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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不二是熙宁四年离开家的,现在三年过去,已是熙宁七年。虽然去年春夏,两浙大旱,但与越前相遇之时,正是冬末,就已经开始下雨了。
      两人沿着官道行走,脚踝下已经满是泥泞。所幸是小雨,上身并没有被打湿。偶尔有马匹经过,踏起泥水,躲避起来也让人心烦。何况,这湿冷天气,是把冷意绵柔入骨,十分不舒服。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酒肆——说是酒肆,也不过是酒旗下的一个草屋罢了——两人坐了下来,要了些酒水。屋内点有火灶,他们身上的寒意才去了一些。有人把鞋子脱下来放在旁边烤;越前和不二两人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也只好忍着。不二自己倒不担心;他是行走惯了的;看越前的神情,竟也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便听得有人提起了去年的大旱。所幸江南鱼米之乡,家家都有些余粮,再有常平仓赈粮,看上去情况也不怎么严重。只是,粮食吃掉了,下一年就不知该如何办了。
      这个时候,正是大名鼎鼎的苏轼知任杭州。文名不用提,苏轼的官声也很好;兴修水利,清浚西湖,简政宽民,颇受百姓爱戴。时至今日,苏堤仍在。
      去年大旱,正是苏轼从淮南买来了“百日熟”,给百姓补种,虽然还是有一半存活不了,却也聊胜于无。另外,从别路调粮过来,总算也是解决了困难。因此,一路走过来,若是提到苏轼的,大家无不说个“好”字。
      “前几日听得,说是北方上年入秋后就滴雨未下。”
      忽然有人这么一说,酒肆里就沸腾起来。有说这不过是流言的,也有说自己也听说了此事的。
      “哎呀,就不知我那河北的表叔可好。”
      “老天可不长眼。去年是南边,今年是北边呐。”
      “莫不是上天的警示?”
      便有人问起了这个警示,那人摇头晃脑地回答:“王相公的新法呀,怕是忤逆了老祖宗,得罪了上天呐。”
      这王相公,指的自然是王安石。而新法,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王安石变法。
      却又有人说:“那也未必。好比这免役法,也是便利。”此语一出,便有几个赞同的声音。也有人摇头。
      待出酒肆的时候,小雨已经停了;不过天还是灰蒙蒙的,恐怕还会再下。

      如此边游边走,渐渐地也快到黄河了。

      一路上,不二才知道越前家不算是富豪,不过闲田是有一些,让佃农来租种,日子也过得宽裕。简而言之,就是小地主。家中还有个大哥,因此对越前不怎么约束;他母亲虽然疼爱这个幺子,父亲却不曾惯着他。
      现在都说科举不好,却不知科举制曾是最让西方学者称羡的文官制度;在不得不接受世袭制的他们看来,通过考试让饱学之士管理国家,简直就是柏拉图“政治家应该是哲学家”的人间版。
      越前也算是受益于此;若不是因为读书人可以做官,他们家大概也不会这么热衷地请先生来教两个儿子。至于学武,则是父亲的坚持。
      而越前路上的盘缠,乃至他现在的一身行头,都是流氓甲乙丙丁“贡献”出来的;否则,以他那样甩手就大把银子给了人的做事方式,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不二则是完全不同。他游历四方,主要靠两种方式支持;一是乡绅世族的资助。所谓资助,自然不是给钱那么简单。若要准确表达,就是做他们的“门客”;有时候,也是要充当打手这样不光彩的角色的。如果说第一种是靠武的话,第二种就是靠文了;他时不时地弄个小摊子,帮人看书信,替人写点东西。春节时候,可以赚得多一些:家里都是需要帖春联的。他有统筹的头脑,用得也不多。何况,那个时代和现在不同;现在是无钱寸步难行,那时候却是有钱不一定能花出去。若是在大一些的城市,客栈酒楼多得是,有钱就能住好吃好;但出了城市,便是荒郊野岭,找不找得到客栈全看运气。所以,不管是露宿野外,还是野果野味果腹,都算是平常事。

      渡过黄河,正是五月底。只走了几天,他们就知道情况有多么严重了。
      一路上,流民不断,都是往南走。草根树皮,能挖的都被挖了。
      除了持续已久的干旱天气之外,蝗灾的出现更是雪上加霜。
      这种时候,不要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都已经流离失所,还谈平不平?
      河南的少林寺,也是殃及池鱼;别提什么主持武林事务,能够生产自救就不错了。至于丐帮,想来今年的新弟子一定很多吧,也许有望超过少林寺也说不定。
      若丐帮帮主想做武林盟主,在今年下半年召开武林大会准没错;届时少林寺元气未复,丐帮新弟子的力量初显,丐帮一定能在大会中独占鳌头。至于姑苏慕容家……喂,历史上真有姑苏慕容?天山童姥?那是什么呀。如果还担心外国势力,那大可不必;北宋正与交趾交战,南方不稳,大理段氏必然要坐镇本国。吐蕃正与北宋开打,之前便兵败于王韶,虽然后有小胜,却又再被王韶打败。而这些后来被历史称为“熙宁开边”之举,正是控制了西南门户,斩断了西夏右臂;至于辽国,此时正与北宋争地。这些非宋势力,和北宋一样,各自都有外忧内患,哪有那么多空闲来中原耀武扬威?

