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几回魂梦与君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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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淡淡的烛光笼罩着，他拥着我轻柔的笑，好像梦到什么令人无限幸福的东西。
这是现实还是虚空？时间的洪流仿佛在这里寂静无声，涓滴不漏。躺在他怀中，只是一个恍惚，便有几年的岁月匆匆而过。这使我忽然心生悲凉，像走在黑暗潮湿的洞穴中抱着他不敢松手，我怕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了。
此刻，他的气息，我心中的火光都是那么微弱。
我轻轻伏在他的胸口上，耳边隐隐约约的是他沉稳的心跳。仿佛是谁在寂寞最深的夜里唱起了撩人的歌，一声一声震荡在心口处，空谷绝音。
“连就连，咱俩结交定百年哟，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这么早就醒了？”他微微直起身子，含着笑容，声音温和疲惫。我顺从的挪过去，靠在他的身上。他解开我的头发，轻轻揉搓。
长发如蛇般缠绵，绵延地攀上他的胸口。他轻轻地握住我的一缕发丝，低声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眉。蜿蜒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我并不接口，只是捋了自己的一丝，轻轻拈起他散落的发辫，将他们系在一处，细细地打了个同心结。
天边有很美的朝霞，让人想要醉死在里面。
我看着笼罩在他面孔上温柔的霞光，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他垂下头来望着我，坚毅挺拔的面容，温软的双唇，眉宇间的英气低垂下来，成为柔和的眸光。
我们的情感一直是缠绵深重的，好像作茧自缚的飞蛾，将彼此深深缠绕，绕进，这前世来生流转的因果。
接下来的几日，我们真的仿佛活在我的梦境中一般。
在一起看夕阳。
在一起喝茶弹琴。
在一起论佛参禅。
或者什么也不做。
更多的时候，醒着亲吻彼此，分享各自的身体。
吻他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其实那些所谓的爱或者恨，都是可以妥协的东西。当这个世界都沉沦了，当我们发现这个世界只有彼此可以依靠抓紧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
我现在拥有他，触摸他，迷恋他，那不就够了？
但为什么，偶尔还是会有心痛的感觉？
他在夕阳下勾起嘴唇，握紧我的手道：“我总是在想，这是不是佛祖赐予我的一场梦境？那几日，我每天都在想着如果一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该有多好，可惜每天都不是，我只有要求自己不睡，只要不睡我就不会失望。最后一天，我终于忍不住睡了，真好啊，总算是见到你了。”
“你傻！”我拦腰抱住他，轻轻嗔道。
他抬起手抚着我的长发，他的手很沉重，心里却很振奋，他笑道：“晴宛，我们又在一起了。昏迷的那几日，我总想着，等我病好了，你也回到我身边，然后咱们就去关外，在塞上牧马放羊，生一群孩子，以后，咱们就带着咱们的孩子在草原上生活，等咱们老了，他们就是这草原上最英勇威猛的巴图鲁，我们就可以躺在蒙古包里享清福了，就象你说的，一起慢慢变老——你说，这样好不好？”
“嗯！”我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那里有久违的温暖，像潮湿森林的一捧篝火。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的如同北极的星辰。
“我爱你，胤禛。”因为流泪的原因，说得有点恍惚。
我爱上你，这是我们所有错误的原宥，而现在我仍然爱你，那么我们将一错再错，万劫不复。
可无论如何，我想一个人陪着他，直到最后。
康熙五十五年十月三十日，那是他的生日。
梳齿浅浅的划过夹杂着少许银丝的发间，他盘膝坐着，静静等我将辫梢理好，才握着我的手平静地道：“明日，就该回京了。”
我只是寻常样子，并无意外之色，低应了声“嗯”，便背过了身去，我哭不出来。
他缓缓走到我身后，双手扣住我的双肩，铜镜里，那眸光如水，他含着笑道：“舍不得我？”
柔和的风吹过，阳光温暖。
许久之后，我转过身来，面容沉静。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样子因为我眼睛里的水雾变得有些模糊。
我的唇边恍惚绽出一抹笑，“舍不得又如何？我们的幸福本就是偷来的，占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还回去了。”
