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六章 石柩之梦 ...
-
社以悠然的步伐穿过Scepter4的走廊，一袭白色长衣的他在这个遍布青色制服的区域里俨然是道瞩目的焦点。
迎着各种各样惊诧的探究的好奇的视线，社跟随领路的淡岛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路紧随在社身后的狗朗紧紧地盯着前方平平无奇的深色大门，紧张防备得好像那里通往的是地狱魔君的宫殿。
“小白。”
“嗯，没关系。你留在外面哦，小黑。”
在狗朗没将话语全说出口之前，社便微笑着回应了他的担忧。
“夜刀神狗朗君将由我来接待，现在请您入内吧。室长他已恭候您多时。”
从一开始便以纤丽挺拔的身姿在一旁伫立的淡岛开口道。
“有劳你了，淡岛小姐。”
“这是我应做的。”
淡岛的回答稍显冷硬，她的眼神打量过眼前一白一黑的两位少年，带着些许探究和审度。
“……在我们仍是盟友之时。”
门内是一个相当有趣的空间。
总体以酒红与镀金这等优雅华贵的欧式风格为主，却在一角开辟了一个以青竹围绕的纯和风茶道室，形成了极为割裂的装饰风格。这或许证明了现任主人与最初建造者拥有截然不同的审美观点。
茶水在壶里煮开的咕咕声回响在宽敞的房间里，一身青色制服的宗像正跪坐在那风格割裂的茶道室内。
“请这边坐。”宗像尚未抬头声先至，“你的那位忠犬没有与你一同前来吗？伊佐那社。”
“他在外面等着。光是要说服小黑答应让我来这里就不容易了呢，要将他留下一个人前来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同意的吧。”社踩上竹制的地面，与宗像正儿八经的坐姿相反，他盘膝而坐的坐法相当的闲散，“不过，能够被宗像先生邀请这种事，因为太过难得，反而让人不想错过呢。”
“你是否觉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宗像的视线扫过社那悠闲的姿势，“或者你有十足的把握？”
“不，就算是我们两个，在Scepter4的大本营里，尤其还是宗像先生的眼皮底下，想要脱身也是件让人头痛的事呢。”社眨眨眼，“我只是……找不到我们矮脚桌联盟需要破裂的理由而已。”
宗像抬起头，平静却凛冽的目光投注在社身上，社则保持着他一贯的微笑，安静地将视线投注回去。
一阵无声的交锋过后，宗像扬起了一边嘴角。
“只是头疼吗？也是，对于身为初始之王的你来说，想要让你毫无抵抗之力地就范也未免太失敬了。”
宗像收回视线，取下茶壶，将茶水倾注进碧色的茶碗里。
“至少，在你最后的那句话上，我同意你的看法。”
“谢谢。”
社在这一声回答之后稍微耷拉下了肩膀。
这时候宗像将盛着茶水的茶碗放置在社的身前。社端起茶碗，并在手中转了几圈，似乎是为了观察碗壁上朴实的纹路。他看着水面自己漾开的倒影，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加赘述了。”宗像说道，“今天并非正式的对谈，不如说是作为宗像礼司个人，想要与你交换部分情报。”
“你是说，我们可以彼此放松下来，在宗像先生的领地里愉快地喝茶聊天吗？”社嬉笑道。
“请务必不要太过放松，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
“宗像先生愿意找我商量让我由衷的感到高兴。那么……”
社点点头，随即露出了一个有些感伤似的笑容。他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对面的青年，年轻脸庞上却有着岁月长久沉淀的气质。
“你所说的交换，是怎么一回事？”
宗像轻轻扬起了嘴角。
“就像你掌握着石板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我也有。”
宗像最后一次“梦见”楠原，是在一个月之前。
在这之前，那些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梦境”的中断时间，则是接近一年之久。
一个月之前的一个夜晚，他再度梦起了那一声枪响。
回头的瞬间身材瘦小的少年直愣愣地朝着地面坠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那个倒下的身体接入了臂弯里。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甜腥味，在瞬间判断出发生何事之时，温热粘稠的液体已染满了他的衣袖，流淌到他的指尖。
