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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重写 ...

  •   朱自清去世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发粮点,学生们不受控制。
      人群中严春明望着协和医院那近在眼前的小白楼,朱自清那慈爱和煦的面孔似乎就在眼前,他摸着长衫中的枪,在乱流中锁定梁经纶的身影。
      那一刻严春明眼前出现很多人的身影,有以身试法的谭嗣同,有拍案而起的闻一多,无数的身影在他心里混成一股力量,他挤到发粮点的至高处,警察这时已经把那儿都包围了起来。
      他刚刚上去就被人揪了下来,严春明挤掉了眼镜,又努力了一把冲上高处,捡起扩音器,对着底下和警察、军队硬碰硬学生们喊道:
      “同学们,同学们,安静一下!”
      梁经纶听到严春明的声音,他心里也十分复杂,严春明此时上台,无疑是送死。
      第四兵团这边已经抬起了枪,方孟韦和方孟敖同时举枪,大喊:“放下枪,不许开枪!”
      “疯了疯了!”徐铁英乱骂,曾可达也在现场,形势一触即发。
      严春明眼镜已经掉了,高度近视的他压根看不清底下的情况,但现在他心中充满了力量,他尽量平静,语气中带着深情。
      他说:“同学们,我们佩服朱自清教授的骨气。可真正理解朱教授,可真正读懂他的人,应该知道他对生活充满了热爱和眷恋。大家都晓得他的《荷塘月色》,但大家也不会忘记他的《背影》,那是伟大的父爱。他对于学生来说是个导师,更是位父亲,他希望同学们走好人生路。八年抗战,我们的国家满目疮痍,内战也打了将近三年。苦难的中国,总有一天要搞建设,未来的国家能不能富强,希望都在你们身上,所以,同学们,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徐铁英在怒吼,“把他拉下来,拉下来!共/产/党都上台演讲了,你们是瞎子吗!”
      警察和军队又纷纷举起了枪,枪声四起,学生们听了严春明的话不再殊死抵抗,纷纷有组织地逃散。
      方孟韦把严春明拉下来,护住他的身子,说:“教授,别说了!快走吧!”
      严春明扑倒在地上,拉住方孟韦的衣袖,道:“我来了,就不怕死!”
      一个子弹打在粮食袋上,方孟韦按住严春明,说:“教授,你不怕死是勇敢,可你死在这里就是可惜。你有知识有能力,就浪费在这里?”
      严春明摸到了眼镜,匆忙带上看到方孟韦的警徽,愣住了。
      方孟韦推了他一把,“赶紧走!”
      严春明没走两步,梁经伦出现在他面前,他一个健步扑过去揪住梁经伦的衣领。
      何孝钰看到了这一幕也扑了过来,“你们两干什么!还不撤离?”
      梁经伦被严春明扼住脖子,喘不过气来,“严教授,快走”
      眼镜在鼻梁上悬着,严春明一只手胡乱摸到了长衫中的枪,“我不走了,也走不了了。你也不能走,我不能让你再去祸害。”
      说着他便掏出了手\枪.旁边何孝钰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想到上线老刘跟自己交代,任何情况不再跟梁经伦汇报。
      再加上严春明此时的一举一动,她本来挽着梁经伦的手也放了下来。梁经伦感觉到了何孝钰细微的动作,他偏过头叹息着喊了一声:“孝钰...”
      何孝钰迷茫了,家与国情与爱,为何要在这里、要在此刻逼她做出抉择。
      可事实上,现实帮何孝钰做了抉择,严春明还没有开枪,几个中正学生的人冲过来护住了梁经伦,同时也将何孝钰推出人群。
      这边,方孟韦刚站起来,一颗子弹从他背后飞出来,直直射进严春明的后背,彼时严春明手里还握着那把枪。
      他眼睁睁地看着严春明倒在地上,周围还有不少学生都失控尖叫,方孟韦盯着严春明死不瞑目的尸体,感到无限的悲愤。
      他胸口一股怒火抬手就要向徐铁英所在高台开枪,千钧一发时方孟敖按住他的手,把人拉出人群。
      “你疯了!”方孟敖说。
      方孟韦低着头,双手颤抖,两只眼睛还没杀人就已经泛红,他没有回答,只因怒火越烧越盛,已经说不出话来。
      方孟敖捏住他的肩膀,“受伤的学生们都往协和医院跑了。孙朝宗已经带人过去了。”
      方孟韦猛抬头,“木兰还在那儿!?”