他默默听着，敛了笑容，眼中渐渐显出无助和纷杂。晴宛的话像刀一样锐利，划开他的伪装，他心中矛盾煎熬，无法平静。
“晴宛，给我些时日，我要给你这世间女子都仰望的幸福，我要将这天下都送到你面前来，我让要你在我登基时与我并肩而立，面对天下苍生。”
风吹动我们的衣裳，飘飘拂拂，衣袂若举，而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半晌，我抬手握紧他微凉的手，尾指交缠处，是刻在心上的执迷，他懂，我懂。
我“扑哧”一笑，伸出手指抚摸他的下颌，“大爷，那么严肃干嘛？来，给小妞笑一个。”他咬着牙侧开头。
“不笑？那小妞给你笑一个。”我咧着嘴冲他做鬼脸。
最后一个晚上，我们在时隔一年之后，再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共赏一轮月亮。
忽然就想到，当年他吻着我的眼角，清清浅浅地微笑，说：“不许愿么？”
忽然就笑出了声来。
他看过来，又顺着我的目光望向月亮，无奈的叹道：“人声果然不尽是如意的，我的生辰偏偏摊上这么一轮昏暗残损的月亮。”
我轻声笑：“四爷好大的口气，过个生辰难道连日月星辰都要改变？”
他也意识到荒唐，轻轻点着我的鼻子不说话。
“许个愿吧。”我望向他，岁月催人老，他已经没有年轻时候的容貌，却还有一样清冷的语气。
“许愿？”他疑惑的看着我，指着这轮残损不堪的老月亮，“对着它？”
“是啊，四爷是参禅悟道之人，怎么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呢？风吹烛动，是人心在动，浪送船行，是人心在行，同样的，我们拜的是心里的月亮，哪怕天上的这个又残又损，有心灯一盏，不燃自明，一样是完满美好。”
他薄唇微动，想有话哽在喉里，终没有出口，只是淡淡的说：“有一个心愿。”
我想我知道他的心愿。
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对么？
“晴宛猜猜？”他眯着眼睛笑。一点点狡猾。
“愿效法皇父？”我倚在他身上，瞧见那个昏暗的老月亮渐渐隐没在云雾后，心无边无际地落下。
他微笑：“那个已经实现了。”
仿佛是做梦一般，明明知道他说了什么，可是不能相信，喃喃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伸手轻轻抚摩我的脸，说：“是的。”
我不能置信，无法言语。
“我想过以后封你做我的皇后。”他轻声说，并不看我，焦距涣散。
“皇后啊？母仪天下这担子可太重了，你难道想压垮我不成？”我竟然笑出声来。
“可我知道，你必是不愿意的。”他抓住我的手，用前所未有的疲乏的口气，我看着他的侧面脸，轮廓分明，线条不似他原来的刚毅鉴定，多了些柔和与萧索。
我就温和的说：“是啊，皇后，那是天下人的，而我，只想是你一个人的。”
他闻言，并不笑，只是望住我，目不转睛。我亦深深地望住他。温软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轻轻地游走在深邃的轮廓间，轻轻地把唇贴了上去。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吻他，苦涩的泪夹杂在唇齿间，他亦那样专注而眷恋，而我却忍不住让身体剧烈的颤抖着，无力抓着他的衣袖，似乎害怕一松手，他就会从眼前消失。
而我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我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心安理得，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我们俩遥不可及的将来，牺牲，某些牺牲是必要的，
可是，如果可以，如果来得及，我真愿意用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去换取。
哪怕只多一天。
一天也是好的。
我那么爱他。
就如同他爱我一样，全心全意，拼尽了来世今生全部的力气。
人到多情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说悔不曾悔，只是我付诸在你身上的感情太重，回忆太深，我几乎灭顶沉沦。始终，我不是一个擅于遗忘的人，我们都不是！这一切，都是由于决定的错误，一个错误的决定总会导致人生的错乱与崩盘。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是那么的痛，可他却不能够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我想说话，喉咙里却被堵得发不出声音，我只能更紧地抱紧他，摸索着吻上他的唇，扯开他的衣带。试图用炽热的呼吸和几乎歇斯底里的疯狂动作来逃避即将到来的离别……
是的，我像以混沌逃避一切，可无奈的是我们一直清醒，就连最狂乱无措时我们也是清醒的，我们互相许了彼此以后，不过是为了填补此刻心中的遗憾罢了。
可我们都心知肚明，越握越紧的手，越靠越近的身体，身后却是早已背道而驰的命运。
我们的贪恋，贪恋每一分每一秒，是为了能够彻底断绝，是为了忘记，是为了不再纠缠。