      实际情况却不容开玩笑。
      不二对越前摇了摇头。
      “不可再向北行。”
      赤地千里,就算有钱,只怕也买不到粮食。此时,黄河以北,也只有大户人家藏有粮食;但是,他们是不肯轻易拿出来的。他们有自己的算盘。例如,等到常平仓空,各路调粮不及,他们趁机哄抬粮价,便可轻易赚大钱;又如,难民不堪饥饿,流至南方,他们就可以趁机兼并被留下来的土地。
      越前咬咬牙,“再走几日。”
      不二摇头:“不单不可向北,还须往南回去。”
      越前沉默了。这时,官道上又走来了几个人。看上去,是一个家族的人:两兄弟,他们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但事实上,还有走不动的父亲留在家中,与他们挥泪告别。两对夫妻都知道,这可能是永别。只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孩子,耷拉着脸;其中一个拉着妈妈的衣服喊饿。吵得不耐烦了,妈妈给了他一巴掌,自己却止不住哭了起来。
      越前看着这一家子,无精打采地同意往南回走。说完,他解开自己的袋子,准备拿些干粮给这一家人。但是,不二伸过手来,挡在面前。
      “不二?”
      越前的声音又惊又疑。惊,是他没想到不二会阻止;疑,则是心想也许不二另有想法。
      不二摇头:“我二人亦自身难保,哪还能施舍他人?”
      疑已经完全没有。和他想的一样,是自私论调。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不二,于是,只静静解开自己的钱袋。粮食不能给,钱是不急用的,总可以给吧?这样到了东京,这一家子也可以有钱买饭吃。
      不二的手却仍然挡着。
      “不二!”
      这次越前的口气已经带怒。
      “大灾之际,必定米贵。不可胡乱使钱。”
      “啪”一声,越前把钱袋子甩到了不二脸上。
      “莫说老子与你相识!”
      说完,他便怒气冲冲地走人。
      不二苦笑着捡起钱袋,追了上去。
      “越前……”
      “老子不认得你。”
      “此为北向……”
      “…………”

      随着难民队伍南下,眼看东京快到了,两人不觉都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作为宋朝首都,这里的情况应该会比较好才是。
      然而,还未到京城门口,他们的心便都已经沉了下来。进了城门,一路默然无语。
      来东京的路上,他们所见的难民或三五个到二三十个不等;现在见到的,却是齐聚之后的数量。从城门外开始,一直到城内道路旁边,黑压压一片,都是筚路蓝缕。
      每个人都毫无生气。小孩的哭闹,病人的□□,便是沉寂场面的背景声效。臭气熏天:浓重的汗味、排泄物发酵的味道以及死人的尸臭。此时,若是有一个人哭泣,大家就会开始哭泣;若是有一个人站起来暴动,大家就会开始暴动。
      烈日暴晒之下,有人就这么忽然倒下。除了家人还能哭上一哭,其他人便都只能麻木。

      不二一直拽着越前的手。但此时,就算不这样做,越前也不会拿出自己的钱袋了。
      在这众人目光之前,拿出的那一点钱,又够几个人用几时呢?他又该把钱拿给这千万人中的谁呢?
      不二却想得更多。拿到钱的人,又能在其他人的虎视眈眈中自保么?这钱,有可能会变成招致不幸的祸害。
      事实上,不二心中也一直在打鼓。他们两人,也有可能成为抢劫的目标。所幸两人一路过来,条件不比难民们好多少,看起来也十分狼狈。但不得不说,不二自己还好,越前身上的穿戴,虽然称不上名贵,质地却也不差;就怕被人看出来。一个来抢的,他们可以应付;就怕一个上来,其他人便跟着上来。
      若有人指责不二小人之心,他也绝不会否认。

      幸好是安然进了城。到内城,流民就不那么多了。想来是有官差驱赶。
      进了一家客栈住下,住宿费还没有涨多少,但是饭菜的价格都已经翻番。
      事实上,在大旱发生之前,京城物价就已经在上涨了;这是因为《市易法》的实施。而如今大灾出现,讽刺的是,被人诟病的《市易法》对抑制物价上涨倒真的有了些作用。然而,这终究是螳臂当车。
      吃完饭,梳洗完毕,越前想着种种情形,默然躺到床上去。
      此时,东京聚集了北方各路避灾而来的人,有钱的也都住进客栈里了;客房紧张之故,他和不二同房。
      不二叹了口气,便吹熄了灯,跟着睡了。

      一夜无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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