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城堡》凯瑟琳

16、第十五章 妹妹

　　日记 11月18日，1755年，阴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以公爵大人未婚妻的身份住进了城堡。也许是继承了母亲的表演天赋，我对扮演这个角色出奇的得心应手。

　　但是，即便我已经对周围的事物表现出理所当然的态度，在见到自己的房间时还是下了一跳，好在当时只有公爵在身旁，不然我那目瞪口呆的表情绝对会将之前辛苦树立的贵族淑女形象破坏殆尽。

　　眼前纯白色的房间比剧院里所有演员的房间加起来还要大；常春藤和各式花朵联接而成的浮雕，从墙壁一直延伸到拱形的天花板上；大理石壁炉上摆着中国的花瓶和金色的座钟；宽大的睡床足够四个人在上面跳舞，粉色的床纬从两人高的床顶一直垂到了床下的橡木地板上。意大利水晶灯为整个房间度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老实说，作为小人物，当我置身于这座宏大华丽的城堡中，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隔膜。这些华丽的房间和不可一世的高贵气势，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场景，这场景中有带着假发的男人，和拎着蓬蓬裙的女人，在这里上演着一幕幕的男女情爱、权利和战争。

　　即使那些四处挂着奢侈的壁毯和巨大的壁炉，也挡不住冬天的寒冷。这里面有一种空，空到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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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爵大人请您下去吃完饭，布吕尼小姐。”冯妮向她微微屈了屈膝。

　　冯妮是公爵配给露易丝的的专职侍女。她身材苗条，白色发帽下衬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蛋，灰色的眼睛似乎总是冒冒失失地到处探究，然而在主人眼前却总是显出一张被繁重的活计搞得疲惫不堪的面孔。她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女主人无甚好感，却又充满好奇，总是不失时机地上下打量。

　　“你可以叫我露易丝。”露易丝知道机灵的侍女在一个贵族家庭里往往充当着情报员的职位，适当的拉拢对于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女主人”绝对是有益无害的。

　　但是，冯妮似乎并不领情：“那不合规矩，小姐，我可不想被管家找借口惩罚。”

　　“那好吧，就随你，现在请你带我到餐厅去吧，这里的房间我还不是很熟悉。”露易丝摊开手，也不勉强。

　　冯妮将露易丝带到餐厅门口就径自离开了。两个男仆推开餐厅的门，穿着华丽的总管罗歇便大声禀报着露易丝的名字。

　　男仆们穿着做工考究的侍者服，头戴扑了粉的假发，脚穿白色的长丝袜，将她带进餐厅。

　　整个餐厅里看上去灯火辉煌，一时间使人眼花缭乱，不辨东西，眼睛里只是一片绚烂的色彩。
　　厅里点着数支巨大的枝型水晶吊灯，铺着雪白桌布的长型餐桌上，摆着光可鉴人的银质餐具，与色彩斑斓的鲜花交相辉映，使人仿佛置身于仙境。

　　听到通报，安德雷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她走来，露易丝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她被带到安德雷的右手边落座，他还殷勤地为她拉开了座椅。而正当她的身体刚刚碰到柔软的坐垫时，最后一位客人出场了。

　　安德雷适时地为她们引见：“夏洛蒂•德•杜潘小姐，我亲爱的妹妹；露易丝•布吕尼小姐，我的未婚妻，你未来的嫂子。”

　　露易丝曾经听帕蓓提起过这位公爵的妹妹，据说她并不是在城堡里同她的哥哥一起长大的。

　　有人甚至传说，她是公爵的母亲在修道院里与情人偷情的产物，所以老公爵致死都没有承认过这个女儿，甚至指明遗产里即便一个苏也没有她的份。

　　只不过公爵倒是慷慨，也许是出于对死去母亲的怀念，在他的父亲死后，就将她从修道院里接回了城堡，之后甚至对她有求必应，以至于助长了她的任性。

　　露易丝不在乎这些，毕竟夏洛蒂的出身问题对于她来说并无多大关系，她只要演好既定的角色就可以了。

　　似乎在证实外界的传言，夏洛蒂无论是长相上还是穿着打扮上都与公爵有着天壤之别。

　　不用说，她很美，全身有种奇特的、具有法国风味的、略带野性的美。她黑油油的头发与公爵的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微微上翘的眼角总是带着富有挑逗性的媚笑。似乎所有男人都应该理所当然地对她顶礼膜拜。

