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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三 ...

  •   7

      没有了穆泠泠,莫竹语自然是不会再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
      而在穆笙宣告闭关之后,泠泠索性每日躺在床上扇着扇子等竹语下课送些点心来,光明正大的以生病为由不再念书习武,偶尔在院子里铺张薄毯躺在树下读些杂七杂八的书。
      这样一过便过了五个月。
      五个月的时间哪怕是筋脉寸断也该有些气色,每日来为她看诊的风华院弟子眉头皱得可以挤死苍蝇,可不等穆泠泠继续半死不活地耍赖,还梦谷却出了大事,应该说整个武林都已经乱套:
      仲文三十年春,武林大会上蜀山派“随禅剑”历庭一该往日风貌,咄咄逼人,还梦谷梦空空只得全力应敌,两人相持之间,北庭天天主一招偷袭得手,从此江湖中再无盟主。

      梦空空被弟子们从谷外抬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在还梦谷人的记忆中,这个鹤发童心的老人永远都该是笑吟吟地将世间万物掌控于心。他该是那个轻描淡写便可逼得武林盟主火冒三丈却不得不服的太师父,就连穆笙那般厉害的人在他面前也是必恭必敬。
      可无人开口的道路上,几乎可以听到他杂乱虚弱的喘息。
      风华院掌院一路上用九仙灵芝花为他续命却依旧想不出丝毫办法,这般的绝望,还梦谷人从未有过。

      此时的泠泠还躺在床上把玩前些日自己新做好的一张面皮,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去做这张平凡无奇的脸,圆脸宽鼻,黄黑脸膀上有些许并不明显的日晒斑。
      做这些是种习惯,幼时与母亲东躲西藏,还不会识字的年纪已懂得帮母亲调制玉女胶,长大后易容的技艺反是比武功强上许多。
      正看着,门吱啦一声被推开,进门男人见到她往身后飞速藏了些东西,斜着眼从鼻中一哧“太师父叫你!——原来是二师叔的爱女,我就说怎么这么与众不同!”
      来人名为鲁游。虽是顶了个五大三粗的名字,长相却很斯文。正是穆泠泠那位眼高于顶的代师父。
      他从来便对这个后入门的弟子不假颜色,探春院八十一名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从小便在还梦谷中艰苦修行。可凭什么这小丫头就能靠人情关系让师父破格收她入门?
      泠泠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下床。平日里虽是鲁游教导自己武艺,他无心教,她也无心学,尊他声师父也算便宜了他。
      鲁游也不生气,巴不得她不来上课自己图个清净。两人就这么阴阳怪气地到了回梦殿正院。
      “进去吧!看什么?”鲁游望院中瞟去一眼,“快些,太师父等着呢!”

      泠泠半信半疑地走进房去,外屋被几位师叔挤得水泻不通,只是看到她来了于是都侧身让开了道。她埋着头往里走,绕过屏风,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这是她第三次看到梦空空。
      第一次是刚入谷的时候,她不理人也不和人说话,只模糊记得有个面貌慈祥的老人来看过自己。
      第二次他是个精神爽利的老顽童,他对竹语用幻惑之术她却并不讨厌,仿佛在这位老人心中,她与竹语这样小小的三代弟子与他并无区别。
      可没想到转脸竟成了床上这个动都没法动一下的废人。
      泠泠说不出话来,老人的脸色能让她想起娘亲,她在病床上的时候,也是如此的苍白,双眼中有着夜晚的忘尘泉边看到的荧玖花那鬼火般的光亮。
      几乎只需一眼,她便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的景象。

