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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佩萱第一次见到林洋是在元浩走后第二年的五月。佩萱记得那一年的春季例外地没有
      象往年那样阴雨连绵,自三月初开始的雨季只是象征性的在天空中打了几个回旋就
      倏忽不见了踪迹。四五月间竟有大半时间是晴空万里的日子。佩萱每日清晨坐了渡
      轮去上班,总是披著半湿的头发坐在渡轮的上层,任清洌的海风将长发吹干,远处
      朝阳初起,海面温润如玉,渐渐两岸的青山退去换上重重耸立的高楼。虽是难得的
      明媚春季,佩萱仍是一样每日坐在摩天大楼里隔著层玻璃看窗外莺飞草长,离开办
      公室时已是漫天星光。

      等到佩萱手上的那宗公司上市交易做完的时候,已是香港遍地杜鹃的时节,浅粉、
      桃红,一簇簇一丛丛,开遍角角落落。佩萱有时下班后会和朋友一起去吃饭,乘半
      山的露天电梯上去处处是笙歌燕舞,灯火酒绿。不知不觉佩萱竟也开始喜欢上了这
      片繁华。

      一日正要离开办公室时,突然被老板抓住,要佩萱代替另一个被电话会议绊住的同
      事出席一个金融界的晚宴。佩萱去年圣诞酒会上的晚装一直忘记拿回家,急切之间
      只好又穿上它,没有时间化妆,只用了些口红,面目惨淡地同其他几个同事急急赶
      往港岛香格里拉的宴会厅。

      到那里时,众人已落座,欢迎词也到了尾声。香港的酒会秉承了西人的传统一向是
      灯光昏暗,佩萱一脚踏进去,只见满室隐隐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远远望见一个桌
      子尚是半空,走过去坐定,凝神听了致词人的最后几句话,回头这才发现身边坐了
      一位年青的男子。这边菜已是一道道上来,一时想到总不能闷头就这样一筷筷吃下
      去,正暗暗想著怎么样起个话题才好,抬眼遇到对方同样的探寻的眼光,于是两人
      都不觉莞而。才用英文谈了几句,佩萱已从他口音听出必是国内来的,于是换成了
      中文,这才发觉两人是同行,两人的大学竟也相隔不远。佩萱记得好像还去他的学
      校里跳过一次舞。“是吗?”林洋扬起眉毛笑道:“可惜,我大学一心死读书,从
      没有去过舞会。”佩萱后来想也许自己对林洋的好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人与人
      之间的缘分常常起源于一些微妙的巧合。佩萱第三次遇见元浩就是在学校的舞会上,
      他的手却越过她递给了旁边的青青,从此佩萱再也没去过学校的舞会。

      佩萱这次难得一直待到上甜品的时候,正准备离座时,七八个男孩女孩笑笑闹闹走
      过来,一阵喧哗过后,这才发现佩萱的同事中也有林洋的朋友,这世界原本都是兜
      兜转转。众人兴致勃勃要去兰桂坊饮酒,佩萱竟也就随了众人一起一晚上转战了三
      家酒吧。一路上,还是和林洋讲得最多。酒吧里人潮汹涌乐声震耳,讲什么都要声
      嘶力竭,作吐气如兰状是万万不可能的。林洋不时在佩萱的耳边大声说些什么,佩
      萱却只是一味象是要竭力离他远些。两人开始拍拖后,林洋曾问过佩萱是不是开始
      很不喜欢他,避他如避蟑螂一般,佩萱掌不住笑起来,开玩笑的连声说“是”,却
      也没告诉他真正的原因。那晚佩萱一直在后悔匆匆忙忙之间穿了这件半旧的黑色晚
      装,实在是看不出是在纽约买得,样式规规矩矩没有一些特色,在加上去年年底发
      掘出了之前,曾在柜底和几件发霉的衣服为伍,一时只是觉得自己身上似是也沾上
      了些霉味,于是只是急切地要逃开了去。

      此后却有一个多月没再遇到她,佩萱心里也疑惑了几次,他那晚看起来似乎对自己
      非常有意思,甚至自告奋勇送佩萱去码头,但一别却杳无音信,虽然佩萱没有留电
      话给他,但他的朋友是佩萱同事的朋友,号码总是可以辗转打听得到,再说即使他
      不好意思问别人要佩萱的电话,他既知道她的公司,就必然查得出她的电话。而且
      佩萱的公司和他的公司在一座楼上,只是用不同的电梯,真是下楼买杯咖啡都会撞
      到的地方,却从此失了影踪。这个世界有时实在是很小,但两个人来来往往依然是
      遇不到。

