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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 ...

  •   好像整个身子被掏空了一般,所有的痛都不复存在,身子变得那么轻,像一缕轻烟,飘飘忽忽,慢慢地升起来。我睁大眼睛,向上望去,目光却穿透了纱帐,也穿透了屋顶,直望入天空深处,仿佛我已化作了流云……耳畔似乎有人在哭泣,忽然又传来了惊呼和呵斥,那是十分熟悉的声音,听来都那么遥远,与我再没有干系。
      可我不想走……不想……
      茫然无措中,我想喊,想哭,却都不能够。蓦地抓住了一只手,那掌底的温暖似曾相识,仿佛已从前世今生的熟知。我神思飘摇,隐隐约约地想起,曾几何时,也如此刻一般,空落落地飘荡着,无凭无依,不知身在何处,那一回,也曾有同样的一只手,这样轻轻地,却也是稳稳地接住我。
      我无由地感到安心,仿佛一个极疲倦的人对家乡的皈依,一切都可以先搁开了。
      浓浓的血腥一点一点地压下来,好像要把意识与身体分开来,可是我没有力气抵抗,也发不出声音。
      一片黑暗。

      好像是谁手持着一盏纱灯,瑟瑟抖动着,烛火透过纱罩,晕黄的光也随着轻轻颤动。忽明忽暗,在眼前舞出一片乱影。
      “季隗,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
      寻声望去,竟是胤禛,却是高髻峨冠,宽袍广袖,腰间挂着双螭玉珏,更多了一分儒雅的意味,他沉着目光,或许是不敢看到谁的眼睛。
      “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灯光昏暗,我只看见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子背对着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方袖帕,泪珠滚落,声音却依旧坚定如斯。
      她抬起头来,灯光照亮了她的容颜,那个女子,是我。
      胤禛却不再说话,只是又沉沉望了一眼,转身离去。
      一阵风来,灯影摇曳,好像我的心旌飘零。
      还是那盏纱灯,只是细长的灯颈上有了时光斑驳的记忆。
      “你是何人?我可没听过。”那女子盛气凌人地瞪着他。
      “我是晋国的重耳,你呢?”
      “我是季隗,我的父亲是狄的咎如君。”
      “季隗?我可记住你了。”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绢帕,细细端详。
      “放肆!”她气急败坏的踱过来,匆匆在他的笑声中离去。

      “王上有旨,配咎如女季隗为重耳妻。”

      “你可知我在晋国为骊姬所构陷,如今齐国管仲崩逝,正是我东山再起的大好时机!季隗,我的妻,我答应你,有朝一日我功成名就,一定回来找你,到时候,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他定望窗外,遥望无边际的荒凉,“你等得起么?”
      他转过脸来,眉宇间凝着一丝肃杀,眼里却仍是无边无际的寂寥,季隗轻轻抬手,帮他理好被风吹乱的发,伏在他怀里说:“等得起!只要你能回来。”
      “二十五年,二十五年之内我一定把天下捧至你眼前,父亲在天之灵,该是高兴的。”
      她忍不住哭了,因为他的心这样寂寞。

      “季隗,季隗!晋文公,重耳,他立了秦国的女子为夫人啦。”
      一方绢帕,沾着她的血泪,伴随着那些破碎的声音,渐渐地纷飞在天地间。

      “有此清歌为伴,何必丝竹污耳呢?”他笑着握紧了身边女子的手,又一笑,“有慧如相伴,何用妻妾成群?”
      她笑笑,带着低低地哀伤,转眼间杏花春雨的江南都被笼上一层戚戚的雾色,“萧郎……你是太子,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笑了,仿佛体察不到她的忧伤一般,抚着她的眉说:“我是太子,慧如,我是太子,你要相信我。”
      她点头,眼中凝聚着难以化解的忧伤,他却豪情不减,手指远方道:“慧如,来日我要凤笙龙管,紫盖香车迎你回京。”
      她凄凄地望向他,无语凝噎,半晌才取出一物包裹在绢帕里放到萧统掌心,“昔有妇人滴泪成血,化作相思豆,今妾以一双红豆付君,若君早归,妾当免于此厄,然,日后,望你见豆如见人吧。”

      他就此别去,果真杳杳无期,“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怀着寒微无路扣金门的凄伤,她相思成疾,泣血而亡。
      “慧娘,来世,我们要重新开始。”他得知她的死讯,亲手栽下两颗红豆,从此一病不起,数月后,薨逝。
      漫天的风沙渐渐盖过了浅吟低唱的风声,深谷逶迤,一片无边黑暗。

