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侠情录》燕修篁

5、□□波暗涌客天涯

　　钦犯？

　　人人心里打了个突儿。

　　虽然在场的大多是江湖豪客，有的手中也不乏几条人命，但‘民不与官斗’，尤其不能明斗，是江湖道上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东厂番子惯常罗织罪名，大兴冤狱早已是臭名昭著，万一今天倒霉被“咬”住，那是反？还是不反呢？

　　正胡思乱想忐忑不安之时，这群锦衣卫的眼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梳髻娘子手中的襁褓上。

　　“把这婴孩抱过来，检察检察。”淡眉无须者阴阳怪气地说道，一名锦衣卫随之上前。

　　宁冲岩一把从梳髻娘子手中抱过那襁褓，略显惶急道：“公公，小儿尚不足周岁，秉性素弱，万望公公不要惊吓到他，敢问公公为何事要检察小儿？”

　　淡眉无须者一见宁冲岩这等俊美超卓的人物，也是一愣，阴阳怪气地说道：“钦犯刘球罪大恶极，已被满门抄斩，他的未足周岁的孙儿被人救走，杂家奉旨捉拿刘家的余孽，昨日在离此六十里的冯家集草坡附近，发现了二十来名锦衣卫、一只神鼻犬和四个江湖人的尸体，却不见有婴孩，现在方圆百里内所有的婴孩都要检察。”

　　众人闻言，怒火上撞。

　　刘球是本朝的翰林院侍讲，忠直敢言，因向皇帝弹劾大宦官王振专权祸国而获罪下狱，受尽炮烙等诸般酷刑，仍是傲骨不屈。有传闻说王振视察东厂大狱之时，手牵恶犬，勒令刘球屈膝下跪，刘球不应，王振捶其头说：“总揽朝纲，能奈我何？”刘球抗声说道：“除奸之志，虽死不改”，又注视恶犬道：“刘球如辜负国家，请食我肉。”王振暴跳如雷，命令党羽马顺处死刘球，而后肢解，恶犬居然真的不食其肉，后来残肢用蒲包包裹，埋于锦衣卫官署后的空地中，再后来，又听说被人夜闯锦衣卫署盗走骨殖，此事传至民间，凡有人心者都敬佩刘侍讲的忠烈气节，那王振犹嫌不足，向皇上进言灭了刘家满门，现在连一个未足周岁的婴儿也不放过，实在是令人发指。

　　宁冲岩苦笑道：“公公，既然是公干，小生自当从命，只是小生疑惑，未足岁的婴儿大都面目相同，公公如何辨认哪个是钦犯？想必婴孩的身上有什么表记？”

　　淡眉无须者尖着嗓子道：“那婴孩身上有没有表记杂家不知道？杂家另有高招，你不见门外有我锦衣卫的神鼻犬吗？这犬闻过抄家时那婴孩穿过的衣服，它的嗅觉是不会出错的。”

　　宁冲岩一脸紧张，讪笑道：“公公，按说让那神鼻犬嗅嗅倒也不妨，只是小生仅有此子，爱逾性命，担心那犬终究是只畜生，万一发了狂性，伤了小儿，或是小儿受了惊吓，这实在是…实在是……还望公公体察小生的爱子之心，让我将小儿的贴身襁褓除下，给那神鼻犬闻上一闻，效果也是相同的，恳请公公伏允。”说着，深施一礼。

　　那淡眉无须者见这书生仪容绝世，乃生平仅见，对自己又恭敬有礼，想他一个去势刑残之人受这样人物的礼数也颇觉得虚荣心得到满足，于是曼腔道：“那好吧，看你也是个识礼数的人，就用襁褓代替。”

　　宁冲岩喜道：“多谢公公！公公善行必有善报！娘子、锦儿来。”