      方孟敖推了他一把,“那还不赶紧去,我去打电话叫何副校长来!”
      梁经伦和何孝钰被人拥着,跑进协和医院,孙朝宗的人紧随其后,把他逼到了住院部的楼上,梁经伦这才明白:徐铁英不是真要抓共/产/党,是想借抓共/产/党的名义,抓住他这个国民党,因为一旦币值改革实行,首先受损的就是徐铁英这些老派。
      梁经伦思绪万千,想他早年受何其沧恩惠出国留学,学经济学政策,并暗中加入了国民党,也是抱着一腔热血回国的,也是想拯救这个在战争中摇摇欲坠的国家。可如今,日本人是走了,阻碍国家建设的倒是自己人。
      楼下一声枪响,梁经伦这个军人竟然踉跄了一步,何孝钰扶住他。梁经伦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在这双眼里崇敬和信任已经慢慢消散了。
      “孝钰,我们躲一躲吧。”梁经伦说着,他的手摸到一间房门的把手,还未用力,门就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何孝钰和梁经伦一齐倒进去,摔倒在地,同时还伴着一声尖叫。
      梁经伦跳起来把房门关上,才看到谢木兰所在柜子旁边,惊恐地看着自己。
      “木兰!”何孝钰扑过去紧紧抱住谢木兰,“别怕,别怕。”
      谢木兰本来只是想看看房间外面的情况,却怎么也没想到冤家路窄,门外的人是梁经伦。
      谢木兰瞪大了眼睛,指着梁经伦说不出话来,梁经伦低头一看,发现身上不知何时沾了好多血迹。
      他上前一步,“木兰同学,这是别人的血,你别害怕。”
      “不——”谢木兰紧闭着眼睛,抱着何孝钰。
      何孝钰拦住梁经伦,“教授,别过来了,木兰身体不好,不能再受惊吓。”
      “孝钰”梁经伦这一声喊得极其痛苦,他说:“你不相信我?”
      “相信你?”何孝钰冷静地抬起头,“是谁说已经看到了那个新中国,那个如初生婴儿的新中国,在冉冉升起?但现在,你们的人还在外面枪杀同胞,这就是你所谓的新中国?是我不相信你,还是你从来就是在骗我。”
      梁经伦深吸一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说:“孝钰,我承认,我是骗了你。但你不能否认我同你一样,也期盼那个崭新的国家。那个自由民主,平等友爱的国家,孝钰...”梁经伦蹲下来,面对着何孝钰,“孝钰,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但我想你能理解我。”
      何孝钰的眼睛湿润了,在她的眼前,那个温和的书生形象越来越清晰,但这个形象后面还有一个穿着国民党军装的影子,紧随其后。
      砰砰砰!
      楼道里传来砸门的声音,一个男人高喊:“给我一间一间的搜!”
      梁经伦站起来,何孝钰扶着谢木兰也站起来,梁经伦背对着她,摘下眼镜用衣角将上面的灰尘和血迹擦干净。转头笑道:“孝钰,我这就出去。”
      “他们以为你是共/产/党,你出去不是送死吗?”何孝钰说道。
      “很高兴看到你还关心我。”梁经伦说,他伸手想抚上何孝钰的头发,但终究没有摸上去。
      外面搜查的声音越来越近,梁经伦把病房中的柜子打开,将何孝钰和谢木兰推进去。
      “别说话,别出声”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等到六点过后你们再出来。”
      何孝钰张了张嘴,而后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梁经伦将柜门关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一切得到了解脱,他或许还要伪装,但起码不用在何孝钰面前伪装了。就算何孝钰认为他是个“坏人”,也让他“坏”得坦坦荡荡吧。
      房门此时被撞开,七八个警察站在门外,“梁教授,徐局长请你去谈一谈。”
      梁经伦理理长衫,云淡风轻地道:“走吧。”
      警察特有的皮靴声音渐渐走远,何孝钰拥着谢木兰的手才放开,她虚脱地靠在柜子的内壁上,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谢木兰推推何孝钰,“孝钰,梁教授,他...”
      何孝钰偏头看了谢木兰一眼,“他怎么?”
      “是坏人吗?”谢木兰问。
      何孝钰摇摇头,眼睛放空,“木兰,这世上事情可以分好坏,人是无法判断好与坏的。”

      方孟韦带人冲到协和医院的时候,何其沧也刚好赶到,院内一片狼藉,一些学生看到方孟韦都躲到何其沧身后。
      何其沧白发苍苍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孟韦,别过来了,他们怕你。”
      方孟韦摘下帽子,“何伯伯,木兰呢?孝钰?”
