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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相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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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晚上方孟韦和谢木兰就收拾好了东西,晚上八点的火车。
听到二楼在热火朝天的讨论,方步亭还是不放心,问谢培东:“怎么好端端的想要去苏州?”
“回来上海这么久了,都没出去玩过,憋坏了呗。”谢培东说,“你就放心吧,孟韦是大人了。”
“我是担心木兰啊,孟韦管不住她,只会顺着她。”方步亭说。
“那倒是。”谢培东顺着方步亭的眼往楼上望去,两个年轻人拎着箱子下来,他站起来,接过方孟韦的箱子,手一沉,说:“这么重,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方孟韦和谢木兰相视一笑,说:“木兰的一些衣服而已。”
“瞎闹!”谢培东说,“才去一个周末,想把你小哥累死啊。”
“怎么会”谢木兰说,“小哥是军人,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方步亭也站起来,“木兰啊,你们学校明天真的放假?”
谢木兰拉着方孟韦的手,手心直冒汗,她往方孟韦身边靠了靠,“是啊。”
“内兄,他们明天组织春游,都是出去玩,还不如去苏州。孟韦那边也是调休,不会耽误警局的事。”谢培东说。
“这样就好。”谢培东都开口了,方步亭也没什么好怀疑的。“那就早点上去吧,别耽误了火车。”
“诶!”谢木兰逃过一劫,先冲出房门,方孟韦紧随其后。谢培东走在最后面,对方步亭说:“内兄,我去送送。”
方步亭点点头,看着三人上了福特车。
车上,谢木兰和谢培东坐在后排,方孟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拍着胸口松一口气,“好险,大爸差点就发现了。”
“没事,姑爹帮我们打掩护。”方孟韦说。
“究竟为什么不告诉大爸,我们是去杭州看大哥啊。还说什么去苏州。”
“你个傻丫头”谢培东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按照你大爸的脾气,他能让你们去找你大哥?”
“赌什么气。”谢木兰摸摸脑袋,“八年抗战都结束了,咱们家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你消停会吧。”谢培东靠着座椅,“这事儿不能着急。”
七点半,车子到了火车站。
谢培东拎着行李,方孟韦牵着谢木兰,生怕她走丢了,三个人左顾右盼在进站口找到了崔中石。
“谢襄理。”
“中石,两个孩子交给你了,照看好来。”
“姑爹,明明只有一个孩子,干嘛把我也算上。”方孟韦说。
“你也是孩子,你以为我真的放心把那小魔星交给你啊,你只会惯着她。”
谢木兰冲谢培东挤眉弄眼,她没想到崔中石也跟着一起去杭州。
她还以为真只有她与方孟韦两个人,转而又想确实好久没有见到崔叔了,觉得也挺好。
八点火车准时发车,三人坐的是软卧,一个隔间里面只有他们三个人。睡一个晚上,第二天九点多钟就到杭州了。
谢木兰兴奋地蹦上蹦下,好些年都没有自己出去玩了。
“别蹦了,当心磕着。”方孟韦从包里翻出一张毛巾,“去擦擦脸,九点就熄灯了。”
“不!”谢木兰好不容易坐下来,看着对面的崔中石说,“我跟崔叔说说话。”
“木兰这次去杭州,是不是给大哥带了好多东西?”崔中石说。
“崔叔怎么知道?”谢木兰说。
崔钟扶着眼镜点了点方孟韦脚下,“去杭州哪用得着这么大的箱子。”
方孟韦把箱子推出来,“不瞒崔叔,八年没见大哥了,确实带了好多东西。”
“小哥,打开给崔叔看看吧。”谢木兰推攘着方孟韦。
方孟韦没把崔中石当外人,便把隔间的门关上,把藤条箱打开摊在地上。
这箱子里只一两件换洗衣服,其他的都是包装完好的雪茄、红酒。
“孟韦,你不抽烟不喝酒,怎么反而给大哥送这些。”
方孟韦看着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东西,说:“我大哥一个人在外面,见不到父亲,见不到兄弟。除了抽点烟喝点酒,剩下的就是孤单。”
崔中石按在雪茄盒上的手停住了。回想起几天前,明楼和明诚找到他,跟他说上级决定正式启用203这颗闲棋。
“你们真要发展方孟敖?”崔中石问。
明楼点头,“现在解放区还没有自己的空军,方孟敖有专业的飞行技术和丰富的作战经验,是难得的人才。”
崔中石低着头,握着双手说:“我在方步亭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方孟敖。他和家里关系差到了极点,就剩登报声明断绝父子关系了。这样的人,能成大事?”
明楼将椅子动动,靠近崔中石,“他为什么恨方步亭,我的情报你看过,在方家你也听过。组织就是想让你成为方家和方孟敖修好关系的桥梁,取得彼此的信任。至于方孟敖,他不是冷血,相反”明楼停顿了一会儿,“我想他是太热血,太重情,所以才想不通,他需要指路灯。”
“方步亭不会主动去找方孟敖的,他们都是倔脾气。”崔中石说,“我跟着他工作,我晓得的。”
明楼看了明诚一眼,明诚上前一步,拍拍崔中石的肩膀,“方步亭不去,有一个人肯定会去。”
“谁?”