      第二次遇到林洋时是端午时到赤柱去看赛龙舟,在人群里有人突然大声叫“佩萱”,
      佩萱回过头隔著无数攒动的人头望到他,看他一路见缝插针挤过来,身上仍是龙舟
      赛的衣服,印著公司的名字,头上是满满的汗,两人又是不得不扯著嗓子在人群中
      交谈,佩萱的目光带著几分疏离,脸上是看不出温度的笑。他突然大声问:“明晚
      有时间一起吃饭吗?”这时四周却突然静下来,似是有无数好奇的目光,佩萱在瞬
      间涨红了脸,一时只是默然无语。

      “我明天打电话给你”。他看着佩萱微笑着说。佩萱怔了怔还是递上自己的名片,
      虽然她知道自己是多此一举,香港实在是弹丸之地,如果有心即使没有任何线索他
      本也可以找到她。

      他选了一家幽静的西班牙餐馆,两人闲闲聊著天,佩萱慢慢搅著那杯水果餐酒,杯
      里的冰块碰到杯子发出细碎的叮叮咚咚的声音,深红色的液体在罩著五色玻璃的灯
      下变成了透明的胭脂,那泊胭脂里是起起浮浮的苹果碎粒,旁边的花瓶里一只白色
      的玫瑰在烛光下泛著浅浅的黄色,似是失了生气。

      吃完饭林洋送佩萱去码头坐船,从温度太低的空调房间里出来,佩萱只觉得从未如
      此喜欢过这六月的暑热。两人一路在中环的高楼、天桥上穿行,一时只听到佩萱的
      高跟鞋敲在水泥地面上倥倥有声,不时望得到楼后隐隐浮著一弯新月,象是被挤夹
      在重重高楼之间,苍白的没有一些颜色。突然林洋说道:“其实在去年年底置业公
      司上市的一次draft meeting (文件起草会)上,我就见过你,当时你真是语惊四座。
      我前一晚在办公室熬了一夜,本来快睡著了,听到你发言,钦佩之下连瞌睡都望掉
      了。”

      佩萱先是一怔,然后觉得有些好笑,他竟会是在那次留了心。佩萱和老板一起去开
      会,照例象她这样的small potato是不应该讲话的,只是见老板在一个问
      题上绕来绕去说服不了对方,佩萱这边午餐本就因准备这次会议没顾上吃,几个小
      时下来胃已开始隐隐作痛,一时失了耐性抢了老板的角色,讲完后对方虽然是不再
      坚持自己的观点,老板那边也铁青了脸。当时元浩刚走不久,佩萱只是觉得厌烦那
      些顾忌规矩,当时只想著一吐而后快,竟忘记了平日的那些眼色高低。会后佩萱被
      老板用些不相干的理由整整训斥了一个钟。从此她和客户开会时,又作了哑巴。想
      到这里佩萱不由奇怪为什么他没有在那次晚宴上告诉她。

      林洋象是读懂了她眼里的诧异,说道:“我不想一见面就说我们以前见过,觉得你
      如何聪明能干,好像故意和女孩子套近乎”。

      佩萱虽觉得他的理由不大通,却自有几分憨直之处。一时想这城市的爱情早已是速
      食面、汉堡包,他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在她眼中他突然竟有几分可爱起来。但他这
      句话到底是说了出来。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子,无论在哪个年代,总还是喜欢一些老
      套的情节,比如握住女孩的手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或“只见一次从此就忘不了”。
      连宝玉都知道对林妹妹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此时佩萱竟也不记得去追
      究他那一个多月空白后面的原因。

      他们就这样开始见面、吃饭、看戏。一次落雨过马路时,佩萱不小心滑了一下,林
      洋伸出手拉住她,然后一路就这样牵著她的手再没有放开。佩萱没有觉得意外,也
      没有十分的脸红心跳,只是心里有一种莫明的柔软慢慢漾开了去,他手上的温暖透
      过她的指尖一圈圈蔓延开来。他另一只手里是一把巨大无比的黑伞,遮住了佩萱头
      上的细雨。

      佩萱后来无数次的想,人生真是奇怪,她从小循规蹈矩,平生第一次逾矩,就会让
      他注意了她,而这一切的起源却又是千里外的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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