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浣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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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皇朝深受边境匈奴困扰，嘉宁帝御驾亲征，逐匈奴三千里，俘获数千胡人入靖为奴。一时间，朝官乃至全国各地，贺表纷至沓来。嘉宁帝为纪念此次功绩，下令让数千俘虏建造一座气势恢宏、足以傲视群国的宫殿——昆仑宫。胡人芊茚被分至皇宫营造司。
芊茚虽是女子，干的却是与男子无异的体力活：佝偻着身子，背着沉重的石块，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石阶。在这里干活的人，只要稍有停歇，马上就会招来工头的怒骂和鞭笞。
芊茚因患了伤风，整个人昏昏沉沉。台阶爬到一半她便撑不住了，停在那儿直喘气。
“啪！”皮鞭毫无预兆地抽在芊茚的腿上，“叫你偷懒——”
冷不丁挨了一鞭，芊茚疲软的身子一缩，顿时卸了劲儿，背上沉沉的石料一坠，整个人从石阶上直躺躺地一路拖了下来，后脑勺砸在了广陵白玉铺成的地上，血缓缓摊开，仿佛一朵红牡丹在雪地上怒放。
芊茚感觉到，四周停滞了一瞬，大家马上又各自继续干自己的差使。工头瞟了芊茚一眼，喝命其他奴隶搬起散落的石料。
芊茚有点晕眩，整个身子好像游离在外，并不觉得疼痛。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顶戴花翎、身着官服的男子停在了芊茚眼前。芊茚看着这个异族的陌生人，只觉得他眉目生得十分好看。芊茚想到自己或许就要死了，这可能是自己见的最后一个人，不由自主地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男子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在血泊里朝自己微笑的奴隶。
“杨大人，娴贵人等着您请平安脉呢，快走吧！”
平安脉？杨少陵嘴角露出一丝冷嘲的笑，不顾太监的催促，挽了挽官服，蹲了下来，打开药箱，开始为芊茚救治。
此时，负责宫殿营造的司管监走了过来，阴阳怪气地揶揄道：“我营造司的事儿，什么时候也归你们太医院管了？怎么也没人通知我一声？”
杨少陵专注地上药，头也不抬地回道：“在这宫中，所有伤病疼痛，都是太医院管。”
司管监骂道：“你个小小太医，服侍皇上贵人便罢，跑到我营造司逞什么能？量她不过一个番邦女奴，也值得你尽心？”说着，司管监伸出一只脚，要在芊茚沾着血污的脸上踢几下。
杨少陵见此，抬手一挡，司管监足下不稳，顿时仰摔到地上。
杨少陵霍然起身，朝中宫方向拱了拱手，道：“圣祖爷赐太医院牌匾‘悬壶济世，仁心天下’，便是要我们救死扶伤，怜爱苍生。今日杨某遵圣祖爷遗训，在营造司出手救人，你有何不满，据实上奏陛下便是。”他声音不大，但却仿佛字字掷地有声，在场的人听见，无不心中一凛。
司管监见他那凛然的神色，摸着屁股爬起来，哼唧几句便灰溜溜地走了。
杨少陵救治的病人，倒没人再敢为难。芊茚在床上养了好几个月，等到她可以下床，昆仑宫也已竣工，众奴隶都被遣散至其他宫苑，单单芊茚被分到浣衣局。
浣衣局的宫女瞧不起胡人，纷纷将自己的衣服丢到芊茚面前，躲到一旁纳凉。
“哟，洗个衣服掂手掂脚的，你当你是娘娘呢！”一宫女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讥讽。
“初来乍到，姐姐们是在教你规矩呢！”
“啊呸！谁跟她是姐妹？俘虏就是囚犯，比宫女还不如！”
刺眼的阳光在地面上跳跃，芊茚用力搓着衣服，想起自己出身凄苦，从小便会察言观色、干各种各样粗重低贱的活，忍受难以入耳却又习以为常的辱骂。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搓衣服的时候，每一下每一下都似拼尽力气。
突然，“嘶”的一声，芊茚的手顿时收住了，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件明晃晃的黄袍上开了一道可怖的口子。
浣衣局顿时人仰马翻，鸡飞狗叫。
杨少陵正在给皇上请平安脉，浣衣局主事只好带芊茚在一旁低头候着，他压低了声音，骂道：“不知死活的小蹄子！都叫你连累了！”
芊茚低着头，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杨大人，请！”只见李公公送杨少陵出来。
杨少陵向李公公欠了欠身，带上小太监正欲离开。
浣衣局主事捧着撕裂的黄袍上前向李公公细禀：“这小蹄子把龙袍洗坏了……”
闻言，杨少陵看向那个低头站着的女子，只见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仿佛瑟瑟发抖。
他心中感伤：在这宫中，命如草芥，没想到，还是救不了她。
芊茚仿佛心有灵犀，忽然抬起头来，一眼便认出了杨少陵。面对着救命恩人，她微微张了张嘴，但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按照宫中的礼节，遥遥向他行了一礼，勉强一笑，眼眸里流露出感激。
杨少陵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就在此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
经过她身旁的时候，他略缓了缓脚步，低声点拨了一句：“汉文帝生活节俭，成文景之治而名垂千古。”然后脚步不停地如常离开。
芊茚忽的抬头，眸子里闪过一道光芒。
“回……回皇上，就是这贱婢将龙袍洗坏了！”主事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撕裂的龙袍，装出深恶痛绝、不共戴天的口气，以期将圣怒引至芊茚身上，明哲保身。
嘉宁帝正在练字，头也不抬，道：“哦？竟把龙袍洗坏了？怎么洗的？”
“皇上问你话呢！”主事低着头，回头狠狠剜了芊茚一眼。
芊茚抬起头，语调波澜不兴地说道：“回皇上，龙袍不是奴婢洗坏的。”
主事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芊茚，惊得头皮发麻，脑子里仿佛炸开了，嗡嗡直响。
“哦？”嘉宁帝写字的手顿了一顿，饶有兴趣地抬起了头，第一次正眼打量了芊茚，问道，“那是谁洗坏的？”
“皇上，汉文帝崇尚节俭，长年不添新衣，经年累月，竟致衣服破损，终成文景之治。如今大靖国运昌盛，圣上依旧体恤民情，戒奢从简，远胜古人，实乃千古明君！此事应由史官记下，传颂千古！”
“哈哈！”嘉宁帝向来好大喜功，闻此龙颜大悦，写完“千古明君”四字，将笔一掷，问道，“你，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芊茚。”
“听你口音，不是大靖子民呀。”
“皇上威名远扬，富有四海，万国来朝，天下子民，都是大靖子民。”芊茚字字清晰地答道。
“不必回浣衣局了，留在昆仑宫听差。”
数日之后，胡人俘虏、御前婢女芊茚，晋“芊贵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浣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