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赤胡城》林斜阳

6、六、

　　胡云和陆明轩将情报整合起来，已有了一番大致的推测。想必陆天笑与这群人有着某个相同的目标，因此探听到对方即将前往赤胡城时，陆天笑竟不知如何先到了一步，又百般阻挠他们前往目的地。

　　“赤胡城里究竟有什么？”陆明轩忍不住问。刚问出口，他便觉得有些冒昧了。无论赤胡城内被觊觎的是什么，总归是别人的机密所在，这样直截了当，恐怕唐突。

　　胡云却大笑了着回答了他的问话：“自然是数不清的宝藏啊！”

　　“宝藏”之说，胡云答得干脆，陆明轩却是不太信的。虚无缥缈的宝藏之类，江湖中人很是热衷，但绝不至于让当朝显贵派出人马前来查探，也不可能让出身名门的陆天笑产生兴趣。

　　十里坡酒肆在赤胡城十里开外的一个土坡之上。占据高处，能查看往来人事，可谓是赤胡城设在城外的最佳岗哨。午时过后，风雪又大了起来，胡云带着陆明轩一路加速，终于抵达了酒肆。

　　这个天气，十里坡本来也没什么往来客商，两人刚刚抵达，就有小厮出来接应。迎上胡云，先询问似的用目光瞥了眼陆明轩，得到胡云首肯后才将内里情况一一告知。

　　“阿威他们早到了，押来的人都关在底下，现在火叔和曼莎都过去了。”

　　胡云点点头，利落地对小厮模样的手下吩咐：“我去里间，叫曼莎先过来见我。”脚步却不停，示意陆明轩跟上自己。

　　酒肆内摆设简单，乍看来和元丘镇上的酒馆也没什么不同，还要显得更简朴些。但陆明轩心中明白，这里既是赤胡城最重要的岗哨，其中的人物必定也都是身怀绝技之辈。刚才那接应小厮，手脚麻利，身材矮小灵活，双目有神，看来也是一名高手。

　　胡云带着陆明轩径自走入了一个隔间，大马金刀坐下，拎起桌上的酒壶倒了碗酒递给陆明轩，献宝似的道：“来喝一碗！这酒可比我带到元丘镇上的那些还要好！”那模样与才在手下面前沉着吩咐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明轩接过酒碗，忍不住笑了：“你倒有心情，还记得给我推销你的好酒。”

　　“喝好酒就是美事，还要看什么心情！”胡云爽朗一笑，“你别担心，一会儿来的那位，就是我说的审问能人。有她在，肯定能问出个一二三。”

　　正说着，就听闻一阵有节奏的铃铛声响越来越近，隔间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随后红纱摆动，见得来人竟是一名美丽女子。女子一袭红色纱裙，腰间系着金色铃铛，身上披了件黑色坎肩皮袄。黑色的长发微卷，皮肤白皙，面孔看来有几分戎族血统，棱角分明，很是出挑。在这飞雪风沙之地待了许久，向来恪守礼节的陆明轩也禁不住眼前一亮，多看了她几眼。

　　“哎呦老大，你从哪儿骗来一个这么俊的小哥啊？”女子声音略有些沙哑，说话慢条斯理，语音带着些笑意，更显得有几分魅惑色彩。说话时她更一直上下打量着陆明轩，眼神十分直接。

　　陆明轩倒也不觉尴尬，知道她必是刚才那小厮提到的曼莎，也是胡云手下的审问能人，便大大方方地点头笑笑：“在下陆明轩，曼莎姑娘好。”

　　胡云摆摆手：“这可是正经的公子哥，曼莎你别闹了，咱们直接说事儿。”

　　曼莎看着他挑了挑眉，刻意向陆明轩施了个标准的闺秀礼：“见过陆公子。”随后又抬眼有些挑衅地望了望胡云。

　　胡云长“嘶”了一声，伸手在她额头上作势一弹，曼莎笑着躲开了。陆明轩看在眼里，知道他们必是十分熟悉的朋友，也觉有趣。

　　笑闹过后，三人正色起来，将前后得到的情况一一讲出，曼莎听后也很赞同他们的推测。

　　“两个人已经被我们分开关着了，有这些消息在手，分开来审问，应该不难问出。交给我就好了。”曼莎自信地说。

　　胡云起身：“好，我跟你去看看。”说罢跟曼莎一起走出。想了想又转过头来对陆明轩眨眨眼，“你就别去了，在这儿喝酒吧！”

　　陆明轩明白他们自有一番审问手段，恐怕也有些赤胡城的机密事情不便让自己知晓，自然不打算跟去。他坐下来将关于二叔陆天笑的事一一梳理，越发对自己这位离经叛道的二叔好奇了。

　　陆家家风严明，陆明轩从小便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知道长辈们喜欢的孩子是什么样子，便力求让自己做到最好那份，从而得到父亲更多的赞许和重视。在父亲面前，他永远是端方得体的，却也远没有那么亲近。但二叔却不一样。