      屋内还有三个人,风华院的掌院尉迟廉、名动天下的首席御医李默,以及那位泠泠死都不会忘记的六皇子,夕晖。
      她淡淡一笑,已知今日为何自己会被叫来。
      有“小神医门”之称的风华院第一神医、皇宫大内无人能出其左右的太医首,可他们加起来都顶不过一个人:江望。
      当年武林第一人柳夏奚的妻子,江湖上已经失传已久的神医门第二任门主,传闻中可通鬼神活人命的江望。
      但自从柳夏奚携妻女不知所踪之后,神医门的下任继承者便是江望唯一的徒弟:木清荻。
      而她,就是木清荻唯一的女儿。
      她扫去一眼夕晖,双手狠狠攥紧,然后她说:“江氏医典”已经不在了,同我娘一起烧了个干净。”
      声音不大,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梦空空的眼神蓦然一痛。
      “叫你来只是为了给你样东西。”老人长叹,“你父亲从小由我养大,他的脾气我再了解不过……其实这件东西原就是属于他的。”
      他招她过去叫夕晖将早已准备好一个木盒子递给她,然后说:“太师父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让你从小便没有爹娘疼爱……都是太师父太没用了。”
      说着,老泪纵横。
      泠泠眼眶一湿,她知道自己想得偏激,他若是把父亲搬出来她又怎会不为他全力医治?
      “你不像我想象中的武林神话,绝代高手该是独孤求败、遗憾而终。你对小小的三代弟子用诈,骗竹语告诉你我的秘密,一点都没有宗师的架势。”
      老人眨了眨眼,说,“你也不像是穆笙的女儿。”
      “因为我没有父亲的聪颖才智?不像他五岁吟诗、六岁舞刀、八岁便可剑断飞花?”
      老人摇头不再答话,反倒是转过头去对自己最小的弟子说道:“去叫你师兄他们进来罢,把她带出去。”
      少年走到泠泠面前,瞥她一眼,又忍不住地再看过去,“你家家训第三条不是不准哭的?”
      “我不哭!”她低吼,粗鲁地用袖子一抹脸,掉脸跑了出去。
      小女孩的心里是不可能不怨的,她怨恨梦空空为什么不肯收留当年走投无路的娘亲,让她们母女流离失所,更怨恨他如此残忍,把烫手山芋丢给她和父亲。
      盒子里的东西天底下无数人都想得到,也谁都得不到,她会把它沉到忘尘水底,直到它烂在那里!

      “喂!”泠泠低头跑掉,回身看却是夕晖跟在自己身后追了出来。
      “你来做什么?知道我是逆臣之女想将我就地正法了?”她冷冷笑,像是只野猫般的肆无忌惮。
      “你?”少年的眼微微一沉,却显然丝毫听不懂她的说法。
      泠泠一愣,她想过无数种与仇家相遇时的景象,却惟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他、居、然、不、知、道!
      在害她母亲痛苦死去,害她父亲孤苦一生,害得她从小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害得风晓明全家惨死!
      他却不知道!
      他怎么能?
      原来这就是帝王家,别人的死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夕晖诧异的眼眸中,小小的女孩突然笑得又是压抑又是凄凉,眼神里竟是些不属于的孩子的凶狠愤恨。
      “你去哪?”他看到她一边低声笑着一边独自离开,顾不得多想便又急急追了上去。
      “去哪里?梦空空养育我父亲,这就是债,我父亲还不了只能我替他还。”泠泠闭上眼又再次睁开,侧目沉默地盯住他,然后说,“你功夫必定很好——想不想救你师父?”
      “自然。”
      她点点头,“那么就偷偷地跟我来。”
      “去哪里?”他看着她古怪的神色,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安。果然,10岁的小丫头伸出两指捏着发辩末梢漫不经心地一转,冷笑说道:“去盗宝,去偷蜀山的天香百合根。敢是不敢?”
      “盗药?”
      侧目看去,小小少女那歪唇一笑,竟透出了七分诅咒般的挑衅。

