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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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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杀手,叫墨霜。

      来到墨衣门以前的事情我不太记得,反正就是在大街上讨饭,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挨了数不清的拳头和白眼。后来门主发现了我,说是练武的好苗子,就带我回墨衣门,开始了为期十年的艰苦训练。没完没了的练习,无穷无尽的汗水,地狱一样的生活,拔刀挥刀,每一个动作都要精准。直到将近五年前,门主说可以了,我接到第一个任务,成为一个杀手。

      我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年龄,没有名字,我的过去和现在什么都没有。门主说他见到我的时候,大概是七八岁的样子,不过小乞丐衣食无着,比平常孩子生得瘦小,所以说不定还要大一点。一转眼过去了十五年,那么我现在是二十多岁,具体多大就无关紧要了。“墨霜”这两个字,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代号,每一个门里的杀手都有一个墨字开头的代号,但是别人另有名字,我却只有这个代号,久而久之,便把它当成了名字。

      虽然我是一个杀手,杀过许多人,但我并不喜欢。我不喜欢杀人,只把它当成一项又一项任务,或者成功,或者某天失手被杀。所有的一切单调乏味,刀光剑影,血、肉、碎骨、甚至脑浆,溅得到处都是,这就是我的生活。他们说我冷血,也许是吧,反正我不太在乎能否回来,反倒可以无所畏惧,正是这股不怕死的狠劲,给了我更多活下来的机会。我就像这样行尸走肉般活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喜欢什么。

      我之所以能日复一日支撑着,只因为心里还有个愿望,那就是自由。墨衣门的杀手,做满五年后,都可以得到自由。我们加入门内时吃过一种慢性毒药,只要每月有一颗红色的丹丸,就可以保证不发作。五年之后,如果还有命在,便能拿到黄色的解药,从此不受限制,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虽然从门里走出去的人寥寥无几,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渴望自由,为了它,坚持下去。

      自由在我心里,一直是遥遥无期的,我没时间去思考它的内涵,不知道自由之后怎么样。不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总会有事做的,我要去寻找一下,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四年零九个月的时间飞快过去,现在我接到最后一个任务,杀掉一个近年来最富盛名的侠客,利用最后三个月。贺十三把三颗红药丸交给我,我随手吞掉一枚,准备回房去看那本客人提供的厚资料,他忽然拍拍我的肩膀,昏花的老眼中显出不舍,慢吞吞地道:“墨霜,这是我最后一次拿红药丸给你了。”

      不错,我最后一次拿到红药丸,下一次要么是黄药丸,从此自由,要么是毒发,死在某个地方。还有一种可能,我活不到三个月之后,这也不稀奇,杀手从来是在刀尖上讨生活,被杀稀松平常。屋子里没点灯,但是明晃晃的月光照进来,照得纤毫毕现。我忽然想起今天是中元节,但是墨衣门不过这种节日,每个杀手都不相信无稽的鬼神,我们只相信自己。

      我的目标是一个很年轻的人,才十九岁就已经名动武林。资料很详细,从家世到个性,从武器到谈吐,我仔细阅读了一遍,认定是个棘手的人物。没人说得出他武功有多高,反正从来没败过。但我自信,他们打不过,不代表我打不过,况且他在明我在暗,我是墨衣门最好的杀手,有最丰富的经验,这将是我杀手生涯上最后一笔,我会把它写得很好。上一次有人走出墨衣门,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而这一次,是我。

      第二天我永远地告别了那个小房间,动身去零川,资料说他最近在那边出现。这些人自命不凡,从不隐瞒自己的名字和行迹,走到哪里都有人知道,找起来并不困难。我曾经花了很久寻找十毒教的总坛,突破重重阻碍杀掉他们的圣姑,都安全回来了,何况这次的目标是孤身一人。我觉得三个月的期限未免太长,倘若能提前完成,另外两个红色药丸可以直接丢掉了。

      我暗暗观察他好几天,发现这个人真的不简单,生活严谨,时刻保持着警惕,试探几次根本找不到机会。最令人厌烦的是,他整天做一些无聊的事,比如替一个老婆婆修房顶,帮一个小孩子找母亲,或是把树上的小猫抱下来。我觉得他真是闲的,有这么多时间,别人都练武功抢秘籍找宝藏去了,或者开山立派啊、授徒传艺啊,至少是找个好风景游山玩水,再弄几个红颜知己陪着,边吃边玩,好歹算个追求。眼前这位整天不紧不慢,看不出什么目的,看不出什么理想,晃来晃去做着琐碎的事,也忒悠闲了。

      这两天他住在一个叫“两家”的破镇子里,我便在附近研究了一下地形,琢磨什么地方动手比较容易。我没见过他动武,不知道传闻有几分真实性,当然不好贸然出手,可总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严格来说,我也可以把刚才那句话打个折扣,至少他上树抱猫那个动作里,不经意间使出的轻功很高明,逗得下边的小妹妹拍着手笑起来。

      死丫头笑什么啊,你懂得么?这个姿势最难的地方不在于多高多轻灵,我跳得再高也是小意思,转两个圈容易得很,问题在于你看不出他怎样用力,举手投足浑然天成,这才是水平。我自问做不到,但我能理解他的高明之处,这么好看的动作落在那个小姑娘眼里,恐怕跟路边卖艺的杂耍的没两样吧,说不定还不及人家花哨呢。我忽然开心起来,多亏有我在这,我能理解他,否则纯粹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了。