　　二叔陆天笑是陆家的异类，天资很高，却对苛刻的家规视若无睹。仗着本事高，年轻时也曾与父辈闹翻，离家闯荡，修得一身不羁的江湖气和一肚子杂学本领。作为子侄辈，孩子们都喜欢与二叔相处，听他讲江湖中的传奇人事，看他显摆那些有趣的小手段。但二叔“疯了”之后，他那个院落就被刻意隔绝出来，越发显得冷清，只有陆明轩每日都去探望。除了最初一段时间的躁狂，他倒不觉得二叔真的犯了疯病，只是与他从前洒脱不羁、谈笑风生的样子相比，看起来总有些落寞。

　　陆明轩还记得，在失踪前的那个秋天，披着单衣的二叔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一地的落叶。陆明轩走过去，想劝他进屋，喊了许久二叔才有反应。

　　“轩儿啊，”陆天笑突然开口：“你说做错了事，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啊？”当时的陆明轩愣了一下。

　　陆天笑又摆摆手：“罢了。你来给二叔讲讲亡羊补牢的故事吧。”

　　亡羊补牢……二叔的离开，就是为了这个吗？他要补救的错事，究竟是什么呢？

　　天色渐晚，陆明轩被安置到一间客房之中，有人送来简单的酒菜。胡云中途出来过一阵，询问他一些关于当朝权贵的情况，可惜陆明轩对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不甚了了，也只能说个大概。

　　用过酒菜，陆明轩闲极无聊，出了客房想随意走走。店内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大约是听过吩咐，并不拦他。他又怕在店内胡乱闯荡，会撞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后只好出了店门，迎着寒风飞雪蹓跶到酒肆的旗帜边上，在黑暗中远远眺望。不一会儿，肩上发上便都是一层白霜。

　　本是练武之人，陆明轩倒不觉寒冷。生长于江南的他从不曾见过如此大的风雪，虽然也曾跟随长辈前往京城，见过北方的大雪，但这大西北的凛冽又与那些截然不同。风雪中，总似有兵戈之声，令人胸怀激荡。

　　他想起从前听二叔说过的那些游历江湖的往事，突然也想要效仿一回，做个叛逆的陆家子弟。又想起自己这回擅自出门寻找二叔，已经是二十年来登峰造极的叛逆，忍不住自己笑起了自己。

　　“这么冷的天儿站在这儿陪着个旗子吹风，也亏你笑得出来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明轩一转头，果然看见了胡云，便对他笑笑：“想看看你们这绝佳的岗哨，都能看见点儿什么。”

　　胡云走过来和他并肩，指着北边道：“反正天儿好些的时候，在这儿就能望见赤胡城的灯火了。可惜现在这天儿，你是看不了。”

　　陆明轩想了想，终究是有些好奇：“大哥，你从小就在这赤胡城长大的吗？”

　　“怎么？”胡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酒囊，仰头喝了一口笑答：“陆小哥想摸我的底？”

　　陆明轩摇摇头，向胡云伸出手，后者很默契地把酒囊递给了他。他喝了一口才说：“我觉得你不比我大几岁，阅历却很多，不像是只在一个地方待过的人。我呢，从小在家宅中长大，连出几趟远门，都是长辈们规划好的，照做就是。这还是我第一次凭着自己性子，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胡云片刻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接口道：“家中有长辈为你挂心规划，也未尝不是好事。阅历多与少，也不全凭自己心意，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多半是无奈事。”

　　见陆明轩看着自己，他又抓抓头笑了：“我随口一说，你别放心上。哎，我说咱俩在这儿吹什么冷风呢，进屋去暖和暖和吧。我看曼莎也该问出个大概来了。”

　　果然两人前脚回了酒肆，就看见曼莎神情严肃地从内间出来。看见两人，曼莎先拉过胡云，在耳边说了几句话。胡云听后皱起了眉，示意曼莎跟上，往楼上客房走去。又转过头对陆明轩说：“陆小哥，你也来。”

　　三人进屋，曼莎先掩上门，这才落座，拿起桌上的酒坛子便喝了一大口。

　　胡云等她喝完，才指指陆明轩道：“你问到的事儿跟他也说说吧。”

　　曼莎审问了一天也是不愿再故弄玄虚，不比先前说话那样慢条斯理：“两件事。第一，这几个人，都是锦王的家将。”

　　“锦王？！”陆明轩一听便是一惊，胡云虽然在楼下已经听说了，但脸色还是十分沉重。

　　锦王是当今皇上的幼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与太子关系亲厚，在朝中风头无两。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王爷，怎么会为了西北蛮荒之地一个传说中的所谓“宝藏”大动干戈？

　　“第二件事，”不顾他们的反应，曼莎继续说出第二个消息：“他们来赤胡城，确实是为了城内的一个宝藏，但重要的不是宝藏里的东西，而是宝藏外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