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城堡》凯瑟琳

14、第十三章 沙龙的客人

　　宾客们在八点钟后陆续到达侯爵夫人的沙龙①，帕蓓非常尽责地为每一位客人介绍她的新朋友，杜潘公爵的未婚妻——露易丝•布吕尼小姐。

　　当短暂惊讶过后，这些尊贵的朋友们便不约而同地接受了这位高贵优雅的新朋友，并毫不吝啬于发表其言语上的赞美。

　　或许在法国人看来，名誉比品质更重要，所以荣誉感远远超越了道德心。只要有合适的遮掩，罪恶可以得到容忍，但一旦侵犯了品位和格调，就必定为社交圈所不容。

　　大家都十分清楚文质彬彬的外表和一套衣服没有什么区别，不管它是否能够掩盖得了形体上的缺陷，但至少它很合身。

　　也因此，虽然大家对这位布吕尼小姐的身份还存有种种好奇和怀疑，但无论在着装品位、得体的谈吐还是谦恭的态度上来看，她都完全符合了上流社会的审美标准，甚至无可挑剔。

　　这些客人中多数是一些贵妇、小姐，这其中有帕蓓点闺中好友德•昂蒂怡小姐，还有美丽的庭长夫人和优雅的德•维尔伯爵夫人。

　　而男宾除了提前到达的德•维吉安男爵和德•孔多塞子爵，还有埃诺庭长、德•蒂里伯爵和加利亚尼教士。

　　德•维尔伯爵夫人是一位既优雅又活泼的中年妇人，谈起哲学、政治和经济问题头头是道，雄辩非凡，是一个自由派团体的核心人物。同时她也是蓬帕杜夫人的朋友，并经常在后者的晚宴聚餐会中一展歌喉。

　　而此刻她也正在发挥这项特长，站在钢琴旁，和着德•维吉安男爵的钢琴伴奏为宾客们演唱着美妙的歌曲。

　　“聪明的萨福” ②是德•昂蒂怡小姐喜爱的雅称，不过她倒没有和这个雅号相称的美貌，所以大家更喜欢叫她“亲爱的茱丽”。

　　她个子高瘦，脸长且黑，五官也不甚端正。不过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天资优越，机智诙谐，因此却也不乏追求者，德•蒂里伯爵便是其中之一。

　　这位年轻的小伙子自从与沙龙主人和宾客们打过招呼后，眼睛就再没从茱丽的身上离开过，足见其痴心的程度。不过遗憾的是，茱丽好像并没有对他付出同样的热情，一直与埃诺庭长讨论着她新写的诗歌。

　　“知道吗亲爱的，茱丽天生注定要在纸上涂涂抹抹，因为她每颗毛孔渗出的都是墨汁”。庭长夫人压低声音在露易丝耳边低语。

　　露易丝看了一眼茱丽黝黑的脸庞，觉得这个比喻虽然形象，但这样以别人的缺陷作为取笑的谈资似乎有些欠厚道。

　　正想着应该怎样回应才不显得失礼，维尔伯爵夫人的歌声在这时嘎然而止，众人的掌声正好挽救了她的尴尬。

　　“安德雷•德•杜潘公爵大人驾到！”管家适时地通报，并接过公爵手中的手杖和三角帽。

　　不同于初次见面时的狼狈，今晚的公爵大人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扮——布料和剪裁无懈都可击的深蓝色长衣，门襟自腰围线起斜着伸向后下方，映衬着他有力的肩膀和瘦削的腰，衣扣上镶嵌的蓝宝石将他眼睛变成了午夜的天空。

　　银蓝色背心领口露出洁白的飞边褶饰，斜丝裁剪的黑色短裤紧紧地包裹着他结实的大腿，甚至连腿部的肌肉都清晰可见，而裤口用三粒同款蓝宝石扣子固定，足可彰显其奢侈程度。

　　明亮的烛光更是将他丝般的头发变成融化的黄金，也把他雕像般完美的脸庞轮廓镶上了金边。
　　全身上下找不出缺点的优雅，拥有贵族特有的礼仪，超然而疏远……仿佛带着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着所有人都目光，如此的坚持，以至于众人运用了所有的意志力也无法将他从眼前推开。

　　“尊贵的客人总是最后一个到达。”帕蓓甜笑着朝公爵伸出了双手，“可惜您刚刚错过了德•维尔伯爵夫人的美妙歌声。”

　　公爵轻吻着帕蓓的双手：“我想仁慈的伯爵夫人应该不介意用她的天籁再次愉悦我们的神经。”他转过头微笑着看向钢琴旁的德•维尔伯爵夫人。

　　“愿意为您效劳。”德•维尔伯爵夫人朝公爵屈了屈膝，随后便与德•维吉安男爵讨论起下一个曲目。

　　“那么，我亲爱的未婚妻在哪里？”公爵嘴里问着帕蓓，眼睛却早已准确地落在了露易丝身上。

　　受到审视的露易丝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了他眼中的激赏。而麻烦的是，她更清楚地感受到那股吸引力的拉扯，正拖曳着她的意志力。