      身上一时冷的寒冰透骨,一时又热的如炉火烧烤,好不难受,不自觉间轻轻呻吟了一声。
      忽听耳边有人问:“晴宛?”那声音微微发颤,又惊又喜,似还隐隐含着几丝忧惧,冰火挣扎中,一时叫我分辨不清。
      那人好像正仔细端详着我,腾出一只手,将我脸上的发丝一一捋开。那指尖的触觉极是熟悉,让我一惊之下便睁开了眼睛。
      视线中只是白亮一片,刹时间也分不出早晚。好一会儿,胤禛的脸庞才渐渐地清晰起来。
      “胤禛……”
      只是一声,便似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力量,他的面容与恍惚的梦境一一重叠,我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心里仿似有许多话,却又全然想不起来,只在那里着急,渐渐地,视线却又变得模糊,身上心头似有许多小刀剜着,痛楚绵绵不绝,淹没了神智。
      恍惚中,我似乎听见自己又说了句什么,指尖的那只手忽然一紧,又将我的手死死抓住。
      视线里最后的景象,有个人影朝我俯身下来,跟着便有什么落在我口唇间,冰凉而咸涩。

      整整过了大半个月,我的身子才慢慢转好。
      这样一来一去,已经是康熙五十七年了。
      康熙五十七年,他的弟弟会取代胤禩,成为他最强劲的对手,我知道谁会笑到最后,可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只能一次又一次抚平他额上的皱纹。
      “胤禛……”我的声音滑得像缎子,整个人没有半分力气,软软的依偎着他。
      “嗯?”
      “出乱子了?”
      他不答话,抬起手,那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掠过我的长发,轻抚我的脸颊。
      “你要相信自己。”我愣了一愣,飞快地说。
      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笑道:“如何?”
      “皇上的心思现在虽然谁也猜不透,可除了你还有谁?大阿哥与太子不必再说,圈禁的日子恐怕还遥遥无期,八阿哥再怎么结交朋党搬弄权术,以他的身份和当年那些该死的事儿,皇上早对他深恶痛绝,而老九老十与他是一损俱损的。三阿哥不过一介文人,成不了气候,至于十四阿哥,看似风头争胜,大有独当一面的势头,可我想,皇上此次派他出征的目的,历练他的目的多过帮他在军中树立威信,毕竟远在西北,又是身先士卒,若把宝压在他身上岂不太危险了么?更何况这一来一去至少需要六天,六天,若是皇上病危,如何传召?所以,”
      我盯着远处一片虚无的白色:“你要相信自己。”
      “打仗,有许多种。沙场上的仗,固然难打;人心里的仗,更是难打。胤禛,此刻你唯有按兵不动,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有制伏自己,才能制伏敌人!”
      “你是谁?”他突然放大了声音。
      我惊惧地盯着他。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了一遍。声音不大,感觉却一次又一次地强硬起来,撞击我的耳膜,和门外的风雪一起让我感到寒冷。
      “为什么这样问?”我终于平静地回答了他咄咄逼人的问题。
      他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一片阴影投在肘边。我抬起头,他站在我面前,淡淡蹙眉。
      “晴宛。”他张口,却没有继续下去。
      “胤禛,我只是一个女人。”
      默默看着他。
      “不,你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你能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我微笑不语。他叹气起身,将我揽入怀中。
      “所以晴宛,你是我的,天下,亦是我的!”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如炬,仿佛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而他的吻轻柔,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中唯一值得珍惜的东西。
      以后的日子,会是静好幸福的吧?
      可为什么偶尔还是会有心痛的感觉呢?伴着我的呼吸如潮水一般起起伏伏。

      开春的时候,我抱了琴安置在一株柳树下,独自抚琴,看春光渐老,韶华弹指,却也喜不自胜。
      洒满阳光的午后,卧在躺椅上读书,微风轻柔,日光倾城,连梦中都是香甜。
      会常常亲手做羹汤,把新长的花瓣根植入甜腻的点心中,再偷偷夹上纸条,有时是一句诗,有时是一幅画,派人送给他,想象着他看到后的表情,总会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下雨的时候出去散步,总觉得好像化成了天边的一抹清尘,摘了路边的小花,风干了夹进他的书页里,每夹一朵便轻吻一声,道一句“我爱你”,但愿他在翻页的时候,微风也能为他送去我的思恋。
      晴朗的夜晚打开窗户,灭了蜡烛,看漫天流萤与天边的星子合为一体,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满满地就要从胸腔里溢出来。
      那么想,和他一起分享,想和他一起做这一切该有多么的快乐。

