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Chapter 11 ...
-
Chapter11
她就立在灯塔高处,耳边是呼啸风声,空气冰凉,呼吸间似乎都能嗅到纯净透明的雪山味道。
她站在这里很久,四肢麻木,脸颊被风吹得僵硬。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腾”声,连连几下。
楚洛回身望去。
这里和北京恰是地球的两极,但她知道,那是家的方向。
隔着粼粼水面,她望着来时这座依山傍水的小城,小城内的万家灯火明净温暖,却遥远而陌生。
过几秒,又是“腾”的一声,一朵淡紫色的烟花在夜空上方炸开,照亮漆黑的夜空。
六月二十一号零点整。
仲冬节到来了。
对南极大陆上的居民来说,仲冬节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
从这一天起,南极大陆的冬天即将结束,黑夜越来越短,白昼越来越长。
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楚洛闭了闭眼睛,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
她也已经二十八岁了。
她掏出手机,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被接通。
没有人说话,话筒中是两人静静的呼吸声。
不用说话他们也能辨别出彼此,尽管这默契看来实在讽刺。
最终还是楚洛首先打破沉默:“陆琛,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陆琛的声音低哑,涩涩的:“……糖糖。”
“我在乌斯怀亚,是零点,刚才城里有人放了烟花。”她的声音渺渺茫茫,隔着重重电波,越发显得虚幻。
“糖糖。”他再次叫她的小名。
楚洛握着手机慢慢蹲下来,最后坐在了地上,她的身子往后靠,仰头看满天繁星,“你现在在北京吗?”
隔了很久,电话那头传来陆琛的回应:“嗯。”
“有很多年了,我没有你的消息。”楚洛握着电话,声音平静,“我听人说过,中国和阿根廷恰好在地球的两端。”
这是她所能抵达的、距离他最远的目的地。
可并不只是此刻,也许她一直都离他这么远。
“糖糖。”陆琛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线紧绷起来,“你在哪里?”
“我说过了,”她轻声答,“我在乌斯怀亚。”
“好。”她听见陆琛在电话那端深吸了口气,声音骤然紧绷起来,“说说看,那里的风景怎么样?”
楚洛在心里轻轻唱歌。
多想再见你一面,用心去怀念。
可她想她是再见不到他了。
楚洛轻笑起来:“陆琛,这么多年,你愿望成真,恭喜你。”
当年他那样决然地抛弃她,就是为了报复他的父亲。
兜兜转转多年,今日他终于如愿,将他的父亲踩到脚底下,踩到尘埃里,楚洛是该恭喜他的。
从小到大,陆父从未重视过陆琛这个儿子,而今他终于被这个儿子踩在脚底下,如今的陆父,恐怕也不得不仰视陆琛吧。
可是楚洛觉得讽刺极了。
她知道陆琛痛恨他的父亲,他恨他的冷酷,恨他的漠视,恨他从小到大亏欠他的父爱,可是陆琛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该是由陆父来给他。
楚洛握着手机,感觉四肢在冰凉的夜风中被一点点冻得冰凉。
她的声音很轻:“陆琛,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到底是恨你爸爸把你爷爷气死,还是正好借这件事情来对付你爸爸?”
陆琛打断她:“糖糖,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我没有。”她摇头,几乎是快意的。
她怎么会不舒服呢,她现在痛快极了。
这么多年,她就冷眼看着,此刻终于到了揭蛊的时机,她怎么可能不舒服呢?
她等了这么多年,从他当初为了和苏家结姻亲而抛弃她开始,到了此刻,他终于将他的父亲逼入绝境,楚洛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将真相告诉他的这一刻。
陆琛的生母早逝,可楚洛也听说过她的事迹,传闻她当年是圈内风传的“京城第一美人”。
家世贫寒却拥有稀世美貌的女子,仿若小儿持金于闹市中。
陆母有相爱的恋人,最后却不得不屈从于权势,与恋人分离,嫁给陆父。
美人好像总是不快乐的,结婚后她一直郁郁寡欢,生下陆琛后不久她便因病去世。
年纪还小的时候,楚洛困惑极了,她的陆琛这样好,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他,而且这人居然还是他的亲生父亲。
后来楚洛才明白,她这所谓的想当然其实自以为是得令人发笑。
女人常被欺侮,被辜负,可她们总有属于自己的方式来报复。
一如当年的陆母,一如今日的楚洛。
楚洛吸一口气,低低笑起来。
远处是皑皑的勒马尔歇雪峰和万古冰川,雪线下的森林郁葱茂密,山岚穿行于林间,风声裹挟着霜粒扑面而来。
“陆琛。”她的声音温柔又残忍,正如当初对待所有其他人一样,而今终于轮到他,“你想过陆爷爷是因为什么心脏病发的吗?”
