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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逆风而行,大风雪刮得陆明轩脸上一阵阵生疼,他却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千里烟波是陆家家传的轻功,陆明轩从小学起的。记得小的时候,二叔常常逗他,施展千里烟波在陆家大院里跟他你追我赶的玩闹。

      如今在这凛冽的西北风雪中,却是他施展全身力气逆风追赶二叔,只为求一个答案。

      他知道凭自己的功力,拼尽全力恐怕也无法追赶上二叔,但内心深处,他似乎认定二叔会给他这个答案。

      他没有料错。

      一处矮坡上,身着黑色斗篷的陆天笑驻足等待着,脚边放着一具刚刚咽气的尸体。

      陆明轩疾奔过去,却在矮坡之下被陆天笑一只袖箭阻住了脚步。

      “别再进前了。与你说几句话,我就要走了。”

      “二叔!”陆明轩喊道。

      “明轩。”陆天笑的语气很严肃,绝不是陆明轩记忆中熟悉的语调,这让他一时竟有些陌生。“二叔曾跟你说过,自己做错过一些事,希望能亡羊补牢。这些年在家中躲避,我一直觉得心中难安。此次离家,虽是不告而别,但你父亲对此事与我心照不宣。他不愿意我做的那些事牵累咱们陆家,我便不可再以陆天笑的身份出现。你要记得,从今后,我不再是你的二叔。你的二叔犯了疯病,失踪了。现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与你无关的江湖人。他有什么样的秘密,你也全不用去理会。”

      “二叔!你别这么说!父亲和三叔,他们也都还挂心着你的事,打探着你的下落,只是……”陆明轩想说出三叔一直搜集二叔下落的事情,却又记起确曾听见父亲说过“全当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一时竟不知怎样说才好。

      “哈,”陆天笑闻言一笑,这笑声里倒是陆明轩熟悉的腔调,“你还是这个样子,太乖巧,少了变通。少跟你那些无趣的世家兄弟厮混,趁年轻出去游历游历,长长见识,少让你爹管着你!”

      “二叔……”

      “好了明轩,此番便算做你我二人的告别。你还年轻,别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我走了,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便是,少操这些心!”陆天笑打断侄子的话,转身欲走。

      陆明轩一急,上前一步,灵机一动便喊了出来:“你不就是为了花开现佛吗?”

      此言一出,陆天笑果然停下了脚步。

      “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风雪中一个浑厚声音从百步外传来,正是骑马疾驰而来的胡云。

      胡云翻身下马,站在陆明轩身边,却也没有进前。陆天笑似乎对这样的安全距离感到满意,又缓缓转过身来与他们对视。

      他笑了笑,对胡云道:“我认得你。”

      “我们交过手。”胡云淡然回应。

      “没错……”陆天笑似乎在回想,“你知道花开现佛,这很合理……难怪我之前没有见到赤胡……是了,你是这一代的赤胡。”他望向胡云手中的厚背刀,下了结论。

      陆明轩稍有些惊讶,看胡云默认此事,心中也便立即明了。观胡云前后行事做派,确实也不像只是赤胡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只是江湖传说中一直以为赤胡是一个人,而不知道“赤胡”只是一个称号,如今传给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你认识我师父?”胡云迅速抓住了重点。

      “我不认识那位赤胡,但却知道他。”陆天笑说,“我来此本也是为了见见他,搞清楚一些事。可他们却不在,我只好顺道研究一下你们这儿的机关门。”

      他说的是“他们”,胡云也立即明白了:“你是想找我两位师父,前代赤胡和苏小侠。”

      陆天笑笑了笑,没有否认:“花开现佛的事,是他们告诉你的?你又知道多少?”

      “无论多少,他们知道的,你知道的,都是我应该知道的。因为在这件事里,我们一家,都是身在其中之人。”胡云刻意很快抛出重点,因为他感觉得到,若不是与此事有直接的关联,陆天笑绝不会愿意与他深谈更多。

      果然陆天笑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直接问道:“你是谁?你家又是哪一家?”

      “姓方。”

      陆天笑闻言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如何证明?”

      话音甫落,胡云手中的厚背刀逆风扬起,一个飞身朝陆天笑横挑过去,刀身夹着风雪掀起一股回转之气流,向陆天笑身前袭来。这一刀使出来竟有千军万马之势,说是刀法,更似是枪法。陆天笑看着这一幕,却并没有挪动身形,甚至没有抬手,眼看着那刀尖堪堪停在自己胸前。

      “好枪法。”陆天笑又下了结论,“是方老侯爷的枪法。你是他的什么人?”