他没有慌乱，就像事实中发生过的一样，举枪的犯罪者迅速得到了控制。他放下逐渐僵硬的身躯，却没有擦去掌中的鲜血，任由它冰冷干涸。温度的流失就像是少年流逝的生命，令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正在失去的某种东西。
那个时候，无论是在面对悲恸的话语或是愤怒的质问之时，他始终不曾表现出半分的伤感或者动摇。虽然那是他二十余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直面身边人的死亡，也是他为王之后第一次遭遇到自己的选择所能为他带来的最糟糕最沉痛的后果。
没有人注意到他曾经出现过的微小情绪，连他自己也能够迅速地将这份情绪收拾到位，为这份已成定局的死亡，作出了能够将这份死亡发挥最大作用的定义。
如果天命选择了王者，就由王者来承担天命。
这份因他而起的死亡，也会成为青之王王冠上一颗无法取下的沉重宝石。
他和这个少年的关系，本应该静止于此。
当他在许久前的某个夜晚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来到医院的走廊，莫名其妙地推门而入却发现本应死去的某个人时，他有一瞬间没能藏好自己的惊讶和震动。
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进入了某个真实而神秘的梦境。之后半年多时间里，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陆陆续续的，可以说是“同一个”梦，梦中的情节与逻辑都在不断延续着。他没有点破，而是巧妙地顺应着梦境演绎自己在这个梦中应该扮演的角色。
原因有多样。一是他确实对这个梦境的形成原因感到好奇，二是他意识到这个梦境的形成与石板脱不了干系，三是这个梦境对他和他的现实没有任何影响，并没有特别点破的需要。
四是，他在数次的经历后判断出了这个梦境真正的拥有人。一个曾令他给予高度的期待，却意外过早离去的年轻人。或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者出于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某种心理，他想要继续看看，那个人要如何在这个漫长的梦境里慢慢地成长出他本应该拥有的模样，而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地明晰起来。
这个决定，却注定让他在同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两次的失去。
——楠原刚。
当他在久违的梦里默念这个名字的时候，掌中的血液忽然化为了飘飞的樱花花瓣，继而化为了星辰般的碎屑，绕着他的手臂飞向他的身后。
“好久不见。”
那是个久违了一年的声音。
“呵……”这次，可真的是，“好久不见。”
在花瓣消散的瞬间梦境的模样已然改变，凌乱陈旧的废弃工业楼变为了无垠的星空，宗像立在虚空里，足下是空荡荡的黑暗，周遭是许多像是星团一样的光源集合体在缓慢流转运行。宗像回头，睽违一年之久的身影从遥远的星团之中步出，最初仿佛离他有几光年之远，眨眼间又似乎已经来到他的跟前。
楠原穿着他那件Scepter4的青色制服，清澈的眼眸一如以往，就好像他们上次会面不过就在昨日。
“抱歉，不过，我是来和室长告别的。”
楠原有些抱歉地笑着，语气却很平静。
“有一些事情我觉得必须让室长知道……因为不知道能够争取多少时间，请室长就这样听我说吧。”
在那晚梦里漫天流转的星空中，在久别重逢之际，他听到的却是少年的告别之语。
Scepter4领地，茶室内。
社停下了手上的一切动作，他瞪大双眼，抿紧了嘴唇。
“你的意思是。”他用透着疑虑的眼神看着宗像，不可置信地问道，“现在这种七位王权者平等存在的现象并不是石板体系的最终的模样？”
“没错。其实经过简单的推理也能够得到类似的结论。石板选出王权者，而王权者能够代石板赋予氏族异能，两者结合成的组织是相对稳固的，以常理来说，如果要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社会体系，做到这一步就够了。那么——权外者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宗像不答反问。
不过两个人都是极顶聪明之人，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对方便领悟出弦外之音。