　　她只能以惯常的明显方式，做出镇定有礼的样子，甚至显得有些傲慢。

　　他目光一闪，缓步向她走过来，使得她的脉搏开始狂跳——他似乎比她早先认为的更加高大魁梧。

　　“你今晚美极了。”一个湿热的轻吻就这样毫无预警地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放松点亲爱的，我们可是未婚夫妻。”

　　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顺着她的耳边一直感染到全身，使她的脸颊出现一层薄薄的粉红色。

　　这时，德•孔多塞子爵的高论从壁炉处传来：“如果美德不能叫我们幸福，还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轻松随意是沙龙的突出特点。而它最吸引人的地方还是来自自由、机智、才华横溢的言谈。于是当有人创造了这样一个有趣的话题，气氛自然热络了起来。

　　加利亚尼教士接口说道：“那是当然，人活着不是为了探索真理，也不是为了成为欺骗的受害者。这全都无所谓。人活着完全是为了欢乐和痛苦。我们还是多些享乐吧，尽量少些痛苦。”

　　“而最最惬意的享乐当然是爱情。所以，在我们这个时代，爱情必定会成为目的本身，也必定会产生一条人人必须遵守的规则：一切场合一切方面都必须‘风流’。” 埃诺庭长在一旁附和。

　　“在我们法国，必须付出不少的努力、机灵、外表的真诚、游戏和艺术，才能征服值得征服的女人。必须面面俱到，每个环节都同等的重要。不过，几乎总是能获得胜利的乐趣，只要进攻方不是窝囊废，而被进攻的女人也不是美德的化身。”德•孔多塞子爵似乎有感而发：“如果女士犹豫了，那只是因为想给那位极力要赢得她青睐的男子增添乐趣。这一套人为设置的障碍是多么叫人心醉啊！”

　　“快来听听他们这些男人的谬论！好像这世上除了风流与享乐就再也找不到别的什么能使人幸福的事情了，而我们女人就都是些只会坐在一旁傻笑，等着男人来任意采摘的花朵！”茱丽气愤地对露易丝说。

　　“我们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亲爱的茱丽，不管你们爱不爱听。为了讨好你们这些美丽的花朵，我们可是费尽心思。”德•孔多塞子爵摇了摇头，似乎很无奈：“男人给女人扫清道路，排除每一个障碍。她的每一个愿望对于他都是命令，她的每一个任性的要求，哪怕再小，对于他来说也是法律。女士优先，男人给她让路，好叫她走得顺当些。”

　　他环视着众人，继续用无辜的语气说：“我们每个男人都把为了女人放弃自己的权力和利益视为自己的荣誉。女人的愿望和看法，男人必须尊重，以至于他自己的意见刚冒头就被压了下去。男人把自己生命的一半都献给了女人，为女人效劳，有的男人甚至为此献出了全部生命。哪一天他要给她拨出几个钟头，在这几个钟头里，她可以任意支配男人，甚至把天才当作忠诚服帖的奴隶来使唤。可以说我们现在正处在女性统治的时代。”

　　“但是这种所谓的‘女性统治的时代’根本不是女性地位真正的提高，以我看来反而是我们受侮辱最深的时代。”露易丝语气轻柔，却成功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我们女性没有任何实际的、有保障的权力。相反，男人的政治统治以及他对女性的肆意妄为不受任何限制。”

　　“这个时代把女人不贞看做越发诱人的魅力，能够增添男人的乐趣。但也是这个时代，男人有权仅仅出于猜疑妻子不贞便可极其严厉地惩罚她，甚至把她终身关在修道院里！”周围鸦雀无声，露易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辞过于尖刻，似乎不应该从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口中说出。

　　“说得太好了！”掌声从茱丽的手上传来，“您真是说出了我们女性的心声！”

　　露易丝此时心中充满了感动，难怪这位黑脸淑女能得到如此众多的男女知己。眼睛不自觉地望向身边的公爵，却意外的在他眼中看到了——激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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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沙龙：沙龙是法语salon的音译，最初指贵妇人接待名流聚会的客厅，后来引申为评论沙龙的报刊文章，乃至定期举办的美术展览会等等。17世纪的沙龙常举办于贵妇们的内室中。她们往往身穿精致的内衣坐在床上，宾客只限于少数作家和艺术家等名流。18世纪的沙龙从内室转移到客厅里，扩大了交往的范围，成为学者和艺术家等上流社会精英的社交场所，使他们获得了一个自由的、至少也是逃避现实的空间。
②萨福：“美丽的萨福”是西方女诗人的永恒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