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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   1948年7月,北平西山监狱。
      高墙下几声枪响,鲜血从谢木兰的胸口不断冒出来,她眼睛迷离地望着横抱着自己的梁经伦,开不了口,说不出话。
      谢木兰身子轻飘飘地飞起来,就好像风筝一样没力气,没方向。她漂浮在半空中,看到脚下的人事物都跟拨了快钟一样飞快地变化着。
      她看到小表哥方孟韦冲到警察局枪指局长徐铁英,怒气冲冲地质问自己的下落。
      她又看到大爸方步亭为了争一口气,走到西山监狱说自己就是共/产/党要求坐牢。
      画面流转,谢木兰终于落在地上,抬头望是德胜门。而高高的城门下只有一个人,双手揣在衣袖里,抻着脖子往远处张望,嘴里念念有词,“木兰怎么还不回家。”
      是谢木兰那貌不惊人,还很无趣的老父亲:谢培东。
      谢木兰跑过去,冲父亲大喊,“爸,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可任凭谢木兰多大的声音,谢培东都没有反应,他望不到女儿只能孤零零地转身离去。
      谢木兰呆在原地,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谁都看不见她。
      “你后悔吗?”一个声音响起,谢木兰一惊,转头就看到左手边站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谢木兰又一惊,原来右手边还有一个自己。
      这一左一右开始吵架。
      右边说:“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谭嗣同说了: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
      左边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人都死了变法还有什么用?”
      右边说:“以我一人之躯能换得众人自由,我死又如何?!”
      左边说:“你以为你死了,国民政府就此罢休?不再抓捕进步学生?他们就有自由了?你爱慕的梁教授就是国民政府的人,你明知道自己是他们内斗的牺牲品,还不承认!”
      这下右边不说话了。
      左边接着说:“你死了全无用处。可怜你的家人还在找你,还在等你,还以为你仍活着...”
      谢木兰看着两个自己你来我往的吵架,声音越来越大,震得她脑袋嗡嗡直响,谢木兰捂住耳朵大喊,“你们别说了,别说了,吵得我头疼!”
      那两个谢木兰非但没有停下来,还转过头来对着她逼问,问的什么谢木兰一个字都没听清。
      突然,空中轰隆一声,谢木兰愣住了,她抬望天,黑压压的乌云盖过来,脚下的地面裂出一道道缝,深不见底。
      另外两个谢木兰都不见了,哪还有什么德胜门,苍茫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孑然一个。
      这时又一声轰隆,谢木兰害怕地尖叫,“打雷了!我最怕打雷了,大爸!爹爹!小哥,你们在哪儿!”
      地缝越裂越大,谢木兰抱头乱跑,脚下一滑,跌进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谢木兰再睁开眼睛时,周围都是黑暗,她仰面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想动却一点也动不了。
      耳边又一声轰隆隆的声音,大地都跟着颤抖,泥土瓦砾灰尘一齐掉在谢木兰的脸上,像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谢木兰又悲伤又害怕,原来自己做了这么大的错事,老天爷要用五雷轰顶的方法惩罚自己。
      她想起那慈爱的大爸,隐忍的父亲和无限宠溺自己的小哥。谢木兰这辈子没见过妈妈,活了十九年,着实让这三个男人操心操力了。
      谢木兰离家出走的时候跟方孟韦大吵了一架,她觉得理亏,暗地里还买了一张手绢想送给小哥。
      北平夏天干热,方孟韦上班总是穿着警服,出门就一身汗,好几张手帕都用黄了,洗不干净。谢木兰还曾嘲笑他,是个糙汉子,不讲究,将来讨不到媳妇的。
      想到这里,谢木兰呜呜地哭起来,她这一遭雷劈,万劫不复,是再也见不到方孟韦了。
      “...小哥...对不起...呜呜呜...”
      就在这时,谢木兰的头顶上方突然开了一道光,一个声音飘下来,“木兰,木兰!还活着吗?”
      是地狱的小鬼来抓她了,谢木兰哇得大哭,“死了,死了,我死了!”
      那道光又开了一点,一只手探进来,“木兰,木兰,听得到吗?”
      “听不到,听不到,你走开!”谢木兰害怕极了,又很紧张,见那只手骨节分明,还有血,就在她脸上两寸的地方划来划去。她一狠心一跺脚将那只手死死咬住。
      “啊!”那只手條地缩回去,非但不生气,还很开心。一个声音激动到颤抖,“咬我了,咬我了!”