“……说起来，一直就有这种看法呢，认为权外者可能是‘没能够成为王’。”社很快便苦笑起来，“按照宗像先生所说的方向推论下去的话，权外者也许不是‘没能够成为王’，而是‘通过一定的方式便能够成为王’吧？”
宗像笑了笑，他看着茶水中沉浮的一枚茶梗，轻轻荡了一下茶碗，掀起的涟漪立即让茶梗左右飘摇起来。
“石板选出王权者，王权者拥有位于异能社会顶端的权力和能力，只要条件允许，真正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也未尝不可……某种程度上说，御前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同时石板也从其他天资聪颖的人中选出权外者，给予他们位于王权者体系之外的自由权力。以我的猜想，在完整的石板体系下，权外者与王权者之间的差距不像我们现在这样明显，权外者拥有取代王权者的可能性。在反复轮回的竞争之下，经过漫长的时间，最终到达顶端的几位王者，恐怕是我们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吧。或者，那样的人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称作是神也不为过。”
“哈……那样的世界恐怕——”社想到了其中的可能性，不由得皱紧眉头。
“啊，会是一个绝对遵从丛林法则，混乱不堪，毫无秩序的野蛮社会吧。”
“这么说来，多亏了中尉对石板所做的努力，我们才能像现在这样和平的生活着呢，哈，哈哈。”
社又苦笑起来，他情绪有些消沉。开启了石板能力的他，原本怀抱着美好的梦想而为之努力，到头来却发现事实的真相与自己的初衷相距越来越远，他会感到消沉难受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今已经是你我这些人的事情。”
然而宗像没有体恤社的心情，他直接地道明了自己的意图。
“除了已故的御前之外，你是对德累斯顿石板了解最为透彻的人。伊佐那社，有些事情只有身为石板研究者的你能够做到，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原因。”
“嗯……我明白了。不过请先给我一点时间吧。”社摇摇头，打起精神回应道，“啊……还有，我也想问一下，宗像先生是怎么获得这些消息的？”
“梦里。”
“梦里？”
社疑惑地多看了几眼宗像，以分辨他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你在想我是否在和你开玩笑吗？也难怪你会这么想，事实上，连我自己也觉得那些梦太过不可思议。”宗像却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社没有继续追问，他笑了笑，起身向宗像告辞。
“……你刚才说的事，容我好好的想一下吧。”
宗像目送社离去。
他刚才所说的，当然是他所了解的事实。不过……如果社当真继续追问下去的话，他却拿不出可以证明的证据。
说到底，除了宗像的记忆，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证明那些梦境存在过，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那个人存在于那里。
还是那一晚的梦里。
“——那是‘进化’，至少大概是石板和石板创造者所认同的进化。”
在那个奇妙的时空里，宗像听着楠原将在消失的那一年里所获得的信息一一道来。
“上次与室长告别后，我去见了它。嗯……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因为那时候它也已经发现了我这个异物的存在，我也说不清是我先找到它，还是它先找到的我。总之，当我发现它已经在我跟前的时候，我尝试和它对话，然后我成功了。它——德累斯顿石板，或者石板的意志——拥有相当清晰的思维能力，但是又和一般的人不同……打个比方的话，它更像是非常高等级的人工智能那样的东西吧。它所有的思维活动和行为的目的，都是按照既定的法则和目标去进行运作。而那个目标就是……人类的进化，世界的进化……当然，是它认可的进化方式。”
楠原的语速很快，似乎害怕自己的话会随时被打断。
“在我们的世界里，石板给与人们异能，从接受并开始使用异能开始，异能者的生命和灵魂就将和石板捆绑在一起——室长身为王者，对这种联系，怕是比一般的异能者更为清楚吧……作为使用异能的交换，异能者死亡后，灵魂的去向将被石板强行从天然的法则里扭曲过来，进入石板内部连接着的异空间，贮存在这里，直到被石板同化融合，化为新的能源。”