      胡云放下刀,声音低沉却清晰:“他是我爹,我当年的名字,叫方清远。”

      如果说听闻他是赤胡,陆明轩还能淡定以待的话,听到方清远这三个字,陆明轩却无法平静了。

      之前他已经知晓胡云是受谋反一事牵连的世家子弟,却不知道他竟是事件核心的方家子弟。

      当时的镇远侯方淮镇守锦州城,在云中一带声名远播。他战功赫赫,在军中颇有威望,民间也尊他是镇守西北、抵御外族的“门神”。方淮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方穆远从小是太子伴读,后来更是成为太子的护军统领,乃是太子最亲信之人。小儿子方清远年少有为,十三岁便跟从父亲征战沙场,建有军功,极得老侯爷宠爱,被当时的人戏称为“方小侯爷”。

      可是谁也没能料到,一夕之间,因为“花开现佛”事件,方穆远成了谋逆作乱的罪首,因助太子逼宫篡位,事败后被当庭射杀。而太子因以身体为靖皇挡箭洗脱罪首之嫌,最终被废为庶人,囚禁冷宫。老皇帝心疑镇远侯与此事难脱干系,又担心他拥兵造反,竟下令囚禁了方家身怀有孕的儿媳等十数人以作要挟。事后更封锁消息,命人携七道金牌急召方淮回京。方淮一出云中地带便即刻被羁押,却在押赴京城途中急病而死。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也有人说,是老皇帝不愿意见他,途中就命人赐了毒酒。方家被羁数人也因谋逆罪名连坐获斩。但方淮的小儿子方清远,却在方淮离开锦州城之前便被公告已经战死。没想到他竟然逃过一劫,来到了赤胡城中。

      这一点不仅陆明轩感到惊讶,就连陆天笑也是绝没有想到的。

      胡云——方清远似乎也知道陆明轩心中的震惊和疑惑,他很快给出了解释。“当时消息虽被封锁,但我父亲人望犹在,有人早早赶到锦州向我们报信。我听闻此事几乎暴怒,绝不相信我大哥会做出谋逆之事,甚至建议父亲直接起兵杀回京城,解救嫂子和我未出世的侄子。那时我只有十七岁,遇事冲动,我父亲却已看透,说自己不得不回,而且是有去无回。他给我下了药,趁我昏迷之际,命亲信将我送往与他有过交情的赤胡手中照看,更在锦州大营中设下灵帐,一方面伪造我已死的假象,一方面以此悼念我大哥。他本想以自己的人望,回到京城或可有一线之争,能救回我嫂子一干人等,不料却在途中遭奸人所害而死。而我,就在赤胡的庇护下留在了这里。”

      尽管在述说这些事时他已经算得上清晰而冷静,但仿佛也是压抑得太久,说完后,方清远深深舒了一口气。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对陆天笑说:“怎么样,现在你可以对我这个当事之人,说出你与这件事的关联了吗?”

      陆天笑沉吟了片刻,看了看陆明轩才道:“让他回去,我与你换个地方说话吧。”

      “二叔!”陆明轩闻言,一个箭步往前,“我既已在这里,你让我怎么回去?”

      方清远也接话道:“你想让陆家与此事脱开干系,但你始终是陆家人,又怎能分辨得清?该知道的,你不去说,他也总会千方百计去知晓。就像我父亲当年把我送走,以图保全,但这么多年来,我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此事的调查,始终身陷其中。”

      “哎……”陆天笑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奈。“也罢,便说与你们听。”

      “我此来赤胡城,是为了求证一件事,好为我当年犯下的错,亡羊补牢。”陆天笑开始慢慢述说:“我年轻时自视甚高,个性骄狂,总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在各个方面都是行家高手。当时尤其对机关与暗器之术感兴趣,结识了几位机关高手,其中有一对师兄弟,就是苏小侠与青云里。苏小侠后来隐退,接触不多,但我与青云里,实是彼此相争却又彼此欣赏的好友。不过我那时总憋着一口气要与他一较高下,一有机会就寻衅于他。在当初一众玩机关的好手里,还有一位不仅是世家子弟,还是皇室中人,就是现在的锦王爷。”