      某个晚上,他跟客栈老板打听了去氓牛湖的路,说第二天要去看一看,这种穷山恶水有什么看头,亏他巴巴地跑一趟。不过我好歹知道了他的行程,正好经过一个山谷,那里遍布茂密的树林,是我早就选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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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说已经到了夏末,可天气还是热得很,不过寅时就烤得蒸笼一般。我估计他总得吃过饭才动身,但还是早早地去了林子,选一棵很粗的树守在上面,静静地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他的马蹄声很容易分辨,我打算在他路过的时候实施偷袭,一明一暗是很大的优势,居高临下也能添一分胜算。得手固然好,倘若一击不中,身后就是茂密的山林,撤退很容易。浓密的树叶挡住了我的视线,也隐藏了我的身形,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

      作为一个杀手,我们都有很好的耐心,寻找最佳的机会,虽然长期保持精神集中并不容易,等这么两个时辰还是小意思。快到中午,我才听见那匹白马的声音,按照它的速度转眼便可到达树下,我看准方位,使一招苍鹰搏击攻向他的后背。谁知他仿佛头顶生了眼睛一般,轻飘飘从马上跃起,一转身来抓我的右腕。我心中大惊,无奈此招一出,用尽全身之力,变换不及,竟被拂中合谷、阳溪、鱼际、列缺等穴。他顺手夺过刀,又把我向下甩去,眨眼之间胜负立判。

      想不到我只出了半招,就跌在尘土里,脖子上架着自己的刀,动弹不得。虽然我做过最坏的打算,却不料败得如此彻底。他弯腰扯下我蒙面的布巾,问道:“连某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有何冤仇?”我不太习惯用这种姿势对峙,失去布巾的掩护,更觉少了依靠,心中难免慌乱,听到他问话,索性横下心不予理睬。既然失手被擒,便是俎上鱼肉,要杀要剐由不得我。至于冤仇么,其实没有,我杀人从来不是为了冤仇。

      他等了一会没得到答案,却也不着急,又道:“连某出门在外,身无长物,最值钱的恐怕是这颗人头了。”说实话,我虽然接到任务,却并不知道他值多少钱,那些是门主的事情。“久闻冥影教的大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冥影教我知道,不过墨衣门的弟子向来瞧不起他们,常常议论说他们开价尚且不及我们的一半。他话锋一转:“也不过是些小角色。原来是墨兄,失敬失敬。”他这样称呼我,显然确定我是墨衣门的人了,却不知如何看出的。

      他忽然笑了笑:“墨兄嘴里不答,神情上回答了也是一样的。既然无冤无仇又不为钱,想必是某个组织里的人,这样轻视冥影教的,多半是贵门的朋友,小弟随口一猜而已。”不管我是谁,今日落在他手里,便不指望活着离开,但若想打听出门里的事情,一丝一毫也不能够。他没有追问,只是抬起刀尖说:“方才不知墨兄驾到,多有得罪,还请快快起来。”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毕竟没有躺在地上的爱好,能起来最好,便爬起身拍拍土,依旧冷冷地看着他。

      他倒转刀柄递在我手里,又解开穴道,说:“连某侥幸胜了一招半式,还请兄台不要见怪。”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他似乎能看出我心中疑问,解释道:“虽然兄台可以收敛身上的杀气,但是林中处处是风吹叶片的声音,唯独此地有异,况且你昨日差个孩子向客栈老板打听我去向的时候,小弟也略有耳闻。如此一来,明暗之势掉转,反而是小弟占了便宜。”他要杀我轻而易举,却做出这般举动,实在令人费解,我愣在原地,久久不敢动作。

      他猛一点头,恍然大悟般说:“啊,都怪小弟糊涂,方才竟然忘记了。这是墨兄的面巾,原物奉还。”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伸直手臂道一声“请”,才疑惑着问:“你放我走?”“哦,小弟正打算去牤牛湖游览一番,墨兄若有雅兴,不妨同行。”我哪里有什么见鬼的雅兴,只好再问:“你不杀我么?”他眨眨眼道:“墨兄此来,不过受人指使,并非奸恶之徒,况且向与在下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纵然你今日不杀我,我下次见到你还是要杀的,这是我的任务。”我觉得他有点搞不清状况,连防患于未然的道理都不懂,还是把话说明白好,免得放错人后悔。

      “兄台武艺高强、胆识过人,正宜报效家国,何必为墨衣门做事,辜负了身手?”就算我武艺高强、胆识过人,还不是被他一招擒住,便是自夸也没有这般夸法。至于墨衣门,你知道什么?难道我不想离开么?想完能走得了么?虽然我并未答话,他还是说了下去:“既然人在江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在下一向问心无愧,随时恭候墨兄降临。”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眼睁睁看他抱拳为礼,道个“后会有期”,上马离开。

      虽然这次偷袭没有成功,但我也没什么损伤,晃晃脑袋仍觉匪夷所思。不过他承认侥幸,说明我准备不够充分,下次重来便是,必然不会辜负他的期望。我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心里明白,这次任务恐怕很难完成,虽然他饶我一次,下一次不见得这样走运了。

      吸取了树叶的经验之后,我更加小心翼翼,可是不管借助黑暗还是利用伪装,总是不能成功。他从不下杀手,认出是我就点到为止,客气地说几句话,送我离开。我的行刺活动一直没有停,却越来越绝望。即使偶尔能占到先机,我确实打不过他,他甚至不需要拔剑,一双肉掌便能抵挡住我颇为自傲的凌厉刀法,多则三五十招,少则寥寥数招,即可分出胜负。更令人心寒的是,不管我使出什么招式,他用来用去,只有一套三岁小孩都会的太祖长拳。

      他当然会各种武功,当然有精湛的剑术,但是对付我,还不需要。我从没见过有人能把这套拳法用得这样好,一招一式妙至毫巅,看得人心旷神怡,恨不能拍案叫绝。这拳法我也会,但是没想过要这样用,我试着去理解他的招数,去领会他的精妙,如饮醇酒,自醺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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