说到这里，楠原停顿了一下。虽然微不可闻，但宗像知道他叹了口气。
“存在石板内部的灵魂是没有清醒意识的，我猜，他们大概会一直做着自己活着的梦，直到石板将他们吸收……像我这样能够醒过来的情况非常稀罕。我想，大概，这就是奇迹吧。”
他看了宗像一眼，唇角掀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双眼里一片澄澈，对自己未来命运已然通透。
宗像却不由得收紧了眉头，对方越是这么平静，他的心底却越是翻起波澜。
“……你还在这里，是因为石板允许了你的存在吗？”
宗像往前跨了几步，仿佛是要逼近对方，让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到最大极限。楠原一愣，他身形一颤，似乎是想要后退，但是最后还是稳稳地站着，直到宗像贴近他身前。
楠原有些慌忙的移开视线，避开宗像近在咫尺的目光。虽然严格说来现在他们两个都是幻象，但是身体上表现出来的反应却细微而真实——宗像看到对方撇过的侧脸上泛起红晕，这片红在对方细致的皮肤上晕染出真实的光泽。
宗像发现自己更满意楠原现在这个模样。
“怎么说呢，它其实对人类没有‘恶意’这种概念……我能够暂时留着，也是因为它需要一个接触和了解人类的途径。它当初醒来的时候，曾经试过和另一个人接触，但是那个人却拒绝了它……再之后它一直被黄金之王压制着，没有更多的机会做这些，但是——”
楠原没有说完整，但是宗像立即就了解了。
所有与石板连接起来的灵魂，最后的结果都是一致的。这一点上没有例外。
“楠原君。”
“诶？”
“我明明说过吧，希望你能够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宗像垂下头，他们的距离更近了，楠原皮肤上那抹红润也愈加鲜明。
“……抱歉，室长。但我想在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的时候，做些让自己不会后悔的事。”
宗像一怔，他随即看向楠原的双眼，原本因为羞涩而移开的眼眸这次却迎了上来。他从其中看到了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光芒。
那天——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得知自己死讯的那天——这对眼眸曾经有过动摇，震惊，不甘，悲痛，迷茫，但最后都没能滞留在其中，最后沉淀下的是如眼前一般的清澈与坚定。
人真是很有趣。
宗像遇见过活着却固执己见追寻死亡解脱的人，也遇见死了却坚持本心想要做些什么的人。
相同点，大概是这两个人，他似乎都无法拯救。
“室长。”
“嗯？”
“虽然对它有些抱歉，但是……我不觉得石板所引导的那个社会是美好的。”
楠原的声音唤回了宗像的思绪。
“如果室长有和我一样的想法的话，请务必不要一个人去面对它，请你一定要去寻找你认为可以信任的同伴。因为一把剑的力量是不够的——”
楠原不知为何突然显得有点紧张，他甚至顾不上刚才的羞涩，贴着宗像的肩膀又对他很快地说了一番话。
这番话说完后，他放开宗像，对宗像笑了笑。
“……再见，室长，这次只能到这里了。”
宗像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楠原的手臂，阻止了他试图离去的动作。
楠原一愣，但他随即又笑了起来，就像执意要用这种表情同宗像告别。
“室长，这里并不是你的梦……请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吧。”
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宗像已然感觉到手中一空。
星空模糊了起来，似乎黑暗伸出触手把闪亮的星辰全部涂抹上了一层黑色，连带那眼前的身影也混杂在这丝丝扭曲的黑色里，再也看不分明。
待到再度有光芒进入宗像的视野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已已是清醒在了凌晨冰凉的空气里。
“……再见……吗……”
他抬手盖住被光线隐隐刺痛的双眼，唇边泛出苦笑。
这句话，在此时此刻能够预示的未来只有一个。
再也不见。
一天后，在安娜的见证下，宗像在矮脚桌旁得到了社的回复。
“那么，我们决定了，宗像先生。我们要破坏石板——”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六章 石柩之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