明诚说:“他的弟弟,方孟韦。”
“想办法接近方孟韦...”明楼的声音犹如在耳。崔中石抬眼看着方孟韦那张清秀的脸,那张和明诚确有几分像的脸,心里感情很复杂。
当初,他和于曼丽改名换姓到了重庆,进入中央银行从最基层做起,小职员的生活两个字:清贫。伯禽有段时间连奶粉都喝不起了,认识方孟韦后,方孟韦总会想到各种方法不着痕迹地帮助崔中石。于曼丽私下跟崔中石说,抛开那些帮助,只每每看到方孟韦的脸,心里就暖暖的了。他会让两人想到在上海的日子,想到明公馆的家人。那大哥,大姐,还有阿诚哥,进而想到牺牲的老师和战友。想到那些黑暗岁月,也是峥嵘岁月。
崔中石对方孟韦,多多少少有些对不住,他没法说出口,自己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带了明确的目的。车轮滚滚向前,把往事抛在身后。谢木兰的声音把崔中石拉回现实。
“小哥做什么要讲得这么悲伤,我都快哭了。”
方孟韦说:“要哭去找大哥哭。我和崔叔可哄不动你。”
崔中石也笑了,谢木兰说:“好啊,我就去找大哥哭,哭到他心软,看他回不回家。”
三个人有说有笑,九点熄灯之后还坐在下铺聊到半夜,方孟韦催了好几次,谢木兰才依依不舍爬上床。
几人枕着轰隆隆的声音,竟然一夜好眠。
第二天九点半,火车晚点了十来分钟,崔中石和方孟韦拿行李,谢木兰走在前面带路。
火车站人很多,谢木兰踮着脚望不到头,“小哥,你给大哥发了电报,会来接我们吗?”
“发了发了,”方孟韦被人挤得满身是汗,他抬起手臂擦擦额头,“应该就在外面了。”
“找找看吧。”崔中石说。
谢木兰钻进人群,一会儿就不见了。方孟韦和崔中石加快脚步出了检票站口,才看到谢木兰呆呆地站在台阶上面。
“木兰,别瞎跑!走丢了怎么办!?”方孟韦喊道。
谢木兰回头笑着说:“小哥,你看是大哥!”
方孟韦眼睛放光,他两三步跑上前,只见四五节台阶下,足足四辆中吉普,总共十来个小伙子,个子一般高,穿着崭新的军装外面套着锃亮的飞行皮夹克,排成一列,背着双手跨立。精神抖索,昂首挺胸。
方孟敖放下手中的雪茄,从第一辆中吉普上下来,戴着墨镜,摆正帽子,站到头一个。
“立正!”
哗!十来个飞行员全体靠拢双脚,掷地有声。
“敬礼!”
刷!十来个飞行员全体敬了军礼,虎虎生风。
路过的人都怔住了。有人驻足观看,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捂嘴偷笑,有的小孩子还偷摸学做军礼。
“大哥!”谢木兰站在台阶上激动地大喊。
“礼毕!”
十来个飞行员把手放下,又恢复背手跨立姿势。方孟敖说:“台上那个是我妹妹,漂亮吗?!”
“漂亮!”
十来个飞行员齐声回答,喊声震天。
谢木兰激动地直跺脚,脸色通红。
“漂亮还不去帮忙拿行李!”
“啊...”这会那群飞行学员倒没气势了,他们高中毕业就进军事航校,整天见不到个女人,猛然看到一个妹子还都挺不好意思的,更何况这人还是方孟敖的妹妹。
一伙人踌躇半天,暗地里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就没人敢上去。
方孟敖也笑了,握拳咳嗽一声,“郭晋阳,陈长武!”
“到!”两个飞行学员闻声出列。
“平常你们开飞机叫叫嚷嚷挺厉害啊,看到姑娘不敢动了?赶紧手脚麻利点。”
郭晋阳和陈长武对视一眼,心一横冲到谢木兰和方孟韦面前,敬了军礼弯身拿起行礼。
其他的飞行学员也都动起来,有的从车里拿出湿毛巾,有的拿了凉水,有的撑起遮阳伞。
谢木兰“呀”地细声尖叫,飞奔扑进方孟敖的怀里。
方孟敖只用一只手把谢木兰拖住,抱在怀里,谢木兰扶着他的脖子,她的声音兴奋到颤抖,喊道:“大哥,大哥!”
“诶!诶!”谢木兰叫一声,方孟敖应一声,摘下墨镜,抱着谢木兰望向方孟韦。
身旁的飞行员来来回回,方孟韦的身形在人群中忽隐忽现,但光影匆忙间方孟敖仍能扑捉到那双眼睛,那双水汽蒙蒙的眼睛,再也不像十三岁那般稚嫩而彷惶。
他向方孟韦走过去,距离他只有几米的地方停住脚步,谢木兰搂着方孟敖的脖子识趣地不再出声。
方孟韦看着方孟敖,八年没见,那个少年气浓的大哥,如今已经是一派成熟男人的风采,那样陌生又那样熟悉。他想说很多,却如鲠在喉,半天开不了口。
“孟韦。”方孟敖先说话。
方孟韦浑身打了个激灵,舔了舔嘴唇,说:“大哥,我来看你了。”
方孟敖搂着谢木兰腾出一只手,捏捏方孟韦的臂膀,“小子,结实了啊!”
方孟韦低头笑了,有点不好意思,侧头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后方的崔中石,他转过身后退一步,向方孟敖引荐,“大哥,这是崔中石,上海分行的经理,和我们一道来杭州出差的。崔叔,这是我大哥,方孟敖。”
方孟敖没在学校待过几年,精通英文也是在飞行队跟陈纳德那帮美国人学的,上阵打仗穿越驼峰,他见过的书生没几个人,大抵都是眼镜油头中山装。
崔中石也不例外,典型的文人打扮,得体的三件套中山装,不张扬的圆眼镜,耷拉着眼皮温温吞吞的样子。
但看到崔中石的那一刻,方孟敖除了“文弱”这个词外,竟在脑海中生出了另一个字。或许是崔中石的眼神太过和煦诚恳,或许是他的手掌太过坚韧有力。
在与崔中石的握手的那几秒钟里,
“纯粹”这个词,
跳进方孟敖的心里。
他说:“我只比孟韦大四岁,也得叫您一声,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