　　虽然再过几天才到她正是进入社交界的日子，但这并不妨碍她勾引男人的本能。火红的衣裙映着她那闪着蓝光的黑色头发以及白皙的肤，使得她像一团火焰，不费吹灰之力地燃烧了在座每一个人的眼。

　　经过安德雷的介绍，露易丝面带微笑，优雅地转向她。

　　可令人意外的是，夏洛蒂一看见露易丝，笑容顿时消失了，她那双在灯光下闪亮的深色大眼一下变得戒备起来，好象她已认定露易丝为敌。

　　奇怪的是，由于出乎意料，露易丝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她在这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所扮演的这个角色是多么的令人厌恶，这种强烈的感觉使她自己也吃谅。

　　夏洛蒂蓦地转过身去，挽起公爵的手臂。她意识到，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了一个敌人。甚至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就向敌人宣战了。

　　而当她看到露易丝竟被安排坐在公爵的右边，充当女主人时，使她更为恼火。在这个城堡里，女主人一直是她，也只能是她，别人永远也别想夺走！

　　露易丝觉得吃这一桌饭就象欣赏一出精彩的话剧。虽说不去想它，她却意识到来自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季蕾的敌意目光。

　　她尽量克制自己，但不想要这个漂亮的女人讨厌她似乎是不可能的。她甚至觉得夏洛蒂的这种显而易见的仇恨不应该发生在姑嫂之间，而更像是情敌间的战争，似乎放在她与帕蓓身上还更合适些。

　　不自觉地，她抬眼看向帕蓓，那个女人事不关己的态度再一次迷惑了她。而公爵也从不看她这一边，也许他根本不会在乎她这么一个无名小卒。

　　这令她突然觉得整个事情十分荒唐。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正确性。

　　随后理智告诉她，忘掉那些败坏兴致的事，这只是报答恩人的一种方式。能来到城堡已是一大快事，所见所闻之多，足够填补任何情绪上的空洞了。

　　饭后，公爵没有留下来喝葡萄酒，而是陪着女士们来到客厅，这是法国的习惯。

　　露易丝没有随大家一起听夏洛蒂唱歌，而是走到窗前。夜色迷离，只有天上的星星在闪烁。城堡外的小路向远处的森林延伸，显得格外神秘。

　　“很美的夜晚，不是吗？”身边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使她一惊。

　　她这才发现站在她身边的公爵，也许是她刚才过于专注窗外的景色，竟没有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

　　“比我梦里的还要美。”她说。

　　“梦里？那么，现在亲眼看到，它没有使你感到失望吧？”

　　“有过之而无不及。能够拥有这么一座城堡，您真是太幸运了。”

　　他眼睛里透出一丝满不在乎的神情：“幸运吗？也许吧，对于那些食不果腹的人来说是太幸运了，而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座黄金打造的牢笼罢了。”

　　露易丝惊讶于他眼中闪过的一丝落寞，或许这个表面上拥有一切都男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幸福。

　　“您也许比我想象的更敏感，所以你不快乐，是吗？”露易丝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身份。

　　安德雷挑了挑英挺的眉毛：“敏感？你怎么会认为我敏感？”

　　露易丝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开，凝视着外面黑沉沉的世界，想了片刻。

　　“我在等待你的回答。”过了一会，他说，“因为我很感兴趣。”

　　她摇了摇头，表示她只是这么感觉，却又说不清楚。

　　“那么，自从我们见面以后，你对我还产生了一些什么看法？”安德雷为自己突然在乎起别人的看法感到有些惊讶，他甚至想说“和你梦中有何不同？”

　　“人家对我说，”露易丝想了一下说， “他们把您当成一个生意场上的暴君、一个情场上的恶魔、甚至一个城堡里的君主。”

　　“你也这样认为吗？”

　　她摇了摇头。

　　“那么，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安德雷突然很想知道她的答案，事实上这很反常。

　　“您只不过是杜潘公爵而已，对于任何人来说，无非如此。”她答道：“而对我来说，您还是一个帮助过我的人，而现在我正在用实际行动报答您。”

　　公爵吃了一惊。他已经习惯于奉承，习惯于女人夸耀他的容貌和才智。他知道，他正在探究露易丝的内心，但是她却用一种巧妙的办法回避他，什么也不说。

　　然而她的回答和平静的态度却勾起了他的怒火，难道对于她来，他只是一个正在索取回报的恩人而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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