      新年的时候,我拉着春儿去逛庙会,挤了一身汗,心里却是开心,一路上两个人都笑个不停,刚回到庄子门口,就看见了探头探脑的秦顺儿,内心像有什么轻轻拱了一下,便如一条小鱼吹了个泡泡,让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有一丝惊喜不由分说地蔓延开来。
      他扶我下车,庄重地道:“格格,四爷来了,正在后院等您。”我微微点头,心里却突突跳了起来,喜悦漫天卷地而来,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热烈奔赴的一个隐秘的约会,彼此已经等待太久了。

      胤禛背对着我站在树下,负手而立,垂着头,看着我的琴。
      我笑笑走过去蒙住他的眼睛,“你可又来晚了,该怎么罚你?”
      “罚我笑一个。”他真的轻轻地笑出声来,“去哪里了?”伸手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的一直凉到心里,衣服上有露珠的湿气。我扶着他走回房间催促他把浸成深绿色的朝服脱下来,拿在手上居然还潮的能挤出水来。
      看着他喝了姜汤,我稍微心安,还是忍不住责怪他:“这么大的人儿了,怎么也不知道爱惜身子,看这衣服都潮了,受了寒可怎么好?”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低垂着头。
      夕阳落在他身上,让他显得有些不真实。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我却猜得到。平静的,安稳的,一点点凝重。
      “晚饭做好了,吃饭吧。”我轻声说。
      看他坐在那儿不动,我走过去想把他拉起来,没想到被他拽着反而跌进他的怀里。
      我不明白他这么孩子气地坐在那儿干什么,推着他道:“见天儿的你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要是累了就先躺着去,饭菜我给你送来。”
      他紧了紧拥着我的手臂,淡淡的说:“不忙。”
      他清瘦的样子让我微微有些心疼,我抚上他消瘦的眉梢,轻声喊着:“胤禛,怎么了?”
      他深深的看着我,握住我的手,把头垂在我的怀里,隔离了阴影,像个害怕黑夜的孩子。
      “他都知道了。晴宛,皇父,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我站在一大片的空地上,恍惚是午门前的空场,可是四周却一个人都没有,舞榭楼台也像流水一样摇摇晃晃,远远近近的一片一片的喊声对着我,带着嘲笑和冷峻。我寻找着他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膀子被人拽住,整个人落在来人的怀里,被抱起来。
      “晴宛,相信我,相信我,我已经有法子了……”他近乎疯狂地亲吻着我的额头,然后停下来看着我。眼中又汹涌的情绪在喷薄,不知道可不可以称之为绝望。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像是一餐冷却了的盛宴。有疲倦的飞鸟往天边飞去,大约是要回家吧。
      我们眼中情丝错杂,像愚昧无知的小妖手中的丝线,缠住的别人绊住了自己。
      “胤禛,我相信你。”我盯着头顶眼前一片氤氲,想说的话都只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相信你,相信你。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我们的故事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是,我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

      他似乎已经预知到什么,一天比一天更怕失去我,甚至已经长住在这里,除了上朝,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
      “晴宛,喝药了。”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干涩,眼睛里却有那么多艰难的感情。
      他将小小的药碗交给她,看她皱着眉头喝了下去。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她回过头,吻他。温顺而冰冷的嘴唇,带给他莫大的欢乐与痛楚。
      他比谁都清楚,他在透支着幸福,他在她的眼里,看到烟火的灰烬。

      清醒的时候,我常常坐在庭院里,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他慢慢的走近我,我懒懒地一笑,指给他看:“桃花都开了。”
      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清清淡淡地笼着我们,枝上几株桃花开得正艳。
      “晴宛?”他轻轻唤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只有对我一个人的爱。
      这就够了,胤禛,够了。
      她的声音很轻,他差点没听懂她说了句什么:“春天已经来了。”
      她脸色白得没有半分血色,人早就瘦得脱了形,像是个纸的剪影,吹口气就会飘走。
      他低下头,看我们的尾指紧紧纠缠。
      有水落在我的手上。
      他问:“记得么?我说过,咱们春天看桃花,夏天赏菡萏,秋日寻桂子,冬季观红梅。”
      我无声地笑了,很有兴味地低头耐心道:“记得。你看,咱们这不就是在桃花源么?”
      “晴宛,”他低声唤我的名字。轻轻将一个吻按在我的额头,然后试探着吻我的眼睛,耳垂,最后终于覆盖住我的嘴唇。一边流泪一边亲吻。
      “我们还有四季要过,所有的四季。”