当年种种发生的时候,楚洛还只是个孩子。可一旦她知道了冰山一角,剩余所有的事实真相便会接连浮出水面。
由始自终陆琛都认定是陆父是气死陆爷爷的元凶,可事实的真相也许是……陆爷爷知道他养育多年的长孙其实并非陆家的骨血,所以才被活活气死的。
陆爷爷根本就不是他的爷爷,他和陆琛根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每一字每一句,分明都是楚洛先前预想好的说辞,可到了此刻,她的喉咙却涩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除了这些,她还有很多话想问陆琛。
当初为了报复那个并非他生父的男人,他同苏曼青结婚,放弃了她,放弃了那个拥有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如今他得偿所愿,是不是真的就快乐了?
陆琛,你是个孤家寡人,哪怕报复成功,你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你后悔过吗?
可所有的这些话,楚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沉默得太久,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开口:“糖糖。”
“糖糖。”他仍旧是这样喊她,“你继续说,我在听。”
等了这么多年,楚洛想,自己是该报复他的。
可到了这一刻,她却并未获得预想中的快乐。
她等了太久,压抑了太久。
到头来却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糖糖。”她一直没开口,电话那头的人音调略略有些提高,“你想说什么,我都在听,你说话,好么?”
楚洛明白过来,他已经察觉到她的意图。
楚洛在呼啸的风声中仰起头来,眼泪划过她的脸侧,留下一道冰凉痕迹。
“陆琛,我恨你。”她的眼泪再度涌出来,声音必须很轻很轻才能不被听出哽咽,“我在阿根廷,乌斯怀亚,现在是六月二十一号,仲冬节,也是我二十八岁生日……但是再见。”
楚洛将手机从耳边移开,陆琛的音量越来越高,向来冷静的他鲜少失态,可此刻他的声音都变了调:“糖糖,糖糖……不要挂电话!我求你不要挂电话!”
楚洛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屏幕仍亮着的手机扔出,扔进无边黑夜中。
那一点声音被吹散,散落在风中,在水面,在万古冰原中。
世界再度安静下来。
夜风习习,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
楚洛抬起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她哆嗦着解开围巾,从颈间摸出一条项链来。
一条银质项链,上面套着一个戒指。
银质项链还是十五岁那年,她和陆琛第一次外出约会,他在路边小店买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戒指则是二十三岁那年陆琛向她求婚时的那一刻,八克拉的钻戒,在暗夜里也熠熠生辉。
这就是她的全部了。
这五年来,哪怕她做过再多再甜再美的梦,可陆琛终究是没有娶过她。
没有婚礼,没有祝福,没有结婚戒指。
一切都只是她的梦。
她只余下这只求婚戒指,八克拉的石头镶在上头,衬得她好像一个笑话。
楚洛将那条项链摘下,顶好的火油钻,白色光芒在她掌心闪烁,隐约透出一点微蓝来。
真美呀,像是一滴凝固的泪,聚于她的指间。
楚洛抬手,用力将那一串项链掷出,那光芒在夜空中一闪而逝。
她已经等了整整五年,她这辈子都再等不到了。
楚洛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往前走了一步。
七层楼的高度,从这里摔下去,头先着地,身体随后落下。
运气好的话,并无痛苦。否则要忍受许久折磨才能死去。
她听说过,跳楼死去的人,表面上看不出来,可身体却是软绵绵的,因为体内的二百零六块骨头会一节节摔碎。
可是无所谓了,她不在乎。
楚洛踩上灯塔边缘的铁质护栏,上面锈迹斑驳,她才踩上去一格便是剧烈的晃动。
她扶着护栏,一格格踩上去,然后整个身子越过护栏,踩在灯塔边缘。
都说热恋的情侣要去伊瓜苏大瀑布,她来过阿根廷这么多次,却从无机会去看伊瓜苏大瀑布,好可惜。
楚洛闭上眼睛,缓缓松开抓住护栏的手。
耳边似有风吟鸟唱,再数三下……她感觉到自己被风拥抱。
她松开的手那一刹那,身侧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Holycrap!Areyoutripp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