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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梅姑 ...

  •   梅姑还有个名字,玉乔。

      玉乔还有个姐姐,叫玉香。两个人是亲姐妹,一个母亲所生,差三岁。玉乔十岁那年,父母相继病逝,只留下她和姐姐玉香相依为命。

      后来姐姐不得不去一个她连名字都不曾听过的偏远地方,她不想一个人呆在盛和,便执意跟随姐姐同去了。

      到了那个地方之后,她才知道,那里叫做邱迟,那里的人都有一双幽蓝色的眼睛,黄褐色的头发卷卷的,男子的衣服不是露胳膊,就是露胸膛的。女子的着装则是袒露肚脐,头发上均披着一片及地方巾,颜色款式根据所穿的衣服各不一样,手腕上,脚腕上都戴着首饰,有些是铃铛,一动就叮叮当当的响。

      那里的大片土地都是沙漠,没有一滴水,只有少数几处还存在的绿洲赐予人们生命,而王宫则位于最大的一片绿洲内。

      黄金为台,玉石为阶,水晶为灯,绿色的藤蔓覆盖在墙壁上,栏杆上,一切都显得那样美丽,美丽得不真实。

      玉香在王宫中伺候新嫁的王后,在宫里给她暂时找了一个后勤的职位,负责上菜。等时机成熟了,再找机会让她到王妃身边伺候。

      今日是王和王妃的成亲大典,白日里与民同庆忙活了一整天的她在晚上也得不到休息,晚间是王族的族亲宴,虽然客人不多,但到底是族亲,也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跟随领头的婢女,玉乔低垂着头,端着手里的佳肴赤着脚在铺满了大厅的地毯上穿梭着。

      王和王后端坐在最高阶上,接受着来自自家人最衷心的祝福,台阶下,每人一句祝词,挨着挨着来,每说完一个就喝一杯酒,她心里静静听着,知晓了这些大多是旁支的亲戚,直系的只有两个弟弟。

      跪坐在地上,将佳肴一一放好,正欲起身,却被桌前坐的人一把扣住了手腕。玉乔惊慌地抬眼一看,便撞进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中,此人身材黝黑且魁梧,脸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从左脸划过鼻梁,在右眼下收住。

      根据位置来看,这个人应该是王的三弟,漠枭。

      他扣着玉乔的手将人一把带入怀中,朗声对王座上的大哥笑道:“这外面的女子当真与我们邱迟的不同,别有一番风味,今日大哥娶了娇妻,臣弟也想沾点喜气,向大哥讨了这女子做贴身侍女,不知大哥可答应?”

      三王子素来风流成性,邱迟王今日高兴,又被灌得微醉,想着自家三弟既然喜欢,不就是区区一个小婢女,大手一挥,便将玉乔赐给了漠枭。

      新王后想要阻止,奈何已经迟了。

      而她和她的姐姐,人微言轻,又能说什么呢?两个人抱着哭了一会儿,漠枭就将她带回了府邸。

      那时,她还不足十五岁。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哭出声,牙齿紧紧地咬着食指,甜腥的鲜血流入口中,漠枭像一头发/情的公牛狠狠地折磨着她,拨开她的手指,将她口中的鲜血混着口水悉数卷入腹中,又拿起她被咬破的手指吸吮,眼神痴迷。

      似乎,血腥味能激发起他心底的野兽。

      三个月后,漠枭终于对她暂时失去了兴趣,她被圈养在□□,同那些他以前的女人一起,伺候她的婢女说,两年之后,若你还得不到三王子的垂怜,你便同我一般,伺候新来的女人,再然后会被调去做粗使丫头,或者去厨房打杂,或者去洗衣服,抑或被悄悄处死。

      “做什么,都无所谓的。”她朝婢女笑笑,不理会那些女人怜悯讥讽的眼神,回身进了屋。

      只要不被那个男人折磨,要她做什么,她都无所谓的。只求,还能再见姐姐一面。

      之后,漠枭有时兴致来了便召她一次,她在府中倒也算得上得宠的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玉香跟随王后来府上做客,私下里,她们终于得以相见,姐姐握着她被烫伤的手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那段时间府里新来了一位女子,要与她一同用膳,热情地给她添汤,也不知是真的不小心还是故意,手一歪,滚烫的汤就倒在了她的手上,立刻就红了一片。

      后来,不知是谁告诉了漠枭,说那女子用热汤泼她,漠枭不问缘由,直接将那女子的双手砍断,并吩咐那女子亲自将断手呈给她赔罪。

      接连三天,她都睡不安稳,连日地做噩梦,梦里是漠枭,时而对她笑意盈盈,时而又眼含怒气,将她的脖子咬破,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她的鲜血。