      这个春天有真实的寒冷,和虚幻的温暖。

      我也开始依赖他,缠缚他,情里情外的搬弄他,移出眼里又进了心里。亦从来不对他说,你会府上看看吧。就容许我自私一回吧。
      每回睁开眼睛,他都在我身边。我的愿望真的还差一点点就实现了。
      最后一个愿望,在他怀里成长,希望,也能在他怀里死去。

      康熙五十八年的中秋,他只陪我一个人赏月。
      没有家宴,没有聚会,只有我和他。
      “谢谢你,胤禛。”
      他听了我的话呵呵地笑起来,笑得脸色微酡,“还是这轮老月亮,咱们与它也算是老相识了,”他眯着眼睛想了想,“问问它,愿望何时能实现呢?”说着低下头来看我,眼睛里又有了好久不见的被严峻掩盖的温柔。
      那种温柔,让我饱经风霜的心跳得很安稳,我看见他眼睛里的自己笑得灿烂,像个初涉爱河的小女孩。
      我抬起头,和他一起看亮得有些虚无的月亮。
      “快了,很快了,就差,就差这么一点点。”我用手比划给他看。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
      “胤禛,其实我发现,月亮每月都会圆,我们又何必去计较八月十五这一轮呢?”我轻轻回握他的手。
      他没有说话。
      我收回目光看着他:“胤禛,将来——忘记我吧。”
      给你痛楚的过去我无法阻止,也许饱受磨难的将来更会因我而起,我不想挽救什么,我早已经不是主宰命运的人。我只是想为我们已经面目全非的生活增添一点欢乐。毁灭,死亡,不是我期待的,却是必须的。因为,现在我能掌握的只有这一点点了。
      命运,决然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将你我分离。
      康熙四十一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爱新觉罗•胤禛。从此以后,开始爱你,这是我的原罪。我只有一路将自己放逐,用以洗刷这罪孽。我爱上你,并且依然爱你,所以我罪无可恕。走得越远,方有遗忘的可能。而遗忘,是惟一的原宥。
      落英缤纷,我这样如花一般地绽放,又如花一般地死去,惟一不能忘记的,是你曾给予我的爱情。
      既然忘不掉,那便需要一个死,让一切结束。

      他却平静地将我的手指圈在手中,有一种安定的温暖,轻轻的笑:“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怎么办?”
      我无法回答。
      他亦不说话。安静的看着我。他从许多年前就一直这样看着我。这种细微的心酸的甜蜜,被我一直深深根植在心底。
      有微小的风带着他的气息吹过。
      “胤禛。”
      “嗯?”
      “我很开心。”
      有种温暖的感觉从他的掌心一直蔓延进入我心里。
      “胤禛,以后你会有很多很多女人,但无论如何,请记住我,独一无二的我,好不好?”我努力微笑着,因为如果不微笑,我会哭泣。而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傻瓜,没头没尾的说些什么。”很严厉,却有一丝觉察不出的慌乱。
      我只对他微笑。知道他是真的着急了。
      我抬起眼睛看月亮。
      只是,我累了。
      睫毛的影子黑而重,像两只蝶,停栖在眼上,我真的闭上了眼睛,满足地靠在他怀里,“我累了。”
      他伸手轻轻抚摩我的脸,说:“睡吧,我在这里。”
      梦中,有咸涩的液体滚落了下来。

      第二日,他突发奇想带着我去南湖划船,问他为什么时,他会狡黠地微笑。
      鸟声碎,花影重。
      倚柳题笺,当花侧帽,赏心应比驱驰好。
      错教双鬓受东风,看吹绿影成丝早。
      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
      小楼明月镇长闲,人生何事缁尘老。
      诗歌可以超越时空,那么人心呢?爱情呢?
      我有我自己的答案。
      十七年了,就连我笑的时候,眼角边也会出现细微的纹路,我爱的他也已经苍老了,但年轻时的一切却依旧那么清晰的联通着心脉。

      “心,疼吗?”他有一天突然这样问我。
      那是我们念及那个早夭的孩子,靠在一起看夕阳沉浮。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我笑着问他。
      他望着我,忽然靠过来吻了一下我的眼睛。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都甘之如饴,我只是害怕,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你这样为我心疼。”
      我嗔怒地看着他,“你就不会为我感到愧疚么,小心我不要你了。”
      “哦?”
      “没错,我要一个人跑到江南去,”想一想又补充道:“不带上你。”
      “那里很好么?”他搂住我的脖颈,有些惊惶,有些失落。
      真是孩子气啊,我突然很开心。
      我吻了吻他,说:“不好。没有你,哪里都算不得完美。”
      我仰起头想看看他感动的表情,他却突然笑了起来,又天真又得意。
      像个诡计得逞的孩子。
      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论身处何时都想要的。比如,你的爱。

