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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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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萱开始隔三差五和元浩见面,依然同老朋友一样,依然是小心翼翼避开和青青有关
的所有话题。青青结婚已是三年,他依然是孑然一身。佩萱在美国这那几年断断续
续和几个人出去过,但大多数在介于朋友和恋人的阶段就终止了,自从她决定要去
香港之后,更是门可罗雀。
佩萱发觉自己关于元浩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画面,象是一张张老照片-- 图书馆前,
二教的台阶上,女生楼下的树影里,每张照片的背景都是十八岁的忧郁,包裹那些
照片是层层的怀念和流年,象水气云雾模糊了画面。而现在她终于连贯起了关于他
的所有片段,她开始知道他喜欢什么菜,喜欢看什么书,他公司里的逸闻,知道他
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有次两人一起看电影时被公司秘书看到,第二日关于佩萱拍拖
的传闻就传遍了整个公司的五层楼。有同事问佩萱是和谁在一起,佩萱笑笑说:
“朋友而已,刚过的情人节我可是没收到花啊”。此时的佩萱不是没有一点点失望
的,但暗暗又舒了一口气。她还没有单纯到以为一切可以重新来过。两人既做了好
友,这缘分早已是续无可续了。
只是佩萱依然觉得寂寞,在公司里每日说着英文,在街上是一片粤语,她独身住一
间公寓,虽是在闹市中心,但关上窗时依然是一室冷清。佩萱曾经为打发时间一个
人周末从中环走到铜锣湾去吃甜品,满眼是霓虹闪烁酒绿灯红,身边的人群挤挤挨
挨却都不与她相干,心里的洞深的如同头顶到天空的距离。香港这个不夜城有七百
万人,只是不知她的缘分又会在哪里?在香港的第一个夏天来时,佩萱开始学游泳,
这是地道的一个人的运动,佩萱北方人的皮肤很快晒得和本地人没有什么区别。佩
萱想她这样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有时佩萱想元浩真的是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上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佩萱后来从青青口
中得知,元浩曾为了青青放弃了去美国工作的机会,但到底没能挽回两人的关系。
佩萱在美国看了太多人利益当前抛妻弃夫,越发替青青惋惜。只是他似乎不太适应
香港,他的英文不够流利,在香港升职不易。他在一家本地公司工作,收入可能还
尚不如佩萱的一半。所以佩萱每次选餐馆都会小心翼翼,佩萱不会去街头小铺,但
为了元浩价钱太贵的地方不能去,粤菜馆不去,因为再好的粤菜馆都可能要搭台 ,
不可以去意大利餐馆,因为本地意大利餐馆没有中文餐牌,侍应生大多粤语都不会
讲,结果是他们去得最多的还是那家日式中餐馆。佩萱分得清每种意大利面的叫法,
知道大多数红白酒的味道,自己最喜欢的餐馆原来都不能和他一起去。而且佩萱渐
渐注意到元浩对衣饰似乎不太讲究,白衬衣的颜色有时会有几分灰暗,佩萱知道香
港的水管生锈严重,再好的白衬衣洗过几次之后就会发黄,但公司男同事的衬衣永
远洁白簇新笔挺,但当然他们的衣服很可能是全职太太或菲佣在打理。
只是这些琐碎的事情似乎都无关紧要,毕竟元浩仅仅是朋友。她依然和他出去叙旧,
甚至为此推了一两个约会。佩萱有时也不太明白自己的矛盾,只能勉强归结为自己
奉行的新不如旧的生活态度,佩萱连洗发水都是七八年间只用一个牌子,更何况是
她曾喜欢的人,虽然她已想不起那份情愫的缘由。和朋友怀旧总好过和不相干的人
吃一顿莫名其妙的饭,况且那两个人佩萱都不喜欢。
佩萱过二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依然没有人送花来,此时的佩萱修炼的已离心如止水只
有几步之遥。套用佩萱一个女友的话说,就是认真开始等着天上掉馅饼了。生日那
天是星期四,公司照例送了佩萱生日卡和蛋糕,卡上用五颜六色的笔写满了所有人
的祝福,佩萱认认真真读了每一句话。当晚在办公室加班到午夜,走出办公室时已
是满天星光,清亮的象是有人拂拭过,不见半丝流云,海上一轮明月滟滟随波,流
光万里,一时想再过几日又是满月了,当时皓月,向人依旧,只是弹指之间已是年
华渐老。佩萱立在海风里又想起老板常说大家要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佩萱唇边不
觉浮出一个笑,真是呢,自己收到的唯一一张生日卡是公司送的,“生日快乐”这
几个字也全出于同事之口。看来做职业女性还是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的。
第二日元浩打电话过来问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佩萱答应了,选了自己喜欢的尖沙
嘴洲际酒店的Harbourside,想着算是给自己补一次生日,但是心里并没有打算告诉
他昨日是自己生日。她原也不知道何日是他的生日。
两人坐定点了食物,餐厅内全熄了灯火,桌上透明的玻璃盅里一只短短的红烛在微
微摇曳,因是特制的蜡烛,所以没有烟气也没有烛泪,佩萱想什么东西都和她读书
时不一样了。不远处是一只乐队,轻轻奏着爵士乐,因餐厅是开放式的,那乐声听
起来格外悠长些,象带了回音,迂回曲折,绕梁而行。从落地的大玻璃窗望出去是
整个维多利亚海湾,映着港岛一岸的无数灯火,海面银光万点,阴影里是无数静默的
船舶,远处海天一色溶在黑沉沉的夜里,佩萱不由看住了,竟也没有十分留意元浩
在讲什么。 元浩却突然握住了佩萱放在桌上的手,两人似乎都被烫了一下,佩萱
本能地想抽离,只微动了动元浩的手却已放开。一时两人无语,几乎让佩萱以为那
不过几滴酒之后的错觉。这边还是元浩先开了口:
“公司要派我长驻上海,两个月后动身。”他顿了顿接着道:“佩萱,你愿不愿意
和我一起走?”
