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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杀手悲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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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笛声随风潜入,像朦胧的月光静静泻在院子里。女子负手而立,凝视着树下清瘦的身影。心随着这飘渺的曲子,缓缓陇上一种别样心绪。不知是一种相思,还是一种清愁,只是淡淡的、慢慢的沁入心里,静静的散开,缓缓的勾起心底最深的记忆……于是,原本的清淡逐渐酝酿成浓郁,原本的轻缓逐渐堆积成澎湃。心底最深的弦终于颤动,眼里积聚的泪也就呼之欲出……多少年不曾如此,可今夜竟被个少年撩动心绪……或许,他太像以前的那个他吧,同样的遗世独立,同样的清冷孤傲。没想到,这些年自己竟还将他锁在心底,女子自嘲一笑,迈步走进院里。
清秋一听到声响就停了吹奏,转身见是她,顿时有些讶异,急忙恭敬的行礼:“清秋见过九皇女!”
海红珊叹口气,“你我也算是师出同门,老是如此,岂不见外?我可真希望你叫我一声师姐呢。”说着走到石桌前坐下,轻道:“你就叫我一声师姐,陪我说说话,好么,小师弟?”
清秋看看月影下略显孤单的女子,轻轻点头, “大师姐。”
海红珊咧嘴一笑,轻轻应了声:“唉。”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清秋。
清秋有些拘谨的坐着,握着玉笛的手越来越紧。
海红珊叹口气,目光转向斑驳的花影。“你的笛声充满了相思,可是有什么想念的人?”
清秋一颤,心里涌出万般苦涩,自己想念的人可曾念着自己?这样朗月的夜里,她是在伏案看书还是在运筹谋划?亦或者陪着雪儿谈天说地?薛姨的信里不是提到她与雪儿的婚期么?呵呵,金童玉女,佳期如梦,即使抬头望月,恐怕也不会想到千里之外的自己吧。哪怕自己总是守在月下,用笛声倾诉,用心声倾诉……
海红珊看他面色苍白,竟又不自觉的想起同样表情的他来。呵呵,真是造化弄人啊,竟也是这样美丽的月下……她遇到吹箫的他,问他心里想着的人…… “那样幽怨的心声,只要有心的人总能听到的。只是……不知道吹奏的人希望谁能听到,能听懂;也不知道听到的人是否希望能听到,能听懂……”海红珊幽幽的诉说,不知是对面前的少年还是对心里的他。
清秋一愣,抬眼注视面前的海红珊,她……
“我曾听到同样的声音……”海红珊眯起眼,仿佛坠入回忆的雾里。“很美的声音……让人心灵颤动的声音……”让她颤抖着手想要将他拥入怀里,再不让凄苦染上他的眼眸。“可是,他等待的不是我,希望听到的人不是我。哈,多傻的人,明明知道她听不到,却还要每夜吹奏;明明知道她听到了也不会懂,还要继续倾诉……真是傻啊……”
清秋鼻子一酸, “是很傻吧……”说自己也说她口里的男子。
“傻傻的等待能换来什么呢?换来她的恭敬有礼,客客气气?换来她无意的一瞥,恭敬的关怀?”海红珊不自觉的抬高声调,似在追寻答案,又似在质问回答。“哈哈,为什么不放下呢……放下了就不会痛苦了!”
放下?!清秋苦涩的一笑,是该放下啊,答应师父要放下,告诉自己、命令自己要放下,可是,真要放下,谈何容易……
“放不下是么?”海红珊轻问,“哈哈,是啊,我也认为放不下……这么多年竟还会想起……可是,放不下的太多,心就满了……时间久了就会锁在角落里不愿再触及……然后心就麻木了……所以,有些人有些事总会被时间逼得放下……”
清秋咬紧唇,泪,瞬间滑落。
海红珊起身,轻轻拍拍他的肩,“随师父回山里吧,深秋了,要变天了……”
慢慢走出院子,身后又响起低鸣的笛声,如泣如诉,呜咽难续。呵,好一个固执的人啊。
“无量寿佛,既然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应该放下了,缘何还不放下?”清净的声音,无悲无喜,无怒无欲。
海红珊心里一惊,急忙向道长行礼,“师父!您这是到哪里去了?”
道长轻甩拂尘,叹道:“红珊,为师下山多时是该回去了。”
“这……师父难得下山,在虢封多住几日才是。”
“无量寿佛,”道长深看她一眼,“为师不想看到世间纷争又起,更不想看到自己徒儿毁了修为。”
海红珊一愣,只见道长绝尘而去,那吹笛少年竟也不见身影。空留下余音绝响:“爱恨情仇,放下是福!缘起缘灭,好自为之!”