      我把梦中的故事讲给他听,他的神色严肃而认真。
      “原来你从前世就开始喜欢我了。”他戏谑的看着我。
      “乱说。分明就是你先看上我的,看看,那绢帕不是被你抢走了?”我瞪大了眼睛还击。
      他的脸色忽然有些暗淡。
      “晴宛,那都过去了,只看今后,我们还有一生要走。”他抓住我的手贴着他自己的面孔,一遍一遍低声的重复:“还有一生。”
      我点头,微微的对他笑着,他在我额头印下一吻,柔声道:“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家?
      一股奇异的温暖包裹我的全身。
      “多少年了?十几年了。”我叹道。
      “十七年了。”
      我躺在他怀里没有说话。十七年了,十七年是多少日出日落?我曾经有过离开他不依附他而活的条件,可是到头来,我还是留在了这里,或者住进了他心里。每天思念他成了我的习惯,一旦成了习惯,要再更改却也不能了。
      “但愿还有一个十七年才好。”我低声叹道。
      他笑了笑。捉住我的手放在胸口,道:“再一个十七年,不知道我还在不在。若是有一天我不能陪着你了,它总是陪着你的。一个两个,再来多少个十七年,都陪着你。”
      我拽着他的手笑道:“我要你的心干什么?又不做炒心片儿,我要你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至少,把我们缺憾的那一份活出来,就当是为了我,听见没有?”我鼻子发酸,可还是忍着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如果我不会,你会原谅我吗?”他亦低头看我,表情隐忍。
      我摇头,“如果你不会,我就让你来世再也找不到我。”
      他忽然紧紧地拥住我,紧紧地拥住。
      越是藏匿的深,一旦开启,便无法控制。
      我很久才从一片潮湿中醒来,紧紧闭着眼睛,却还是止不住的流泪。那种感觉,我不是已经预演过千百回了么,为什么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会撕心裂肺的痛?
      我轻轻亲吻他的嘴唇。这种感觉,我要记到来生。

      “胤禛……那些故事……你要记住……记住……忘记一个人的孤单,记住两个人的快乐……”
      我说的断断续续,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只知道这一刻我对他毫无保留。我看着他,想把他的样子看的清晰一些再清晰一些,可是,眼前越来越黑,一重重的高楼大厦在我眼前呼啸而过。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把一方绢帕塞进了他的手里,那是我未对他说的话。连眼泪都没有了。脖子中的链子忽然断开,他的玉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伸手想捉住,却只剩下一片昏天黑地。失去所有的知觉。
      我们错过了前生,现在却又错过今生。那些额角相抵的细语,那些触上便不肯放开的拥抱,那些痛楚却无法躲避的缠绵……
      那些根植入我骨髓深处的爱意缠绵。
      我不想以死亡的方式离开他,不想以这种结局结束我们的传奇,我害怕再也看不到他的脸庞,我想和他继续走下去直至终老。

      “胤禛,你爱我么?”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那么等你平定四海,天下归心,我便与你共游天涯,无论世事更迭,命运起伏,我们都不分隔海角。”
      “好。”

      胤禛,其实,我还有话想对你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周是弥漫而来的夜色,清透如琉璃,忽然耳边“噼啪”一声脆响,闪起一道道亮紫的光,如银柳垂地一般划过眼前。
      真美啊。
      胤禛,谢谢你。给我这么美好的一片记忆。
      炫灿的天空中,灵魂飞舞的样子像极了蝴蝶。
      离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我爱的世界,爱我的世界。
      是的,我选择在好的天气离开他,他会不会记得我久一些?

      我要睡了,胤禛,会梦见你么?
      似乎,有一天晚上,你抱着我睡,低声说了一句:“我爱你。晴宛。”
      我很想,再梦一遍,那一句,我爱你。
      那我忘记之前。

      她的眼神渐渐涣散,他一动也不敢动,坐在那里,抱着她,只怕稍一动弹,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吸。
      她的手垂在底下,瘦弱的像孩子的手,小小的,细细的,青白的颜色,像是冷,却再也没有回出血色来。
      漫长黑夜,胤禛就这样冰冷的坐着,他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伤口裂开的声音,伤口是可耻的,羞于见人。
      我们留恋过去,过去离我们而去,我们期待未来,未来却还未来,等未来已到来,你却已经过去,一辈子,就这样过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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