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景》是你太认真

41、黄昏

　　张善租的院子地方宽敞，收拾得也十分讲究舒适，胡婶一家又都是老实人，干活麻利嘴也严实，陈秀住在这里这些日子，颇受胡婶照顾，她本有些干瘦的身体慢慢丰腴起来，有了几分怀身妇人该有的孕味。那陈老爷本想带着妻女另寻住处，但见陈秀住得安心，调养得当，加之张善的连连劝阻，陈家二老才千恩万谢的暂住下来。
　　待用了早膳，行装打点妥当，临走时又交代胡婶好生招待陈家人，张善再才带上宝善和常安上马出城。三人一路朝边境方向去，因南国的秋雨下起来连绵，又分外的阴冷，加之道路泥泞，十分不易赶路，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待接近边境小镇，已是大半月之后了。说来也奇怪，靠近了边境，张善便发现，本阴冷的雨突然便没了，如同一道分水岭，天也分成了两片，十步之前的天还下着秋雨，十步之后却秋高气和了起来，天还是蓝天，云也还是白云。这是张善第一次在秋季时来这里，十分的稀奇，就连宝善常安也是连连称奇。
　　他们将披在身上的蓑衣脱了，连日来因为阴雨而盘旋在心间的不快也全消散了。望着小路两旁连绵不绝的群山，张善的心欢快的跳动着，快了，顺着这条路走到头，然后翻过最前面的那座山，木奎的部落便栖息在那里。他想象着木奎族人此时忙碌的身影。木奎正在做什么？娜迦一定天天盼着他过去罢，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用油纸包好的包袱。
　　马蹄欢快的在这条路上跑动，一直入了小镇，张善跳下马，牵着云朵径直往卢矿主住处走。一路走来，张善察觉了几丝异样，往日热闹的街上冷清了不少，不仅行人稀少，就连平日里常常穿插在道路间叫卖的小贩都没有了，只有客栈和商铺还开着，往里面瞧了瞧，也没什么客人。
　　到了卢矿主那里，大门闭着，宝善上前敲门，门开了个缝，门里的人见是张善三人，忙开了门请他们进去。卢矿主听到动静迎出来，虽还是殷勤，但面上的笑十分勉强。张善已顾不上客套，忙追问发生了何事。卢矿主长叹一声，道：“还是坐下再说罢。” 几人落座，卢矿主才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说了。原来，就在前两日，镇上突然来了一支军队，一来就将进山的路封锁了，镇上的人谁都不准进山。那日从白日到深夜，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军队，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进了镇子就直奔山上去了。据说，当时还在山上的人也都被陆陆续续控制住了，具体怎么个情形卢矿主也不清楚，总之，自那日后，山上不见一个人下来，山下的人既上不了山，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幸而镇上官府的人贴了告示，说是皇帝陛下已听闻南临山常有匪患滋扰抢掠，特颁旨，派兵上山，要肃清异族匪患，劝山上有矿的矿主们莫要惊慌，现今只是暂时封山，待匪患肃清，便可解除封锁，南国矿商可继续开矿。张青泉和张潇比张善早到两日，刚好碰着封山，张青泉当时就琢磨着要出大事，二人当日趁夜悄悄顺着侧山峭壁攀上了山，现在也没有回来。走前给张善留了封信，让卢矿主等张善来了就交给他。张善拆开信一看，果然张青泉在信中交代张善，让他在山下等消息，他与张潇先上山打探一番，若情况不妙，就寻机给木奎递消息让其避祸。
　　张善看完信，虽心知自己帮不上忙，但还是坐不住了，急着要走，卢矿主见他这样，忙拦着他道：“山上的人定也出不了大事，张大爷他们武艺高强，又是咱们南国人，定也不会有事。您且安心在我这等消息，这说到底也算好事，封山便封了罢。”他哪里知道张善心里所想。张善此时心急如焚，他心知北夏和笛迈这是要开战了，南国军队来的这般隐秘，木奎那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消息。他真后悔那日离开木奎部落时没有将这事明说，他心中一直揣着前世稀疏记忆，觉着木奎部落不会有事，可如今真要开战了，他又有不好预感。他执意要去山下看看情况，卢矿主也不好强拦。
　　此时天已近傍晚了，张善骑着云朵往上南临山的路奔去，宝善和常安也在后面追着他，等他出了镇子，快到山脚时候，突然见前方一股浓烟腾空，黑色浓烟越来越大，盘旋着扩散着，渐渐朝着更远方飘散，不一会，山那头已是一片黑云压顶。张善有些呆愣住了，脑子里嗡地一下，半晌才疯了般催马往前继续狂奔。等他到了上山的路口，果然见有身穿盔甲的士兵阻拦，张善跳下马，甩开缰绳，跑上前去，驻扎在路口的士兵提枪拦住他，张善顾不上这些了，只问着拦路的士兵：“山那头怎么了？怎会有这般大的浓烟？”那几个拦路的士兵隐晦一笑，嘴里却道：“你且退下，过几日自会知晓。”张善想往里闯，可刀剑无眼，又被后面赶来的宝善常安拦着，他们二人见到那狰狞黑云，都心知不妙，狠下心将张善往回拉扯，安抚张善且再等等，木奎首领定会平安无事。
　　张善只抬头看着那黑云，想到现在已是深秋，草原上的草定是黄了枯了，他们这是在放火呀！张善眼泪流了下来，真是歹毒啊，太歹毒了——枯草遇着了火，草原焉能保住，再这般烧下去，木奎他们还能躲过这场浩劫吗？这场大火，要让多少牲畜遭殃，一旦入了冬，又能有多少笛迈牧民可以熬过即将到来的严冬？他定定站着，看着前方，看着晚霞被黑烟彻底遮盖，看着黑云越来越大，越飘越远...
　　镇上陆续有察觉异样的人朝这边涌来，人越聚越多，可随着黑云越聚越大，越飘越远，鼻间已能闻到枯草烧化的味道，七嘴八舌的嘈杂声渐渐停止了，大家都安静地看着山那头恐怖的黑云，想象着草原上的笛迈人正经历着何等绝望的境地，此刻于笛迈人，就是人间地狱啊！有人已是心有不忍，连连叹息摇头，天渐渐暗了下来，陆续有人离开了，张善一直到天彻底暗下来，什么都看不到了，才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