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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一章 ...

  •   坐在从法兰克福驶向海德堡的火车上时外面天气晴朗,棉花样的云往草地田间投下阴影。在车站买的当日报纸草草翻了几页便不再看,我想我是时候给自己放一个小假,偶尔离开这些股票、生意或是金融危机。

      走廊对过的座位上是一对母女,七八岁大的女孩子头发上扎个大红蝴蝶结,瞪大眼睛将小脸贴上窗玻璃,好奇和惊喜地看这沿途的一切。

      记忆不由触景生情地延伸到自己同她差不多年龄的时候,类似如此的旅途父亲绝不会来,有的只是我和母亲。她喜欢坐在我对面,同一个坐姿可以保持很久,像那种屹立不动经久不衰的完美大理石像,笑容可掬春风化雨:“你在看什么呢,征君?”

      “阳光、天空、草地……”我回答,“如果周末能多些时候,我真想在路上随便一站下车,去看我没看过的地方。”

      她看一看窗外,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那是不行的,六日要劳碌做你一切的工,因为六日之内,耶和华造天、地、海和其中万物,第七日便安息,”她说着,笑盈盈看进我的眼睛,“不过,征君不相信这些?”

      我摇头,双手支在桌面上托起下巴:“如果天主真的存在,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幸和不公啦。”而母亲最终也将不会患病,父亲也不会吝啬于对我多笑两笑。

      本以为她会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可爱,可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征君好可爱。不过,神是存在的哦,只是他偶尔也会犯错。但要相信他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就像我爱你,即使沧海桑田,即使恒星泯灭。”

      物是人非,当时她眼睛里洋溢着光,别在耳后的长发红色瀑布般地从耳垂后柔顺地倾泻下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温柔的暖色调。可两年后这些都不存在了,她去世得很突然,回想起来,这使我当时心理上的痛苦堆积成山,而医生只能安慰说这至少使母亲生理上的痛苦减半,略过了漫长而效果颇微的治疗中那些疼痛、悲伤与无止尽的不安。在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走上过这同样的路线同样的土地。眼下故地重游,窗外是似曾相识的风景与好天气,却是比任何时候都更觉今非昔比。

      哦,对,碰巧同之前一样,今天也是个礼拜天。

      铁轨两旁的矮墙上断断续续多了些或精妙又或粗制滥造的五彩涂鸦,走下车时我看一眼手表,猛然想起,这正好赶得上小镇教堂的弥撒。

      那是母亲的习惯,她是个天主教徒,即便是远离伦敦回到故乡小镇,她也不会错过这个仪式,顺理成章也就捎上了当时的我。

      估摸着时间充裕,自己也没带过多行李,我便开始循着记忆里的路步向镇上的教堂。

      有些事情很奇妙,尽管我对自己的记忆力有足够的自信,但那次的旅程该是个短暂甚至平淡的经历,但点点滴滴却在我脑中无比清晰,清晰到仿佛就是在昨天,不希望来的还没来,舍不得放手的还没离开。教堂也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走进去时正赶上他们的弥撒。我默默在最后一排坐下,环顾四周,将眼前所见与回忆一一比对。

      天主圣母像、唱诗班、融进墙体的管风琴,一切都没有变,一切已不复从前,就例如当初弹奏管风琴的白发老先生已不在那里,取而代之的是位戴眼镜、绿色头发的男子,表情严肃得像我父亲,从没笑过以后也绝不会笑的那种人。

      天真烂漫时期不相信的东西放诸此刻我仍不会信,但迷信和信仰不划等号,我倒乐意于尊重他人的信仰。受氛围感染,我内心深处情不自禁随主祭一同默念着愿主与你同在,可潜意识里却恍惚瞥到身旁仿佛坐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身影,眼尾上挑,两腿交叠,凉薄启唇吐出一句:信仰缥缈虚无,世间真实,唯你和我。

      闭嘴吧,你这该死的。

      我阖了阖眼,再睁开时那红发身影已经不见。管风琴声悠然而止,演奏者将手指撤离琴键,我注意到他指尖一丝不苟缠着一层绷带,雪白布条一尘不染。兴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他突然抬起头,无比准确地让眼光穿过众多信徒,径直投向了角落中的我。下一秒他微微皱眉,角度不太好,让他一边镜片反射出碍眼的光。很好,初次见面便如此吝惜友好与微笑。于是我直勾勾将目光迎上他的回敬过去,深知自己此刻该看上去像是那种自命不凡的讨人厌模样。

      很快这便使那位绿头发的先生不太自在地推了推眼镜并移开视线,我轻笑,突然觉得这么做实在幼稚,心想若他一会儿再看过来,自己也许该让表情展露出些抱歉的意思,为我方才的稍稍失礼。但他没有,从那之后目光就一直正视前方,如同他不过是琴凳上的一尊雕像,与教堂同在,直到最后一秒。我回想起当年弹奏这庞然大物的老先生,现在的这位从某些方面上讲与他如出一辙,德国人典型的严谨与刻板直截了当写在脸上。

      至于我,玲央曾评价说我在举手投足间就几乎是电影里那种英国骑士的腔调,自大但彬彬有礼,孤高而威慑,偶尔说些并不好笑的玩笑话。因此作为对他直言不讳的“答谢”,我给了他一周在阿尔巴尼亚的假期。

      不过无妨,我只是来这里处理一些小事,顶多停留两日,不必与当地人发展友谊。无论那位绿发的管风琴师有多么不苟言笑,又或是他的习惯有多莫名其妙,当我回到伦敦,我们便再也不会遇到。

      于是在沉默与回忆中,我无言坐到了弥撒结束。同样的坐姿保持太久,腿稍稍有些发麻,我换了个姿势,视线里方才那位琴师身板挺拔地走向大门,手里不知为什么还托着只威尼斯水晶玻璃杯。人群开始散退,门口略显拥挤,经过我身边时,他一不留神与人相撞,脆弱的玻璃制品从手中滑落,眼看就要砸碎一地,我伸出手,赶在那落地前及时接住。

      “东西掉了哦,”我将高脚杯放回他手里,对他说出的“Danke”点了点头,“不谢,但我可否问问,为什么你会带着这个?”

      “幸运物。”他简短回答。

      有意思,我本以为他是那种更理性的人,相信这种东西可不符合他的形象:“那么,你是相信上帝,还是相信运气?”

      他祖母绿色的眼睛不太友好地眯了眯,表明他对我这个陌生的外邦人颇有微词。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开口,缠绷带的手指握紧了酒杯:“我相信上帝,但他没有义务无条件就给我一切我想要的,我只是在相信他的同时尽好人事。”

      嗯,不错的回答,那么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但他却突然反问:“那我是否也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每个人都可以有信仰,为什么这么问?”

      “但你没有信仰,你的眼睛里没有上帝。”

      我一时哑然,大概是被光线晃了眼,余光中隐约又出现了那个与我有着相同面孔的人,他大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嘴角扯出个三分讥讽的弧度。不由自主地,我缓缓开口,却有那么一刻几乎分不清说话的是我还是阴影中那个人影:“我是不信,但我仍旧是全英国最成功的投资商。你说,这是因为上帝,还是因为我自己?”

      他沉默片刻,长睫毛的眼睛闭上又睁开,视线从我身上转移到别处:“神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哪怕那些不相信他的。他给你更多的历炼,才在之后给你更多的凯旋。”说完他不再等待我的回话,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

      将这无聊的交流回味两秒,我莫名失笑,一句话对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绿色是魔鬼的颜色。”

      他脚步僵硬一拍,离开前语气低沉地回敬:“而红色,是背叛者的颜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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