      “乔儿,你放心,姐姐一定想办法将你从这里救出去。”玉香抹了抹眼泪,心里暗自敲定了一个主意。

      告别后,玉乔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竟不知,这一别,再见已是天翻地覆,生离死别。

      起先,先是得知姐姐被王赐给了二王子做侍妾,因二王子喜欢姐姐,也问了姐姐的意愿,所以乐于促成了这一桩姻缘。

      玉乔想起当年宴会上那个俊朗的男子,不苟言笑,一身水蓝色的衣服,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

      她想,姐姐与她两情相悦,该是能快乐的吧。

      可惜她不能出去,见不到姐姐身着红衣浅笑的样子。

      她在□□中,日日盼着姐姐来看她,这一盼就盼了好久好久,久到漠枭再也没回来。那日,□□的池水都被鲜血染红了,女人们尖叫着逃窜,却一个个被无情地斩杀致死,她的姐姐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交到她手里,塞给她一张地图,并将头上的发簪插在她的头上,让她快点离开。

      “带着孩子离开邱迟。”这是姐姐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多的一句话。

      她被迫看着姐姐的身影越来越远,那人蛮横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哭出声,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越来越远的姐姐,怕一眨眼她就没了。

      那人将她送离了绿洲之外,把骆驼和驼背上的干粮,羊奶和水留给她,又返回去了。他说他心爱的女子还在哪儿。

      玉乔抱着孩子目送他消失在了沙漠之上,脸上的泪痕早已被大漠的风沙吹干了,刮得她生疼,她不知道自己怀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孩子,但是姐姐要求她,要带着孩子活下去,远离邱迟,越远越好。

      之后,军队开始在民间大肆搜捕新生儿,听说,宫里发生了政变,王暴毙,二王子登上了王位,他要设法唤醒月台,重设祭司一职,祭祀神。

      月台要苏醒,需要祭品。

      她恨邱迟。她抱着孩子东躲西藏,按着地图的路线走出了沙漠,进入戈壁滩后,她一路往盛和而去,姐姐说,替她去看看家乡的山川河流。

      没日没夜的跑着,最后骆驼也离她而去,无水无粮,她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觉得无比清醒,她在亢奋,风从盛和那里吹来,她闻到了故土的花香。

      当她失足从岩壁上滚下去的时候,她没想过她还能再醒过来。更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赤身裸体躺在一个陌生男子眼前,她羞愤不已,恨不得自己立即就死去。那人却很不讲理地说,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是生是死由我不由你。

      她想,这人好生霸道。

      因为身上的伤要每天换药的关系,衣服穿来脱去麻烦,上完药,这人索性就给他盖了薄被,第二天掀开被子就能换药,着实方便。

      她口不能言,只能每日这个时候含羞地等他给她换药,像是新嫁娘等待着新郎挑红盖头。等到她有了知觉后,才发现这人给她换药时手法很轻,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当她感到一点不适时,他总能立即察觉然后放轻手上的力道。

      只是脸一直冷冰冰的,眼睛也含着骇人的寒意,好似蛇看见了猎物。

      这个人真怪。她不由地想。

      房间里总是很安静,她发现,他总是呆在房间里,身边燃着一个暖炉,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或是看书,或是研究新培育出的草药。累了就闭上眼在榻上小憩片刻,每当这时候,她就会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发呆。直到一阵小孩儿的啼哭声搅扰了他的小憩,他怒不可遏地让手下的少年将孩子扔出去。

      因为每次白日只要他一睡,便会被小孩儿的哭闹声吵醒,简直跟他有仇似的。

      而每每这样,玉乔都会情不自禁地笑。她笑这个男人生气的时候也蛮可爱。

      她嗓子好了的第一时间便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沈郁。”他说。

      真好听。她在心里答。

      后来她能下床了,沈郁便让她搬去了收拾好的客房,每日扶着墙走上几步,再泡几日药浴,便能好了。

      她终于不用再赤身裸体地让沈郁给他换药了,心里有点高兴却也有点失望。她的孩子也已经能睁眼了,一黑一蓝的眼睛,让她心情又复杂起来。

      不知怎地,她突然觉得,或许沈郁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少年阿远已经将事情的全过程都告诉她了,可是她还是想亲自去问沈郁,为什么救下她和孩子。或许是找不到其他可以同他说几句话的理由,平日也见不到他。

      他说,我救的是那个孩子,救你只是顺带的。从她进入这个房间一直到说完话,他都未曾抬眼看她一眼,只是用着淡淡的口吻,回答她毫无营养的问题。

      她闷闷不乐地准备离开。

      他在她转身后突然开口说:“身体好利索了就找点事儿做,迷迭谷不养闲人。”

      这个人,真奇怪啊。她又这样想。

      转眼秋季已经过去,入冬了。孩子由于体质原因,个头竟然没怎么长,还是那么瘦瘦小小的,不过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咕噜噜地乱转,阿远已经能非常熟练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了,她眼睛一眨,他就知道是饿了还是拉了。除了不能产奶外,算得上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奶妈了。