“胤禛，知道那个公主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么？”
“什么？随那男子而去？”
“不，这个故事的最后，就是她留在人世间，好好的活着，忘记了一个人的孤单，记住两个人的欢乐。”
离天明还有三个时辰，我和他挤在一张床榻上紧紧依靠。我想我还是喜欢抱着他我在他怀里睡觉，从前是因为他的胸口总是暖和的像火炉，现在，我以分不清冰冷的手脚到底是我的还是他的，紧紧地抱着他只是为了证明我们共同存在而已。
等到月上中天，我还是失眠，小心地挪开他的手，仰面躺着。
“还没睡？”黑暗里传来他清醒的声音。
“我这人，半夜走困总是习惯了的，如今倒好，还有你陪着。”
他摸索着握住我的手，好半天没有说话。
“记得么……”
“我说……”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说吧。”
“你——在那里住的惯么？”他的声音里面听不出任何的波澜，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自言自语，“你本可以很快活……”
“胤禩他，待我很好，可我不喜欢那里。”
那里没有你，胤禛，没有使我安心的气息，午夜梦回时，我会害怕。
他沉默了一会儿，揽过我的肩膀，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道：“不会呆太久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晴宛，你不是想去江南么？现在还想去么？”他忽然问道。
“想啊，一想到那个词，我脑子里的桃花就全开了。”我忽然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一点憧憬，如果我们能够离开这个缠绕是非的地方，那未尝不是一种新生。
“等我们到了江南，我要在西湖边盖一栋别院，咱们住在里面，可以种地，可以采茶，可以泛舟……到时候我亲手煮茶给你喝，西湖的明前龙井……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洒在西湖里，也让我体会一次梦碎江南烟雨中的滋味……”不知道说了多少，他一直安静地听着，说到后来，我开始迷糊，看见我和他并肩坐在湖边，太阳一点点从湖面上爬上来，湖水上跳跃着金色的鲤鱼……似真似幻。
“有朝一日，记得去杭州灵隐，寻找一块题音壁，我就在那里等你。”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对我轻声耳语，温柔和煦，让我想起那个虔心向佛的男人，曾经在佛堂里亲吻我的眼睛。
灿烂的阳光，温暖的风，飞鸟细碎的低鸣，散落如雨的桂花，古寺千百年的钟声在远处回荡……
又是一个令人心碎的好梦。
半梦半醒间，似有阵阵喧杂入耳，我想睁眼，眼皮却异常沉重。直到被大力摇醒，我才蓦地惊醒过来。
“晴宛，东西耳房走水了，定是有人要加害于我，你先走。”他说的飞快，每个字都像泡沫一样变形的异样，狠狠地撞击着我的耳膜，我用手撑着他的肩膀，竭力控制着自己不会栽下去。
“不。”
我看见远处有红色的火光冲天，将黑夜照的十分绚烂。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我好像更清醒，也好像更蒙昧，我竟不想再争辩什么，就让熊熊火焰在周身燃起，让一切都化成灰烬好了，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
“别闹！我们会死的！”他的神色一紧，几乎是止不住的懊恼。
是啊，他不能死，我是孑身一人，他却不是，他还有好多要背负，还有天下苍生在肩上。
不知道我是不是把生不同襟死同穴的失落表现在脸上，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甚至还有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晴宛，要好好活着，为我们的明天或者，我也会。”
我盯眼看着眼前一片氤氲，想说的话都只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等你，你若不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离别时，他独自来送我。夜色里孓然一身，茕茕依稀仍是当年的风姿绰约。答答的马蹄声，踏得人黯然销魂，唯别而已矣。
天下那么大，属于我与他的，却不过是这旷野上的马背。
“你一定要来！”我闭上了眼睛，盲目的喊着。
没有别的话，因我知道，生与死，相隔的不过是黄泉。
踏遍万水千山，我所停留的，不过是他身边。
如果这大火继续蔓延，天地将回到洪荒时代，那时候，我和你将在哪里呢？
日月是否还会升起，天空是否还会倾斜，星落如雨时，你是否会遇见我，我是否会爱上你？
我不知答案，只好在这一刻，紧抱怀中的你。
什么样的答案，只是我的选择，我不过选择，不离开你。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