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痴之离心》莳茶余幽

3、三

　　转眼过了秋日，风中已有了寒冬的凛冽，茶馆外的那些蔷薇早败得一塌糊涂，丛丛白菊也过了气，如不施粉黛的妇人的脸，只没精打彩的耷着。幸好还有几株白梅，欺霜傲雪的吐着芬芳，虽极冷极清，不见有丝毫的喧繁热闹，总是寥胜于无。
　　唯有离心室中的鲜花仍是一惯的娇嫩鲜艳，这一室的白色香花，不知她从哪里寻来，仿佛脱了天地四时的常理，不衰不败，非盛非灭，在时间流逝中凝成一副绝美的画面。就同离心一般，终年素黑衣裙，青丝如缎，一颗七窍心，眼眸宁沉静谧如不见底的古井，其中却有坚冰不化，无论历过多久，仍是那个玲珑剔透的女子。
　　由着天气冷了，浅浅也来得少些，十几日之间不过来一两次。来了总要耗上一日半日，言语间却眼见颓败，随着精神渐短，原本饱满的脸颊在几月之间瘦得嶙峋。
　　离心睢着她的憔悴，确有十分怜惜，可浅浅总笑着说，瘦了好，女孩子就要瘦瘦的才好看，这会连减肥的工夫都省了。只是她嘴上说着这话，眼中清澈如洗的光泽消失得一点不见，换上的却是游离的、深刻的抑郁，常常不知想着什么痴痴的出神，离心再三叫她时，方缓过神来，仍是装出一脸的笑。这样的女子，当真叫人心疼，同样空落落的眼神，同样失魂落魄的样子，瞒得住别人能瞒得住离心么？
　　时常拿话来试她，每每提到，少不得又要哭上一场，心心念念只说是要等他，终其一生不悔，这傻姑娘，怎么就一点都参不透。离心冷眼看着，她这个样子，不是因情，竟是痴毒了。心里是很怕的，总劝她想开些的话，没想到她却是认死理的人，离心再劝了她几月，总是不得进益。
　　就这样一日一日拖着，又至了开春，初春的时节，最是生机勃发，满目的柳绿梨白，映在失意人的眼中，更显得寂寞，可惜了外面一树如雪梨花，虽惹得些蜂蝶纷纷绕绕，但明媚鲜妍能有几时？最后终脱不过一场空。
　　离心这样想着，陡着瞥见对面的浅浅面白如纸，方才来时，就觉着她不寻常，果然心里有事。不由心里一凉，从前的浅浅，喜怒向来都写在脸上，高兴也好，难过也罢，总要絮絮拉着离心说个不停，如今却学得隐忍，本来伤痛最能让人成熟，于她，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知道自已不问，浅浅也不打算开口，便道：“浅浅，你若是心里有事不妨说说，说了有人听听也极好。”
　　浅浅听了这话，也不作声，只歪着头看离心，虽在盯着她，眼神却是散的，见着近在迟尺，却似隔着层层的纱幕，又如水中月色，看着可亲，伸手触时才知远不可及。
　　离心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看着她有些呆了，忙唤：“浅浅，你怎么了？”
　　她仍不出声，自个发着呆，离心以为她没有听到，正想再唤她，她却微微笑道：“我没事的，离心。”那笑也只嘴角勾起一点，眼神仍是焕散。
　　离心哪里会信，见她那样失神也不好再问，便款款起身取些新鲜白菊泡了宁神的茶给她。浅浅望着她的举动，人是木然，唯有眼珠间或转上一轮，待她坐下又道：“离心，我真的没事的。”
　　离心默然，好久才听浅浅再出声：“现在他已经订婚了吧。”她居然还是含着笑，那笑是惨然的，阴碜碜的，如同坟场中的夜枭，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离心正取了热水过来，听了她这话，手一抖，手中的青瓷壶摔得粉碎，壶中滚水尽数溅出，泼了离心满身，一股热气滚滚扑来，浅浅吓了一跳，忙过来拉她：“离心，你没事吧。”
　　离心全似不觉，抖一抖衣襟，那墨缎衣裙上的水珠便一颗颗的掉下，渗入地面，再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管一地碎瓷，忙拉了浅浅的手坐下，问道：“浅浅，你方才说什么，他订婚了？”
　　浅浅仍是那样惨然的笑：“是啊，他订婚了。”
　　没料到她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离心一时不知答些什么，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果然那人还是负了浅浅，他，终是一个虚情假意的男子，原来这是命数，任人再去逃避、再去挣扎也摆脱不了。
　　再坚难开口：“他订婚了，那你怎么办？”
　　浅浅摇一摇头：“他订婚，关我什么事？我喜欢他，又关他什么事？”
　　离心大惊，她不但没有想开，却是着魔了。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从前也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过，任那女子妍姿巧笑、婉转心思也逃不开为一个“痴”字枉送性命。这样不祥的话，闻之摧肝断肠，为什么还反复有人绝决的说出，是再也不想也不能听到。
　　强挤出几丝笑意：“浅浅，你同他都已是无望，何苦还要这般执着呢，这世上无数男子，难道就没有强过他的？”
　　浅浅本是侧着头发呆，缓缓抬起头来对着她，脸上还想装着笑，却早已笑不出来，反拉着嘴角眉梢都扭得狰狞，她一字字说到：“我也知道，知道我这样太蠢，可是我没有办法啊。离心，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我没有办法忘了他，离心，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行？”眼中已盈出了闪闪的水光，嘴角阵阵抽动，却还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那样的表情已近癫狂。
　　离心心中大恸，她又能怎么样？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人忘情断爱，那么，当年，当年也不会……
　　世人总为情所苦，若能有大般若，出离三界，便得无上圆满。
　　总要劝她：“时间长了便会好些，没什么事过不去。”这样的话，自已都不信，怎么能哄得别人信，只是还要不断的说，不断的说，或许说得多了，就真会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