      “可惜了,你们来的时候不是盛夏。”阿远抱着孩子,看着远处四季常绿的一片,遗憾道:“不然,还可以看到这满山的迷迭花开,大片的蓝色,一眼望去,仿佛置身海洋。”孩子在怀中咿咿呀呀,白色的小狼嗷呜一声,凑过去,舔娃娃的小脚丫子,又逗得孩子格格直笑。

      玉乔垂着头,目光从远处拉回,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又难过起来。

      沈郁说,过几日伤好透了,便让她带着孩子出谷。

      到底是等不到来迷迭花开的时候了。

      这日,阿远带着阿雪上山猎食去了,她将孩子哄睡着后,在沈郁房门外来回走了几遍,迟疑地不敢抬手敲门。

      谷里太静了,她就是想找人说说话。

      “进来吧。”正当她抬手欲敲门的时候,沈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她心里莫名一喜,推开门进去,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沈郁依旧靠在贵妃榻上,旁边的暖炉上坐着水壶,正往外呼呼冒着热气。透过氤氲的热气,她看见了白发披肩的他,一身荷叶绿的长衫,外披一件狐皮做的斗篷,双足未着足衣,从衣服的下摆处露了半截出来。手里翻着一本杂说,眉头微蹙。

      “有事?”

      她如梦初醒,刚刚竟然看他看得呆了,脸颊霎时间红了,手脚突然不知玩哪儿放,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局促地说:“没、没什么。就是谷里一时太安静了想找人说说话。”

      沈郁翻了一页,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更不知所措了,站也不是,想找地方坐,也找不到。这屋子里除了里头一张床,外间一张软塌和一张贵妃榻,就没其他能坐的地儿。

      过了许久,她都要开口打算离开时,沈郁突然放下了手里的书,抬眼看向她,“你喜欢我?”

      “我……”她被这突然的直白弄得有点窘迫,垂下头去不停地捏着手指。她喜欢他吗?是……喜欢的吧……

      沈郁这时突然笑了,笑声很轻,他问:“你有什么资格喜欢我?”

      这淡淡地一声质问让她骤然间如坠冰窖,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只余下几个字,有什么资格。

      对啊,她还有什么资格喜欢一个人,身子都不完整了,身体也早已被折磨的千疮百孔,她怎么都忘了,那些痕迹,想必都让沈郁看遍了。

      踉跄地后退两步,玉乔脸色煞白。她委屈、愤怒、羞愧,可是有用吗,她现在面对的是沈郁,凭什么要接受她的这些情绪!

      沈郁的表情渐渐恢复冰冷,他坐直身体,盯着她未曾抬起过的脸,缓慢而又强势地说道:“你和那个孩子的身份我已经知道,我会帮你们,给你们一个新的身份在盛和活下去,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她站在那里听完了沈郁的所有要求,感觉全身的热量都被抽光了,她抬脚,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心底有万千种情绪在翻滚。

      “喜欢这两个字,是不能随便给的。”

      随着房门关闭,沈郁毫无感情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内。

      他真的是,怪人呵。

      在谷内飘起第一场小雪时,她带着孩子离开了,依照沈郁的要求,她来到了帝都,那时天空落着鹅毛大雪,地上积雪很厚,她蹲在一个角落,看着醉舞九天紧闭地大门双唇紧抿,怀里的孩子早已熟睡,被她紧紧搂在胸口处。

      不知过了多久,她就要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双干净的鞋子出现在了她的眼里,她抬头,一张油纸伞正打在她的头上,一位公子正含笑看着她。

      温润如玉,谦谦公子。

      “迷迭谷的客人吗?”公子伸手将她扶起,柔声道:“在下言启之。”

      言启之,醉舞九天的老板。

      沈郁说,去帝都吧,有位叫言启之的会照顾你们。

      言启之撑着伞,与她并肩走着,问:“敢问姑娘芳名?”

      她脚步微顿,侧过脸去看他,然后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沈郁说,要她以一个新身份活下去。

      言启之敛了笑容,轻抿薄唇,目光看向后院,那处墙角刚好露出一截红梅,此时正凌霜而开,美艳不可方物。

      “那叫你梅儿可好。”言启之试探地问道,心情颇为愉快,斟酌了一下,又说:“如若姑娘不嫌弃,可用我的姓,以后我们以兄妹相称如何?”

      “好啊。”她毫不迟疑地答,报以浅笑。

      “你再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她停下步子将孩子递给他看,想来这么些日子,她竟然都忘记了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

      言启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言乐。”说完,又解释了一下含义,“愿她一生快乐。”

      “谢谢。”她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番外·梅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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