      谢木兰:“......”地府的小鬼都这么欠吗?
      谢木兰头顶上的亮光越来越大,最后一根木头被抬走的时候,她眼睛被阳光刺痛,半天也睁不开,只觉得有一双手从腋下穿过将自己拖出来。
      那人跪在地上抱着谢木兰,用牙咬开军用水壶,撬开谢木兰的嘴,冰凉的水一半进了嘴巴里,一半流进衣服里,惊醒的谢木兰定睛一看。
      抱着自己的人就是方孟韦!
      “小哥...我这不是做梦吧...”
      方孟韦见她醒了,把水壶扔掉,将谢木兰背在背上,说:“不是做梦,小哥来救你了。”
      谢木兰趴在方孟韦的背上,才发现他脑后有一个伤口,血渍都干了,凝成一块。
      “小哥,你受伤了?”
      “没事。”方孟韦说,“不疼!”
      又一声巨响,一颗炸弹在嘉陵江中爆炸。谢木兰观望四周,防空警报漫天回响,目之所及哭号遍野,大街上的人四处逃窜。
      天阴沉沉的,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下来,只在江天交界的地方开了一个口子,露出半轮红日。谢木兰觉得像是有怪兽要从云中爬出来。但没想到,破云而出的是一架战斗机。
      战斗机几乎是贴着屋顶飞过,方孟韦背着谢木兰躲到一处角落。炮弹的声音像浪潮一样袭来,无数个爆炸点在两人周围炸开。方孟韦紧紧抱住谢木兰的头,捂住她的耳朵,嘴里轻轻地说:“别怕,小哥在这。”
      谢木兰埋在方孟韦的怀里,突然想起来了。
      战斗机、轰炸、逃难这些都是她经历过的。
      民国三十一年,公元1943年,日军对继续对重庆进行轰炸。她所读的渝北中学在爆炸中坍塌,是方孟韦将她挖出来的,那年她才十四岁。
      谢木兰从方孟韦的臂弯中探出头,死死地盯住他。她完全呆住了,眼前的方孟韦变年轻了,穿着三青团青年兵的制服,真真就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木兰,你看什么?”方孟韦问。
      谢木兰望着方孟韦的眼睛,又在他的眼睛里切切实实地看到自己,她僵硬地开口,“小哥,小哥,我又活了...”

      方孟韦背着谢木兰钻进防空洞,在洞里面弯弯绕绕转了好久,终于找到方步亭和谢培东。
      “怎么弄到现在!”方步亭本坐在一张凳子上,见到兄妹两人回来,立马站起来一边扶谢木兰下来,一边斥责方孟韦。
      “我赶过去的时候学校塌了。”方孟韦说。
      “防空警报拉了多久了,你现在才过去...”
      谢培东将谢木兰放在两条长凳拼成“床”上,转过身来见方孟韦满头大汗,灰头土脸,便说:“内兄,少说两句。孟韦去救人已经很危险了。”
      方步亭没再管方孟韦,低头看到谢木兰两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他蹲下来笑着说:“木兰,吓到了?”
      谢木兰没有说话,再看到方步亭和谢培东,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谢培东也蹲下来问道。
      “不会吧,我检查过的。渝北中学之前就炸毁过,现在的校舍都是木板房,木兰又在死角,应该没有受伤。”方孟韦说。
      防空洞中灯光灰暗,方步亭扶着眼镜仔细瞅了瞅谢木兰的脸,这才她发现发际线的地方,有个伤口已经发黑。
      “还说没有受伤!”方步亭说。
      方孟韦紧张地蹲下来,小心地撩开谢木兰散乱的头发,真有一个三寸来长的伤口,“木兰,疼不疼?怎么不早说?恩?"
      “人都吓傻了,还怎么说,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
      方步亭音量高了一些,谢木兰晓得这是他大爸要发脾气的前奏,她伸手拽了拽谢培东的衣角,“爸,你劝劝大爸。我没事,况且小哥他也受伤了。”
      “什么!”谢培东将方孟韦拉近身,“哪受伤了我看看”
      方孟韦摸了摸后脑勺,“没事,瓦片飞下来划了一下。”
      方步亭刚要说话,一个国军中尉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方步亭面前,整了整军帽,双腿一闭,行了个军礼,“方行长!我们受贺耀祖市长委托,前来探望方行长!”