佩萱只觉得轰然一声,全部血象是涌到头上,他手上的盒里是一枚戒指,钻石虽不
大,但烛光下一样亮得惊心动魄,戒指让她目眩神迷,认识他九年了,得不到,忘
不了,现在一切就在眼前,她却慌张得没了主张。她心动,真的心动,还有心痛,
一时说不清到底是心痛和心动在胸中起起落落。那钻石是否是她冰冻的眼泪。
佩萱知道他并不爱她,他甚至没有尝试说爱她。而她也不爱他,十八岁的她爱过昔
日的他,现在的她不会爱昔日的他,现在的她也不爱如今的他,那份爱已在佩萱千
山万水的行程中遗失了,纵使曾经情深如海,他们早已错过了。佩萱只觉得泪
已是在眼中,于是转过头不去看他,窗外是万千灯火,无边繁华,只是自古悲凉,
是情事,轻如云烟。
元浩走时,佩萱没有去送他,他也没有告诉她何时会走,送也无从送起,两人仍是
无法面对那份尴尬,虽然佩萱知道元浩是很好的男人,但她还是不确定元浩是不是
会恨她。他那么笃定她会答应他,也许他在很多年前就读懂了她的眼睛。佩萱不知
道是不是自己误导了他,让他以为她仍然对他一往情深。是的,关于他的记忆依然
是铭心刻骨,那段记忆本是和她的青春生长在一起,思念他已如怀念自己那段恣意
的岁月一样自然,如同怀念大学时冬日里踏过一湖冰雪,夏天骑车放开手时风在耳
边呼啸而过的感觉。
佩萱依然和青青有联系,当然她不会告诉青青她和元浩的种种。青青偶然会提起元
浩依然是谈起初恋情人的口气,是幽幽的失落,淡淡的惆怅。但青青谈得更多的是
衣食住行,孩子要入托时找好学校如何艰难,和公婆住在一起种种麻烦,单位评职
称如何勾心斗角,佩萱听着,觉得自己是无比的幸运,她每日只需安心作文件,职
业高尚受人尊敬,她度假去欧洲,她早已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自有钟点工来替她料
理家务。
佩萱也曾试图分析为什么她会拒绝了元浩,虽然爱与不爱没有理由,但总还是有一
些蛛丝马迹可寻。而且举案齐眉不一定需要爱,爱太不牢固,情义却可以长久。佩
萱另一个发现是原来自己的坚强超过想象,虽然寂寞早已是灭顶之灾,她却依然有
她的坚持。佩萱也曾想为什么元浩会想娶她,也许他觉得她会是一个好妻子,也许
他爱上了佩萱性格里的那一点执着,只是同样的执着让她拒绝了他。青青永远是两
人之间的心结,但如果元浩能彻底忘掉青青,佩萱是否会放弃在香港的一切,嫁给
他随他去上海,佩萱不愿去想,这只是一个假设,没有任何意义的假设。
元浩走后的那个冬天佩萱搬了家,住到了一个离岛上,那里空气清新,新居有一个
露台,正对着海。搬家时正是圣诞前后,天气出奇的好,象是北方的初秋,碧空如
洗,万里无云,街上到处是七彩的圣诞树,四处是热热闹闹的人群,看得佩萱也止
不住的欢喜起来。佩萱在家里开了个House Warming party,买了大束的红玫瑰将
房间布置得花团锦簇,热闹了一天,到傍晚时人方走尽。佩萱坐在露台的藤椅
上,看海面上一轮澄红的残阳慢慢熔入海里。旁边新买得三角梅在夕阳里更是鲜艳
如血。佩萱想不知这花能养多久,佩萱从来不会打理花草,有人介绍说富贵竹最是
好养,只要瓶中有水就可以生长,但佩萱的富贵竹只长叶不抽枝,叶也是枯黄一片,
如杂草般毫无章法,搬家时全数扔掉。佩萱想原来只有水还是不行的。
露台上幕色随着雾气慢慢掩上来,佩萱坐在暖风里,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恍惚中她
和青青在图书馆里看书,突然之间停电,一时图书馆里的人都走尽了,只有她和青
青坐在台阶上悄语。四周黑沉沉没有一丝灯光,夜里依然是满满的暑气,风细得捉
摸不到,只有青青的长发偶尔微微动着,抬眼见到元浩从里面走出来,渐渐闻得到
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佩萱心里是说不出的平静欢喜,那一刻她想她愿为他放弃满
世灯火。
远处的万丈流霞终于褪尽,换上满天星光,岸边的灯已是燃起,海风湿润卷起佩萱
的杏色长裙。千门明月,天如水,正是人间佳节,佩萱想能坐在这里看海,她还是
幸福的。
佩萱的同事开玩笑说:“萱,你还想不想嫁人,你是全香港唯一一个独自住在
离岛的单身女人。”那时香港才开始建迪斯尼乐园,佩萱想如果等到三年后
迪斯尼建好时,她都没有嫁人,那么也许这辈子就会独身了。好在她在香港,这
里很多人明白这个年代爱情已不再是女人的终身职业。
六个月后,她遇到了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