是个可以争取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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