      听到“锦王”,方清远和陆明轩都更加注意起来。

      “我们三人那时关系不错,常在一起切磋,也约好只谈机关与江湖,不提朝堂之事。那时青云里便拿出过他师兄苏小侠留下的“花开现佛”模子,与我们观摩研究,也说给我们听过这机关锁匙背后的往事。后来我因为一些杂事时常在外游历,就渐渐少与他们相聚。再见之时,是锦王主动找我,说他与青云里一起研究了一门厉害的机关,是参照花开现佛而造。他夸大其辞,感慨此机关如何犀利,花费他许多金钱人力,颇为得意;又抱怨青云里此人总无常性,做事全凭兴致,半途而废,害他的投入打了水漂,想要请我帮忙完成这一机关。他以言语相激,我又确实对这机关好奇,便没多想,真的帮他完成了这个大型的“花开现佛”,更加上自己擅长的暗器之术。但在建造即将完成之时,我终于察觉到他的真实目的,也明白青云里就是因为发现真相,才早早逃走。”

      “你当时既然发现了他的目的,为何不揭发他?”方清远忍不住问。

      “我只是以为他有谋反之意,却不知他意欲陷害于太子一脉。我碍于这机关经我之手建造,如果暴露必然牵连整个陆家,只能旁敲侧击给我在朝的三弟透了风声。但三弟当时入仕不久,没有什么人望,在此事上无法帮到更多。为了让事情不至牵连到陆家,我只好装疯卖傻,将自己禁闭家中,也好让锦王对我陆家放心。太子一系谋逆、方家被害的事情发生后,我才意识到他竟是以此机关作嫁陷害他人,但我始终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

      说完这些,他顿了顿,看了看方清远,似乎有些愧疚之意,但后者却没什么激烈的反应,他只是淡淡地问:“是什么让你决定站出来查清此事?”

      陆天笑再次叹了口气:“这些年我始终心中难安,但苦无实证,单凭我一面之词,以锦王如今的势力,根本无法扳倒他。直到前几年,我辗转得知青云里已死的消息,才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龟缩在家中,不问世事。我多方查证,知道他当时逃离,将那花开现佛的模子带在了身边,其中还夹带了一份可做实证的名录,那上面有当时与锦王勾结陷害方家的一应人等签押之文书。青云里逃走后,锦王一直在四处找他,最后终于将他杀害,并夺得此物。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毁掉这个藏有证据的模子。”

      “这又是为什么?”陆明轩不解。

      “很简单,”方清远解释道:“锦王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需要把当初投靠自己之人的把柄握在手中,因此当初才会有这么一份签押文书。青云里想必将这份文书锁在了那机关之中,如果强行打开,便会毁掉。既然机关在手,文书也在手中了,锦王自然不会愿意轻易毁掉它。”

      陆天笑点点头:“还有一个原因。当初青云里曾说过,花开现佛之中还藏有一个关于前朝宝库的秘密。这个宝库不是一般的宝库,而是一座兵器宝库,这对在军中势力一直不甚稳固的锦王而言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这也是他不敢轻易毁掉这机关的原因。”他看向方清远:“我此次来赤胡城,就是为了向你两位师父求证此事,另一面,也是为了示警。因为锦王似乎也已经查出那个所谓的兵器宝库与赤胡城有关。而且若想要打开这个机关锁匙,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苏小侠能做到,所以他花尽心思要找寻你那师父的下落。”

      “我明白了。赤胡城的事情我会处理,至少能让他转移对这里的注意力。两位师父那边,我自有法子向他们示警。但我想你告诉我,那个机关锁匙,现在被锦王藏于何处?”方清远道。

      陆天笑摇了摇头:“这正是我下一步要查的事情……适才我已拷问过这个人。”他踹了一脚脚边的尸体,“他给了我一些线索……但我尚需查证。现在还给不了你更多。”

      方清远稍作沉默,从怀中掏出一枚木牌递给陆天笑:“好,你去查证,查确实了,用这个可以联络我。”

      他听完了整件事,却没有指责陆天笑,也没有苦苦诉说自家遭遇之凄凉,只是理所当然的与陆天笑站到一处,把他当作一条新的线索。也许是十年来,他已经愤怒过太多次,也或许是对这些事,他心中早有预料。现在对他而言,愤怒和悲伤都已经是麻木的,只有目标是明确的:

      查证此事,还父兄以清白。

      陆天笑接过了木牌,沉默了许久。终于才道:“我没资格劝你什么,但你已是方家唯一的血脉,望你珍重。此事我既已决定彻查,便不会半途而废。查证的消息,我会及时告诉你,但我应做之事并不会就此结束。”想了想他又转向陆明轩:“明轩,我本不欲你介入此事,但想来你如今也不会袖手旁观。”

      陆明轩没有说话,神色却已很坚定。只听陆天笑继续对他说:“此间之事,你绝不可细说与你父亲。之后所做之事,或多凶险,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说罢,他又深看了方清远一眼,一身千里烟波施展开来,就此消失在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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