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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二章 ...

  •   找到那张老照片是前天晚上的事儿,照片里的我还是童言无忌会对各种无聊事也问东问西的年龄,母亲也还美丽得仿佛永远不会变,而在我们中间的藤椅上还坐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血缘上讲她是我的祖母,但我们只见过那一回,我甚至没能记住她的名字,而当时我的德语词汇仅局限于“你好、谢谢、再见”,不巧的是她对英语也并不熟悉,我与她说过的话都寥寥无几。

      然而再下一次听到她的消息便是她的去世,按照她的遗嘱,我是她遗留下房产的唯一继承人。那是在基希海姆镇的一幢二层建筑物,漂亮但有些老旧,正处于要住的话便是时候得翻修,而要卖掉又卖不到好价钱的尴尬状态。可这遗产并非重点,听闻这一切时我心里突然有些空荡,像是失去了什么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与祖母相处过的时间太短,但我知道她是位好太太,我很遗憾没能有那个机会多了解她一些,而现在也再也不会有了。

      但工作的忙碌足以让我暂时忘记这些,很快文件夹着老照片被其他报表合同淹没,再次将这些翻出来已是一年以后。因此面对照片里的自己,没丢掉的记忆劈头盖脸地涌回来,我在椅子上坐下,决定偶尔就任由自己像这样沉进去,陷下去,最好也别再浮上来。

      房门前的电车轨道、花园里缠上白栅栏的红蔷薇、餐桌花瓶里的粉色波斯菊、从烤箱里捧出冒着香味儿的巧克力蛋糕……过去的画面突然变得栩栩如生,直到思绪被敲门声打断,然后玲央便推门走进来,看到我手中的东西后他眼帘垂了垂:“如果你还是不打算去看看,你就是时候把它卖掉了。你知道的,小征,我是指那套房产。”

      他的话却起了反作用,我一念之间便打定了主意,放下照片抬头看他:“玲央,帮我订一张去德国的机票,”见他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我轻轻叹口气补充一句,“我会去看看的,那里毕竟是我祖母度过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你可用不上那套房子,要知道你认识她的时间还不及你认识我的,严格来讲,她只是个与你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她是我的家人。”

      语气兴许太严肃,或者就是眼神太具攻击性,我说完这句话,玲央便陷入了沉默,低头在记事本上写下些什么。不管怎么说他是个优秀的助理,我正想着是否该说句“别在意”,他却若有所思地重新抬起头:“从法兰克福到海德堡的那段路,需要我请人开车送你吗?”

      会心一笑:“不用,我会自己乘火车过去。”

      ……

      这便是为什么我此刻正站在沿街的一幢外墙漆成鹅黄色的房子前,钥匙顺利打开了门锁,发出悦耳的咔嗒声,我莫名觉得心情有些复杂。门牌上还写着前屋主的姓名,我这才知道祖母名叫玛德琳娜,是个美丽的名字,可我却从没能这样叫过她。因此在转动门把时我不自觉地轻声开口:中午好,玛德琳娜,我回来了,只是很抱歉,诗织没能回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正要推门走进去,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我扭头,竟发现方才遇到的那位管风琴师正立在隔壁的房门口,一边找出钥匙,一边三分鄙夷地将我从头打量到脚。

      没想到他竟然是玛德琳娜的邻居,真是叫人多少有些惊讶的巧合。“这里的女主人是我的祖母,”我斟酌着用辞,并不打算说太多,“我是她唯一的直系亲属,现在她去世了,我认为我有必要回来一次。”

      “她是一年前去世的,而你却现在才来。”

      “没错,一年前的今天,我很抱歉到现在才有时间来这里。”

      他显然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他张了张嘴犹豫片刻,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走进自己的房子,将整个世界关在了外面。我心知肚明这世上对我——或者是对我的姓氏——颇有不满的人绝对不少,但这位以他除敌意以外的某些其他微妙的东西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瞥到他门牌上的名字:绿间真太郎。

      街上再次只剩下我一人,下午的太阳使街边天竺葵有点发蔫。我深吸了口气,推开门走进了房子。

      本以为眼前的会是落满灰的家具、浑浊的空气、餐桌上会有昆虫尸体与干枯的花朵、拉开窗帘阳光会映出反着光的尘土飞扬。但这一切的想象并未出现,房间里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屋主人一直都在。这可委实叫我有些惊讶,毫无疑问,有人一直在帮着打扫这个被遗忘了的角落,并且尽心尽力到让人感动的地步。