　　他将襁褓放在一张空桌上，解开，那梳髻娘子白着脸，微微抖战着走过去，将内中的婴孩抱出来，小丫环锦儿从包袱里另拿出一件女衫，权当襁褓裹着那婴孩。

　　宁冲岩解了襁褓，拿在手中，以目视那淡眉无须的老太监。

　　“验验。”那厮又阴阳怪气地说道。

　　一名锦衣卫接过襁褓，走向门外的神鼻犬，将此物向犬鼻下一探，那畜生倒没什么反应，不过傅子轩是江湖上一流高手，眼力之敏锐异于常人，他发现那恶狗的一对眼珠子似乎一下变得有些迷离，心中微觉奇怪。

　　“公公，小儿是否已洗脱嫌疑了……”宁冲岩笑问。

　　“我们走。”那淡眉无须者尖声下令。马蹄的的，那帮东厂的番子们去得远了，大家齐舒了口气。

　　“弄得污脏，用不得了。”只听宁冲岩边叹气边亮出一只火折，吹明了火，将手中的蓝花布襁褓点燃，抛到店外空地上。他就负手立于店门当口，望着门外地上的蓝布襁褓化为灰烬，一身月白的书生袍被日光浸染，清新高洁，整个人笼在光中直如谪仙临凡，店堂内的人们看着他，个个也有些眼光发直。

　　忽然小丫环发出尖叫：“小…少爷，快，快，少奶奶她…”

　　只见梳髻娘子身子歪了下来，看情形象是昏晕过去了。傅子轩身形一闪，堪堪扶住，将她怀中的婴孩抢到手中。

　　店堂门口的宁冲岩，忽而抢步上前，速度之快令人疑心这位书生身怀高强的武功。

　　“碧桃”，他一把抱着梳髻娘子，声音都变了，“娘子，你醒醒！”他焦急地唤着，随即将三指搭在病人的腕脉上，略一沉吟，道：“锦儿，把你的发簪给我。”

　　锦儿哭着脸应了声，忙将一只发簪拔下交与他，宁冲岩用簪尖在病人的‘合谷’穴上压刺了一个小坑，缓缓拧转，真灵！那梳髻娘子悠悠醒转，低低叫了声：“小…”

　　“哧！别说了！”宁冲岩竖指在她的唇边，又如释重负地抱紧她，语声中含着笑意，温柔之极：“娘子，刚才可把我吓坏了，你没事了，只是赶路太累，又受了点惊吓，我们这就找客栈歇息，好好地休养几日”。

　　如此轻怜蜜爱，瞧得盛红蕉两眼放光。

　　“掌柜的，附近可有干净的客栈”？宁冲岩回过头问道。

　　祁掌柜今天免了破店之灾，又赚了不少银子，正对这位宁公子心存感激，连与他多说句话都觉得荣耀，忙殷勤地说道：“公子爷，我家宅子就在这酒楼后，院落虽不大，可是清静，还有两间空厢房，拾掇得也算干净，如果公子不嫌弃，就让少奶奶先在那里静养着”。

　　“如此，便多谢掌柜，请引路。”宁冲岩将梳髻娘子横抱在怀中立起身来，这才看见傅子轩抱了那婴孩，点头谢道：“多谢傅兄援手，烦劳君驾抱小儿同来。”说完急匆匆地随祁掌柜向后堂去了，傅子轩抱了婴儿，小丫环眼圈红红地拖着三个布包袱跟在后面。

　　盛红蕉和众师兄弟们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去。

　　一股酸烈的妒忌之火从盛红蕉的心底里窜了上来：“这女人有什么好！她看上去好象还比宁公子大三四岁，长得难看，弱不禁风，胆小如鼠，不是发抖就是发晕，这么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女人，怎么偏偏有宁公子这般完美又深情的丈夫，老天真不长眼！”

　　宁家娘子这么一病，好象遂了很多人的心愿。

　　傅子轩主仆当天就近找客栈住了下来，盛红蕉依样学样，也在附近找一家客栈住下，众师兄弟拗她不过，只好陪着，连夜飞鸽传书给盛剑山庄，这使得这个小小的西河镇在几日后，便齐聚了天目傅家、盛剑山庄这两大武林世家的精锐人物，由此也引起了朝野各方势力的关注，一场浩大风波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隐蔽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