      “探望?”方步亭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眼睛并没有看那个军官,“我有什么好探望的。”
      “方行长管理央行重庆分行,是经济支柱,贺市长怕您有危险。”
      “危险?”方步亭又反问。“我能有什么危险?”
      那军官被噎得答不出来,方步亭指了指防空洞中的其他人,“你们防空司令部是干什么吃的,重庆市政府是干什么吃的。民国二十九年校场口因为日军大轰炸死了多少人?现在这里又聚集了多少人?!他们的死活你们不关心,跑过来关心我这个老头子。我死了有的是人当这个行长,他们死了贺耀祖就等着引咎辞职吧!”
      那防空司令部的中尉又要说什么,方孟韦站起身来,摆了摆手,“方行长的话你刚刚没听到吗?警察局、预备役、连我们三青团的人都来维持秩序,你们防空司令部什么时候能起点作用!”
      那军官轻蔑地看了一眼方孟韦的军衔,碍于方步亭的面子,再加之想到方家大少爷方孟敖是国军的王牌飞行员,面对质问只好认怂。“方小少爷,我知道三青团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收容难民,安置流亡学生。可我们防空司令部也在和国防部商议作战计划啊...”
      话音未落又一声巨响,防空洞内灰尘飞扬,尖叫声四起。方孟韦扬起下巴,“这就是你们的作战计划,等商议出来,重庆都夷为平地了。”
      方步亭两父子一唱一和,搞得那中尉十分难堪,谢培东这时候出来唱/红脸,“长官,我们方行长现在没有危险,只是小女受了一些轻伤,不劳贺市长费心。如果真要有什么要求,”
      谢培东顿了顿,四周无数双惊恐的无助的眼睛望着老方一家,“如果真有什么要求,贺市长能不能派一些医生护士来。”
      “这是一定的,我这就跟上面汇报。”那中尉军官逃命似得退出防空洞。
      方孟韦找了一圈军帽没有找到,他干脆帽子也不戴了,垂手而立向父亲微微鞠躬,“父亲,我先出去了,三青团那边还有伤员要疏散。”
      方步亭没说话,方孟韦转身准备离开,方步亭才开口说:“孟韦,小心一些。”
      方孟韦眼睛中隐隐有泪光,他郑重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谢培东从墙角拿出一壶水,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咖啡色格子手帕,用水沾湿,"木兰,可不许嫌这手绢不好看哈,我给你擦擦伤口。"
      谢木兰支起身子,水还有些温热,擦在额头上并不觉得疼。谢培东将手绢翻了个面,又要倒水。谢木兰听那水壶中哐哐荡荡已经没有什么水了,就按住谢培东的手。
      “爸,水留着喝吧”
      谢培东有些惊诧地看着谢木兰,而后放下水壶,“也好。”
      方步亭慈爱地对谢木兰说,“木兰,饿了么?”
      “不饿。”
      方步亭抬手想要看手表,却发现手表已经摔裂了,他问谢培东,“几点了?”
      谢培东掏出怀表,“六点了。”
      “该吃饭了。”方步亭从身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饭盒,递给谢木兰,“木兰,这是孟韦给我的。你先吃。”
      谢木兰颤抖地打开饭盒,里面是已经凉了的饺子。她捧着饭盒,鼻子发酸,眼眶里都是泪水,眼珠子像刚洗过的黑葡萄一样,一碰水珠就会掉下来。
      “大爸,爸,我不饿。你们吃吧。”谢木兰哽咽着说。
      “我们不饿,空袭之前还吃了一顿午饭,你是早上去的学校,肯定还没吃东西。”
      谢木兰还是没有动,谢培东还以为她是吓到了。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布娃娃,“还有一个掉在半路了,就剩一个,你好好吃饭,我就给你玩。”
      谢木兰看着谢培东,又看看方步亭。一个留洋八年的老海归,弹琴听戏搞经济,最是讲究最是体面,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可就在这仓皇逃命的时候,这两个男人还不忘照顾自己的心情。
      谢木兰扑在谢培东的怀里又哭又笑,怎么自己之前如此不懂得珍惜。
      方步亭暗中戳了戳谢培东,“我就说,你那娃娃你先别拿出来吧,少了一个肯定得哭。我不管了,你自己哄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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