或许几十年安逸让海玛人忘记了战争的可怖,或许远在天边的战火难以让人警醒。在裕凰攻占水昆的音讯传开以后,潜龙镇的人只是大肆议论了一番就又重归以往的过活。蓝凤翎却从听到消息起就绷紧了一根弦,冥冥中预感风暴已经云集,只是还没有过境而已。带给她压迫感的不只是战争,还有对目前状况的不清楚。原以为自己抛出的饵,应该有所回应,可惜风信子依旧忙着花船生意,俨然忘了自己似的,到现在仍没举动。那个吴亚朗也似人间蒸发了似的,没再显露身影。虽然无暇等人一直看着船只,可他的的确确没在船上。这一点,去了几次船上、并和晚秋等人玩捉迷藏的屏翊可以肯定的回答。如是,线索仿佛一下子断了,原本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又突然如鲠在喉。就连薛掌柜调查得来的消息也让自己失望:十全花船之所以比其他花船吃水深,想来是造船用料不同,并没有发现什么重物……
蓝凤翎叹口气,捧起茶杯轻抿。却见君翱快步进屋,“好消息,好消息,那选君使竟托薛掌柜送来请帖了。”
蓝凤翎一愣,急忙拿来细看。只见上面确实写着邀请自己到海蓝馆花雨厅赴宴。
“听薛掌柜的意思,前几日我们去造访于潜时被吴冠姬和白西婧看见了,认出你是旧识,这才打听到你住在这里,提了这请帖。”
蓝凤翎心里一阵兴奋,看来是白西婧要有所举动了,如是更好。
走到花雨厅前,轻轻扣门,没想到是吴冠姬亲自开门相迎。“哎呀,竟真是灵儿妹妹来了。”
“哪里哪里,选君使大人相请,灵儿真是荣幸之至。”
吴冠姬急忙拉她进屋,“快别挖苦我,灵儿妹妹还是叫我吴姐姐才好。白姐姐,你果真没看错,那日所见真是灵儿。”
白西婧也笑着寒暄。一时间竟真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热乎劲儿。
薛掌柜亲自送来午宴,见蓝灵儿正和她们聊得起劲儿。简单问候些需求,就适宜的退下了。
三人举杯畅饮,闲话家常。蓝凤翎见吴冠姬面色酡红,不再动不动咳嗽不止,急忙恭喜她身体康健。吴冠姬万分感激的看向白西婧,说都是她灵丹妙药的功效。蓝凤翎好奇的询问了一番,白西婧只道是得了朋友的偏方,也没再多说。蓝凤翎也就转移话题问清楚了吴冠姬成为选君使的始末。原来当日几日赏荷吟诗的事,不知怎么竟被传到了海清棠耳朵里。她历时起了怜才之心,本打算把当日的四人都找到赐官,无奈卫其颜、蓝灵儿找不到人,白西婧又以商贾身份推拒。唯独吴冠姬因着书香门第、才女名气,被上位赏识任用。
“哎,说来惭愧。白姐姐和灵儿妹妹哪个不是才华横溢之人,奈何让吴某捡了官职。”吴冠姬边谦虚的恭维,边叹道:“只是这做了官后,才知道做官难、难做官,两位不接这劳什子反而逍遥自在。”
“哈哈,吴姐姐何来如此感触?”蓝凤翎笑问。
“哎,切身体会啊。”吴冠姬端起酒杯灌上一口,“白姐姐这些日子跟我在一起是见到了。小小一个选君使,多大点儿的官?不过为天女选美罢了。那些个官绅乡吏就动了多少脑筋纠缠钻营。明里暗里,给银子的、送美人的;前面后面,攀关系的、求靠山的。一天不吃酒,没人替你张罗;一天不应酬,没人听你使唤。话说硬了,多有得罪;话说软了,得寸进尺……一个个说什么乡村表里、地方楷模,依我之见,全是些酒囊饭袋、声色犬马、蝇营狗苟之徒。”
蓝凤翎见她两颊发红,说得慷慨激昂,好不避讳,知她这些日子没少受了难为。想来也是,海清棠若真心爱才,何苦让她一个清高读书人来沾这些污浊之气。
“哎,冠姬莫不是喝醉了。可千万别这么说啊。”白西婧笑着解劝。
谁知吴冠姬已有了三分醉意,硬是上来读书人的牛脾气。“凭什么不能说啊。灵儿妹妹在,我才要畅所欲言。”
蓝凤翎笑着给她夹菜,“灵儿岂是乱嚼舌根之人。吴姐姐但说无妨。”
“呵呵,就算灵儿说出去,我也不怕。真真不想做这什么劳什子的官了。”吴冠姬摇摇头,突然悲从中来,“灵儿你可知道。我读了十五年的书,热桌子、冷板凳,夏忍三伏,冬耐三九,吃了多少苦。求得无非是一展鸿途替天女司牧一方,也落个青史留名、光耀门庭。可如今……一个选美的差事就打发了我十余年辛苦,让我如何对得起……对得起已故去的祖母、高堂,还有为我奔波的胞弟啊…… ”
蓝凤翎见她说着说着竟有泪意,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她现在是习惯了安慰男子,这女子……