      8

      娥眉金顶有奇峰,蜀山高阁山外山。
      雪色未消,青砖灰瓦的道观被山雾缠绕着,隐约若现的顺着山脊层层叠叠地高了上去,就连尽头那接天的主殿似乎都溶化在逐渐朦胧的天色之中,拾阶而上,青衣的小道士脚步轻盈,好似自己方才攀爬的那三千六百层的阶梯只是个抬脚便可迈过的小小水洼。
      现金的蜀山早已不是那个万剑归宗的蜀山,但蜀山的人却从未变过,刚正中带了一点点的高傲与固执。
      蜀山派掌门人历庭今年已是五十有二,他绰号“随禅剑”,十六岁成名,二十五岁继任掌门,几十年来自认从无差错。眼见了蜀山之上松柏长青,日头从云雾中升起又隐没天际,一日又复一日,如今自己身受重伤时日无多,得道之事却依旧如此渺茫,师父曾说欲出世必先入世,可这“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就像是隔了轻纱般的让人看不清楚。蜀山本该是浮于峨眉山脉之上的一座悬空之山,乃为万丈神树所化。只可惜200年前,青龙白虎坠天、天象大乱,又正值师门不幸遭逢大难,御剑术自此失传,再无人可达那头顶之上的神山圣地,纵使是到了自己这一代却依然有负前人所望,实乃惭愧……只是不知道这孩子……
      心中漫想着,历庭遥望由山脚下渐渐临近的人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眼看那小道士进了主殿大门,便连忙像在遮掩一样地急忙关好窗,那最后的一抹殷红色的斜阳就这样被关在了屋内。
      长者悄然叹过一声,就手拿起茶壶倒过一杯,茶是蜀山才有的金顶雪芽,一朵朵的展了嫩叶绽放在水中香气盈了满屋。茶香味混着淡淡的松叶香,然而他人却并不急着喝,反而是放下杯子负手细细地瞧起房中墙上悬挂的那个道字来,像是要从里面看出些真意。
      小道士在门外敲门时,历庭依旧盯了那副字,只是口里低低的说了声:“进来。”,这短短的两个字正是摆足了严师的架子。
      “师父……”任无擎推开门,看着站在窗前的师父一皱眉,“大夫说您该静养。”
      “无擎,我唤你来是为了传你一套剑法……”
      “师父,学艺之事等您病好不迟!”
      任无擎说着便上前想要将历庭搀扶回床,却被他伸手阻止。深吸口气,历庭正色道:“无擎,你虽然只是我蜀山新近弟子,但天生骨骼清奇加以时日必成宗师,这套剑法你且仔细看好!”
      说罢剑走游龙在房中舞将起来。
      历庭所使的这套剑法名曰:成悟。相传祖蜀山祖师当年便是由此悟道,金顶飞升。曾经蜀山弟子若是想学御剑术,必得先习得此剑法。历代掌门更口口相传,绝不笔录。
      他心中想得明白,自己座下四名亲传弟子,大弟子杨远初学艺最久,不免有些心气过高;二弟子和三弟子虽已成人却还是少年心性,成天只想仗剑天涯不理俗事;只有这个小徒弟,心性纯良,忠厚老实,却端得天生奇才。若是从这些人中选出个可将蜀山发扬光大之人……掌门之位传给他再合适不过。
      除去四位弟子的秉性,历庭心中还横着另一件事:若不是自己无容人雅量,断不会在武林大会中出手狠辣给北庭天主偷袭的机会,反而观之,梦空空虽然顽童心性,却在关键时刻以命相救……每每想到当日情景便是自惭形愧,难道这便是自己始终无法悟道的原因?
      “你可看清了?”一遍走过,他已是气力不支,任天擎急忙上前扶师父坐下,复答说:“看是看清,只是要再想想。”
      招式看似简单,可却似乎隔了层砂纸般的让人想不清楚。
      “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历庭心下快慰,当年自己光是为了记得这套剑法,就学了二十天。
      “慢慢想,为师就算是今日也不敢说自己想明了。”
      “你且暂时不要跟你师兄们说起此事。”
      看着徒弟半是疑惑半是犹豫的眼,长者微一眯眼,拍拍他肩膀笑得意味深长。