      何其沧摇摇头,“没看到啊”
      “什么!”方孟韦大喊一声不好,转头跑回吉普车上一路狂奔到西山监狱。
      西山监狱门外,一对一对的学生和老师手被拷着高墙里面走。
      方孟韦跳下车,直冲到孙朝宗面前,“孙秘书,我这个警察副局长是被撤了吗?!”
      孙朝宗一愣,淡淡道:“没有接到命令。”
      “那学生送到西山监狱怎么不跟我报告!?”
      “这是徐局长亲自吩咐的,这批学生里面有共/党。”
      “有共/党...”方孟韦冷笑一声,“每个人不用甄别就往里面带吗?!”
      孙朝宗说:“方副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孟韦心急如焚那还有心情跟人打哑谜,他直接拔/出了枪,指着孙朝宗,“我他妈说什么你应该懂!我问你,学生里面有没有谢木兰和何孝钰。”
      “方副局长,就算有,他们也要接受侦训。”
      孙朝宗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彻底惹怒了方孟韦,他拉开手/枪的保险栓,怒喊:“我再问你一遍,人在哪里?”
      有人跑过来告诉单明堂,他才看到马路另一边方孟韦和孙朝宗的剑拔弩张,他赶紧屁颠屁颠地过去,举起双手:“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方副局长,别动怒!”
      单明堂劝和的话语就像苍蝇一样嗡嗡吵得方孟韦头发涨,他手微微一偏,砰一声,一颗子弹擦过孙朝宗的帽檐,打到路边的灯杆上。
      “都给我闭嘴!”方孟韦吼道。
      单明堂终于闭上了嘴,不光他,整条路上的学生老师警察都望向这边,方孟韦把枪指向单明堂,“你来说,人呢。”
      “真不在,真不在这里啊,方副局长。谢小姐和何小姐确实没看到。”
      方孟韦仍不放心,他环顾了一圈,眼睛盯住了人群中的梁经伦,此时他头发乱了眼镜也蒙上了一层灰。
      两人四目相对,方孟韦厌恶地本想转过头去,却没想到梁经伦嘴巴轻轻吐出几个字。
      “协和医院”
      方孟韦浑身一激灵,他眨了眨眼,再看梁经伦时,他又低着头往监狱高墙里面走去,留给方孟韦一个青布长衫的背影。
      方孟韦仍旧装作怒气冲冲,他收了枪,道:“我家木兰一直在协和医院住院,孝钰在照顾她,没有参加今天的游/行。我是怕你们抓错了人,才赶过来。你们要是不相信,你们可以去查医院的住院记录。”
      单明堂上前一步还要说什么,方孟韦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又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孟韦开车扬长而去。

      协和医院里,何孝钰手表的时间指向六点,她推开衣柜门,外面已经没有了枪声和喧闹,相反窗户外还飘来夏日的凉风和蝉鸣。
      “木兰,我们走吧。”何孝钰说。
      可谢木兰缩在衣柜里,任凭何孝钰怎么说她都不出来。
      何孝钰擦擦头上的汗,说:“行吧,木兰你在这里躲一躲,我出去看看。”
      说完何孝钰奔出房门,刚到楼梯口碰到了回来的方孟韦。
      “孝钰,你们没事吧,躲在哪里啊?”
      何孝钰指了指走道左侧的一个房间,“去看看吧,我没事,木兰吓得不轻。”
      方孟韦应了一声往病房跑去,还不忘回头跟何孝钰喊何伯伯在一楼安抚学生,你快去吧。
      谢木兰听到军靴的脚步声,又紧张地蜷起双脚,将头埋在膝间。
      “木兰!”方孟韦打开衣柜门,看到谢木兰缩在一角,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谢木兰还沉浸在恐惧和痛苦中,没注意到方孟韦,直到方孟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谢木兰才抬起眼,泪眼婆娑地看着方孟韦,看到他紧张的神情和额角的汗水,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小哥...”
      方孟韦伸开双臂,谢木兰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方孟韦闷声笑出来往后退了几步,静静搂着谢木兰。
      谢木兰吸着鼻涕,结结实实听到方孟韦和自己狂跳的心,终于明白:自己没有死。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她也有资格迎接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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