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梦》风鬟如染

1、壹

　　风吹着马脖上的银铃轻响，我伸手拨开被风吹乱覆在脸上的头发，开始想要往哪儿去。
　　我是不常思考这个问题的。走到哪儿就是哪儿。何必要有固定的路线和目标。无争说我是习惯飘泊的生活。

　　漂泊，我开始想。
　　我是个散漫的人，对什么都不经心不在意。这是菸谷说我无执念。我对自己这样的性格没有不满。这样的生活，我也过了好些年了。
　　马儿小跑起来，我勒住它慢慢走。赶路干什么呢？我又没地方可去。

　　“无处可去”？那我一直不停奔走是在做什么呢？我开始奇怪的回忆这几年走过的路，似乎我一直匆忙行走，未曾停留。

　　我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稳定下来，仔细想想什么。于是我掉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有目标的前行吧。想到这里，我笑了笑。
　　笑？我是不常笑的吧。好象已经有很久没笑过了。

　　我开始想，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在世人眼中，我的行止打扮也就是个女侠。
　　一袭白衣，一骑黑骏马。我没有家，没有父母，我有什么呢？几个朋友，几个师兄弟，一个过世的师父。我还有一把剑，乌木镶银的古剑，细细长长很漂亮。我身上现在有300多两银子，足够我过半年。
　　好象就这么多吧。我会武功，不是顶尖高手，可是还不错吧。我是个散漫随性的人，没有什么在意的人或事。对我自己，我也是不在意的吧。想到这里，我又笑了。

　　低头想了半天，发现自己饿了。我又笑一笑，催马快跑起来。
　　疾风驰过耳畔，呼呼作响。我想，以这样的速度，三个时辰可以到菸谷的素流斋。原来我离她这么近？之前怎么没想到要去呢？
　　奔驰了近一个时辰，路边终于出现了一个茶铺。我下马坐下，要了一碗饭两个菜还有一壶茶。我泯了口茶又继续想。
　　我不爱说话，性情冷淡，我十四岁离开师父自己走江湖，在江湖里泡了七年，没被人欺负过，逢战必胜。七年……我今年二十一岁了呢。
　　又喝了一口茶，发现味道涩涩的，菜也太咸，汤不够鲜，米饭太糙，我放了锭银子在桌上起身走了。我还是饿着。
　　原来我还是个这么挑剔的人。

　　在马上颠了两个时辰，我到了武阳这个繁华的大城。进了城，我下了马牵马步行。街上人流拥挤，热闹非常。
　　我没有直接去素流斋，而是先去了一家很大的酒楼。这里的酒是最好的。选了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下，我点了一个八宝飞鱼盏，一个山珍密酿豆腐，一个香辣粉芋荷藕鸡，一个南湖渡月蒸蟹蛋羹，一个碧梗碎米粥，还有一壶极好的青阳魂。

　　忘了说了，我的爱好是美食和美酒。
　　我拿起酒壶，往郁琉青瓷杯里满满的斟了一杯青阳魂。淡绿的液体在微微透明的瓷杯中泛着幽幽的清光。我端起酒杯，置于鼻前。深深一嗅，甘醇香浓的酒味让我精神大振。真是好酒。
　　把酒临窗，我一杯接一杯的把青阳魂灌入口中，一边悠悠自在的看着楼下街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着看着，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幸福。

　　于是，我意识到我有点醉了。
　　其实我的酒量很好，有很多人找我拼酒，很少有人能喝得过我。但是，当我一个人独饮时，却常常容易醉。

　　我下了楼，牵了马。一直走到一座烟花媚柳的院落前。门上黑漆嵌银的招牌写的是“素流斋”。这几个字还是当世第一才子江远山的杰作呢。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素流斋大门两侧已经挂上了两个红纱罗灯。灯笼上所书“素流”二字熠熠闪着光彩。
　　门口更站着七八个风情万种，媚语娇笑的女子。

　　不错，素流斋是一座妓院。而我的至交好友菸谷则是这家妓院的所有者兼老鸨。
　　我牵着马绕到素流斋的后门，因为我还从来没有从它的前门进去过。后院比起前楼的花红酒绿，脂艳粉香要幽静冷落得多。
　　我径自走进观若轩，铺陈华丽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这是菸谷的起居之所。我点起红烛，屋子里忽然亮堂了许多。宽敞的轩窗外，几树海棠开得繁丽，蕊吐丹葩。
　　窗边的书案上有一张雪浪笺，字迹清丽，我拿起细看，却是一首佛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谁相信名满天下的第一青楼女子却是身怀绝世才学的钦点女状元？这个老鸨还和当世高僧静岳大师以论佛对禅而结有深厚友谊。

　　真是世事癫狂。

　　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把瑶琴。琅石泉。
　　这把绝世名琴，是我师父的最爱，师父死后，菸谷就从我手中把它拿走了。
　　我的手轻轻抚上琴身，开始怀念起那个如玉般润泽明朗的人于松涛林壑中抚琴长歌时的微笑。那个如玉一般的师父。
　　“叮咚”指尖划过琴弦，银瓶乍迸般的清脆做响。
　　“师父……”我笑了。

　　一只手柔柔的搭上我的肩，我侧头，看到一只纤手凝霜，皓腕如雪。
　　“要酒吗？”那只手抚上我的脸颊。“青潋长得更好看了。”
　　我笑着移开她的手，“红姨，别闹了。”
　　菸谷笑着转身，飘一样的出门，再回来时，怀里抱了几瓶青瓷酒瓶。“我的陈年珍藏，便宜你了。”
　　我笑着拉起她飞身上了屋顶。在瓦脊上盘膝坐定，接过菸谷递过来的酒瓶，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清香甘洌，好酒。
　　菸谷用肩膀轻撞了我一下，“我的袖中阑珊，怎么样？”
　　“彩衣袖长舞翩跹，中庭把酒月阑珊。红菸谷的酒，没有不好的。”我仰头又喝了一大口。
　　菸谷一手支额，悠悠叹到：“中庭把酒，彩衣长袖。我早已倦了。”我愣了愣，今天的菸谷，大异平常。我定定的看了她一会，“红姨也有倦的时候？”
　　“红姨，红姨再妩媚再多情再玲珑再风流，也不过是个女人。”
　　“他是谁？”我疑惑。
　　“息月衍。”
　　我点点头，那个人啊。我朝菸谷举举酒瓶，“我今天来对了，陪你喝酒。”
　　菸谷长眸微睐，“你有事找我？”
　　“是。”
　　菸谷一扫刚才的颓唐，饶有兴致的盯着我，她灼灼的目光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想换一种生活。”
　　菸谷的表情让我感觉她看到了息月衍在她面前摔了一跤。摔得很难看的一跤。

　　我把酒瓶移到唇边，浅浅的酌了一口。“有什么不妥吗？”
　　“哈哈，哈哈。”我旁边的女人笑得无比妖娆。她终于停止了笑，转过脸来正对着我，“没有。”
　　我晃了晃酒瓶，听酒水发出“咚”的声音，我沉默了一会，“只是，不想那么漂泊。”
　　菸谷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你？今天怎么不对劲？”她伸手探探我的额头。我侧侧身，从房顶跳了下去。刚落地站住，听到菸谷吃吃笑着说：“那我们交换好不好？”
　　我回头，月光下，菸谷站在屋脊上仰望夜空，手舞足蹈。诡异的和谐。

　　我仰头将那瓶酒喝干，有什么不可以呢？青潋当老鸨，红菸谷做游侠。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