      又说泠泠与夕晖二人沿水路往西,两人一路相对无言到也平安无事,待第三日清晨,蜀山的轮廓变已遥遥显现在他们眼前。
      “原来,这便是山外山!”夕晖站在船首,那悬浮于空神话之山缭绕于雾气之中,不禁令人思及话本中所描写的往日风光:剑仙穿梭于天地之中,山雾内隐隐更有龙啸传出。
      划船汉子迎风一笑,开口唱道:
      三月撑船回家乡,
      龙腾虎跃好风光。
      好妹妹你心上会是谁?
      咱不做仙人做鸳鸯。
      龙神庙前起山盟,
      从此我为你戴花戴到老,
      描眉描到九十九。
      船内五人,一个青衣书生携了一女子坐在北面,对面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带了个小童。听到船家这般唱,书生与妇人相视一笑,其他人也都掩唇笑了开去。
      又听那位商人搭话道:“这位相公可是带妻子去此处的龙神庙的?那儿可是灵得很呢!”
      船夫笑着接道:“可不是?我们这里人成亲开张取名还愿,哪个不是要去拜一拜的?”
      书生一辑,“小生正有此意,离乡五载,这不正是专门带我家娘子回乡烧香,求龙神它老人家庇护百年的。”
      他这般说,船中人也热络起来,却忽听角落那一直未曾说话的半大女孩冷冷一哼,那脸上巴掌大的胎迹随着眼睛一挤显得有些恶心,又听她尖着声音说道:“护道青龙已亡,不过是座特殊点的死人墓罢了!”
      夕晖略一皱眉,并未回应,倒是那船夫出声道:“小小年纪懂些什么?虽说东莱夕氏建国灭四圣平四海,但在咱蜀州人的心里,那依旧还得要供奉呢!”
      “呵,口头上的供奉有谁稀罕!”丑女唇角斜斜翘起,不怀好意地瞟了眼船头少年。
      “小姑娘在说些啥?”
      “喏!你载了夕家人一路都不知道?”
      话音落定,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手指指向船头,“你倒问问他是不是姓夕?”
      夕晖面色一僵,却见船夫皱了眉,停下橹粗声问道:“小兄弟,你姓夕?”
      船夫断然是想不到这位少年会是圣上亲子,心下认为不过是个旁支,更不必说蜀州人信奉青龙,就是真的知道是个皇子也不定能收起自己的脾气。
      当下船夫见到少年铁青着脸不答话,立刻翻了脸:“咱蜀洲的船,不载夕家少爷!”
      “对!说的好!”那书生立时应和。船夫说得到也并不夸大,当年夕氏大军进驻蜀地,当地船夫连夜烧船,竟将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船只烧得一干二净,夕平帝陆路进城后一夜屠城以敬效尤,却在十日之后被人刺杀于江边,这你来我往的世仇就此深种。就是至今为止,蜀州的税赋虽要比其它州多上三成,但却从未被分封给任何一位皇亲国戚,全因当地民心不稳之故。
      夕晖沉下脸来:“你我都是东莱子弟,尔等受东莱恩惠安居于此,又怎能说不载就不载的?!”
      那船夫听了却是重重一哼,“恩惠不恩惠说不好,到是年年税金年年苦!少爷,还请下船!我说不载就不载!”
      “你!这可是江中!”
      “江中怎么了?不是江中我还不请呢!你下不下!不下我就推了!”
      夕晖从小自大长自宫内,就是进到还梦谷学艺所接触的也都是些风雅之士,像这样蛮不讲理的乡村民众还是头一遭碰到,几句话便被噎得再出不得声。凝神看去,船舱里的小丫头正是冲自己笑得没肝没肺。
      “你、你们别过来!”
      还没待他说完,人群一涌而上,面对一帮手无寸铁的百姓,他既下不去狠手却又挣脱不开乡下人的蛮力,扑通一声,竟真被推下了江。
      当日泠泠为通过选拔,放竹语在岸边等待自行游水而去,而这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皇子没有去追的原因其实也只有一个:堂堂六皇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
      “你!们!”咕噜噜……“好大!……”咕噜噜……“胆……”
      江睡滔滔,少年的身影被一个浪头盖过,瞬间就没了踪影。
      “呸!狗少爷!”汉子往江中吐口口水,心中想得明白:这里离岸边不过几丈,又是涨潮时间,有人落江很快便会被冲到岸边,让他吃吃苦口,到不至于害死了人。
      众人朝江中还是探头看着,却见眼前白鱼似的影子一闪而过,方才还在老神在在鼓捣众人的小姑娘倏地跃入了水中!
      女孩下水之后,宛如浪里白鱼,浪淘间小小身影游龙似的几度沉浮之后,几个猛子便从水里捞起了少年,这般身手,骁是船家也叹了声好。
      “这……不过是个孩子……”船上妇人皱眉劝道,她并非蜀人却担心丈夫惹到不好惹的仇家,再加上不过是小孩,又何必害他性命。
      船夫看那少年确是不会水的样子,心里也是有些犹豫,就见那女孩在江中挥了挥手,亮脆的声音隔了江水传来:“大叔,船钱我留在仓里,不送了!”
      说罢竟是拉了人转身朝岸边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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