      不知为什么,我毫无根据地便想到了隔壁的那位绿间先生。说来惭愧,对于玛德琳娜的了解,他可远远多过我。我可以有无数理由:孩童时期父亲给我安排了太多的课程,要求与期望铺天盖地地来,因此他不会给我休息的时间;而工作后财富和成功又接踵而至,于是我也不再给自己留出空闲时间……可借口再怎么好听,事实仍旧是,我对于祖母而言是个糟糕的亲人,就这样。

      上楼时发现楼梯边的墙上错落有致地挂着裱以原木相框的照片,我很容易地从中认出了年轻时的玛德琳娜、学生时期的母亲,以及有名我并没有半点印象的男子。从相片里他望向祖母的眼神推断,他该是我那早早离世了的祖父。

      我沿着楼梯一路向上,看相片里祖母的红发在按时间推移的一张张中渐变成白色,而母亲也从会苦恼于粉刺或雀斑的年龄成长为那种光是站在那里便足以让人心跳不已的女士。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你一路走过,便看到一段完整的人生。而在楼梯尽头,我有点惊讶地看到了与我那张一样的照片,它就那样挂在最醒目的位置,嵌在最精致的相框里,若非对它的重视无与伦比,这张合影绝不会有这样的殊荣。猛地想起那回也是玛德琳娜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我突然有些伤感。有些人生你还来不及经历那便过去了,就像有些人,你还来不及多了解他们一点,他们就已经消失不见了,永远地。

      话虽如此,我却仍认定自己必须去看看她,或许再对她说些话,即便她没有可能听到。因此在安置好行李之后我便出了门,沿着小镇寂静无人的路向安葬着她的墓园走去。

      按照我先前查到的路线,墓园该在从小镇通往海德堡老城的半路上。沿途的一个转角处我好运地邂逅了一家名叫“Maytime”的鲜花铺,门口的牡丹与玫瑰熠熠生辉,花瓣上还挂着剔透的露珠,一位粉色头发的年轻姑娘从一大束郁金香中抬起头,鼻梁与双颊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

      “先生,您要买花送给谁么?”她笑盈盈向我走过来,将整理过花枝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

      “一位夫人。”我这个回答倒是不假。

      “那她一定是位幸运的女士。”

      “她是我祖母。”

      “啊,抱歉,”她一只手捂住嘴巴,为自己错误的猜测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那么,她喜欢什么花呢?我想想……康乃馨怎么样?”说着她捧起一束鹅黄色、边缘带一些浅粉的石竹科植物,十分讨人喜欢的花朵,可我的视线却不由越过她肩膀,落在了一束波斯菊上。

      脑海里闪过祖母家中的照片里,有一张中便是祖父将一朵浅粉色的波斯菊别到妻子的发辫上,画面中的玛德琳娜眼睛明亮清澈,看向丈夫的眼神仿佛是永远也看不够。而在她的花园里也曾种有一大片这种花,当年的我忍不住摘下其中白色的一朵,被母亲看到后,她蹲下来,示意我将那别到她的发髻上:“征君知道波斯菊的花语是什么吗?”

      “纯洁?自由?真爱?”反正大多都是如此。

      “是怜惜眼前的人哟。”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捧住我的脸颊,红宝石般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可当时的我却没能读懂她。

      这个场景倒是提醒了我,于是我指了指女孩身后的波斯菊,请她为我扎成一束。她是个贴心的姑娘,花枝在她手里被束成了婚礼捧花般的精致模样,她还好心地附赠了些满天星点缀在花朵间,最后捆上粉色丝带并系成一个蝴蝶结。

      “您是英国人么?”将花束递到我手中时她眨了眨眼睛,双手背在身后,好奇地问道。

      “是的,”被看出这一点绝不会是因为口音不地道,我低头瞥到腕上的手表,立刻明白是时差表明了这一切,“您观察得很仔细,聪明的小姐。”

      她闻言笑得更欢,歪了歪脑袋,别在耳后的一簇头发垂下来:“谢谢您,先生。我叫五月,桃井五月。如果您之后还需要买花,记得我这家花店是镇上最好的。”

      “谢谢。对了,可否请问,您认识为教堂弹奏管风琴的那位先生吗?”好奇心驱使,让我在离开前多问了一句。

      “你是说小绿?自从先前那位琴师瓦格纳先生上了年纪,被家人接去曼海姆之后,他就是这块地方剩下的唯一一位管风琴师了,”她思索片刻,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便开口补充道,“不过在此之前,小绿本来是个外科医生,他从没提过为什么自己突然就不再从医了,从来没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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