“哎,既然冠姬已经打开话匣子,倒不如把所有委屈一并倒出。白姐姐也知你这些日子的难处……”
吴冠姬一听,竟真的泪眼婆娑,“哎,以前白姐姐问起家世,冠姬支吾不言,并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怕姐姐看低于我……外人只道我生于书香吴家,祖母吴乔舒是名流大才,却不知我并非吴家嫡孙。”
蓝凤翎和白西婧具是一愣,见她言辞恳切,也只能静待下文。
“祖母与祖父伉俪情深,育有一双儿女。女儿便是我的姑母吴玉娥,儿子就是我爹爹。原本家庭幸福美满,无奈姑母命薄未及加冠就溺水而亡。祖父悲伤过度,撒手人寰,留下祖母和爹爹相依为命。祖母念及膝下无女,不想让爹爹外嫁,于是用了招赘的法儿想求个上门媳妇儿。可京城女子凡是有些家世的自然不屑做这上门媳妇儿,何况祖母提出改姓更名的事儿。如此,爹爹一直没有成家,直到遇见娘亲。”吴冠姬有些赧然的停了下,又继续说:“娘亲本是行江湖的游商,对一些门面观瞻并不在乎……只是她喜武重商,不懂斯文,祖母对她不甚满意。可因着我和胞弟降生,祖母含饴弄孙也就不再计较这些。那时候我们一家其乐融融……”
吴冠姬像是陷入回忆,露出个孩子般的天真笑容。可紧接着就愁云满面,声音有些哽咽:“不知为何,娘亲突然性情大变,非逼着我与胞弟习武不可。我因为偷懒,被娘亲扔进了水塘里,那时候天寒地冻,我被从水里捞起来已经人事不知。后来就落下了病根,总是咳个不停。因为这事儿,祖母与母亲闹僵了,祖母抵死不让我再跟着母亲。爹爹夹在两边左右为难,日渐消瘦。后来,娘亲就带着胞弟游走经商,一年难得回家几趟。”
“祖母为我倾尽心血,盼我读书成才出人头地。可是就在我应考前一个月,她老人家得了寒症,卧床几日便撒手人寰。可怜她去时,口不能言,只拉着我的手不肯闭眼……”
吴冠姬说道此时,无语凝噎,泪如雨下,蓝凤翎万分心酸,万没想到这文弱书生有如此可怜身世。
好一会儿吴冠姬才止了哭泣,继续道:“祖母一去,爹爹便也病倒了……我因有孝在身不能应考,无法让祖母瞑目,一时间万念俱灰。幸好亚朗赶回家中,操持祖母丧事,照顾爹爹起居……”
亚朗?吴……亚朗?蓝凤翎心里大惊,见一旁的白西婧也面色凝重起来……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要接近吴冠姬……可是不敢露出神色,只紧握拳头,静待下文。
“哎,想我堂堂七尺女儿,竟不如他一届男儿有担当……小时候,他就护着我,长大了还要仰仗他照顾我……我不事生产,不懂经营,家里的产业也因着祖母病故、爹爹重病变卖了不少。要不是他定时送来银子,我真不知道如何维持生计……”
“那你娘亲就不曾回来过?”蓝凤翎问道。
吴冠姬悲苦一笑,“两年前爹爹去世,她匆匆来了一趟,没等下葬,就走了……”说道此处,她狠狠灌了一杯酒,只是握杯的指节泛白,心中怨怒可见一斑。
“那你胞弟呢?他年纪应该也不小了,总不能老跟着你娘亲四处行游吧。”白西婧问道。
“哎,”吴冠姬叹口气,“我何尝不想把他留下,想他一个男子要在外吃多少苦……可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肯。那次母亲回来,我跟她吵了一架,我要她当着父亲灵柩的面放过亚朗,别再葬送他的幸福。可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亚朗料理完后事也走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
蓝凤翎唏嘘不止,虽然知道吴亚朗是杀手,他母亲应该也是,可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感到可悲。有什么能比与家人相守更重要,尤其那做母亲的,既然有了家庭,既然有了幸福,何以还执迷不悟,非要搞得家破人亡不可。
“亚朗一直都很懂事,临走前还让我不要怨恨母亲,说她有她的苦衷。可我就不明白,有什么苦衷能让她如此冷酷无情?难道小时候那个温柔抱我的娘亲是假的……呜呜,娘,你可知我有多恨你……”吴冠姬说着拿起酒壶猛灌一气。
蓝凤翎见她没了理智,急忙起身制止。可发疯的人就是不好控制,蓝凤翎正想着如何应对,白西婧却一伸手点了昏穴,让她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