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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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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通知政府增强戒备,但周五那天顾雪城还是把剩下的子弹全装进口袋,把手枪直接别在腰带上,这才开车出了门。
会议在一栋戒备森严的楼里举行。顾雪城到了地方,才发现不少知名的专家都请假了。他怀疑威胁信不只寄给了他一个人,恐怕这些缺席的专家都收到了。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Cotton教授,您也来了真是太好了。”顾雪城立刻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Steve Cotton是个六十多岁的美国人,长得仪表堂堂,打扮书卷气十足。他笑逐颜开,一边握手一边拍了拍顾雪城的肩膀,“雪城,好久不见了!”
会议正式开始后,顾雪城先汇报了一下自己知道的关于病毒的情况,又把他之前和袁毕方合作的内容以及近日自己研究的进展介绍了一下。Steve也具体说了说美国那边的研究进展。随后卫计委的负责人公布了目前的病例数。光北京地区被感染者就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一,这绝对是保守估计,因为很多患者没有来医院。并且目前除了中国,日、韩,东南亚各国都有了病例报道。VRV病俨然有了全球扩散的苗头,目前除了非洲国家其他各国名义上限制实则已经禁止了对所有中国人的签证。
顾雪城做出的疫苗试验品对健康动物接种后似乎有一定效果,但并不是每一次都奏效,更没有在人身上进行过试验。解毒剂的研究,则不管是注射VRV病毒的抗体还是使用抑制病毒复制的药,都没有良好效果。因为很多专家缺席,没什么人提出什么突破性的意见,不过卫计委的负责人制定了药物研制的时间表给各个实验室都分配了任务。
“雪城,我觉得我们可以聊一聊。”散会后Steve说,“你觉得去哪里比较合适?”
顾雪城本想说去他家里,突然想起那封威胁信——对方显然知道他的住址才能直接放在房门口,于是改口道:“去您下榻的而宾馆吧。”
一路上Steve身边一直跟着四个美国大使馆派来的保镖,直到进了他的套房,这些保镖才止步守在了门口。
Steve打开冰柜,开了瓶威士忌,为各自倒了一杯。
“雪城,你看上去很疲倦。”他观察着顾雪城的面容,“说实话,这次来我发现,中国比我预料的还要混乱,我对这次的传染病不是很乐观。如果你愿意走,我可以让你来我的实验室,借着这个名义申请签证。目前签证不是完全签不下来,我有做官员的朋友,可以试一试。但是我听说美国议会已经开始讨论全面禁止向亚洲国家发签证,所以如果再晚一些,我担心你就真的走不成了。”
顾雪城喝了口酒,却不为所动,“谢谢你Cotton教授,我留下也有我的理由。”
Steve没有再劝,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还记得你那篇毕业论文吗?”
“‘人的大脑只不过是一些化学物质,为什么能记忆,为什么有性格和情感,为什么能思维判断。大脑靠什么记录这些?人类究竟有没有灵魂?生命的尽头是否一定是死亡?’”Steve吟诗一般说,“雪城,我至今能背得下你写的这些内容。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顾雪城叹道:“这些问题留给哲学家回答吧,我现在只是个医生。”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有天分的学生,和你一起做实验十分美妙。”Steve叹了口气,“可惜你为了一个男人离开了。”
“不如说是他救了我。”顾雪城平静地说。
两人正在谈话的时候,顾雪城的手机响了。陌生的电话号码,但他担心是医院里的事,就接了起来。
“雪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雪城一下子站了起来,嗓子却发紧,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雪城,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顾雪城只紧紧握着电话,勉强和Steve打了个手势,就走出了房间。“你……在哪?”他沙哑地问。
“地下车库。”伊仄蹲在酒店天台上,黑风衣被夜风吹得呼啦啦直响。
顾雪城立刻下楼,“你别挂,我进电梯,信号不好,你别挂!”
伊仄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他总算走了。他把依旧保持着接通状态的手机放在地上,跳起站在了楼顶的边缘。
腰上系着绳索,他俯瞰着十八层楼下的那条街。这一侧是个巷子,十分幽径。这段时间,北京一入夜又根本不会有人出门走动。伊仄扶着建筑物上的突起攀爬下去。
Steve只是听到窗户轻轻响了下,并没留意,紧接着就觉得身后风有些大。他转过身,却看见一个戴墨镜穿着黑色风衣的瘦高男人站在窗口,顺便举着一把枪对着他。
他知道不应该叫,但他本能地想惊叫,那男人却如同一阵风吹过来,手猛然按住他的嘴巴。一个冰冷的东西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嘘,安静点。”伊仄微笑道,下一秒就一记枪托敲晕了他。
老周说的棘手的情况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因为他根本不会惊动保镖。从十八层屋顶入室劫人,这在别人眼里根本难以想象,但对他来说却没什么不可能。将人绑在绳索上,他操作特别事务局给他配备的这件工具,一点点的滑下地面。
巷子里停了一辆黑车,伊仄把Steve塞进后座,自己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刚开到巷口,就看到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形容清癯,面容沉静,缄默地凝视着他。
除非把这个人撞倒,不然他根本出不去。
伊仄深深吸了口气。他推开车门下了车,从黑暗的巷子里渐渐走到路灯桔黄色的灯光下。
“雪城。”他咽了口唾沫,尴尬地笑了下。
伊仄依旧穿着黑风衣,拖着一条长长懒懒的影子。他微垂着眼睫,嘴角衔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雪城看着他站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线上。
“你在做什么?”顾雪城问。
“雪城,这是我的秘密,可以不说吗?”伊仄拖着不疾不徐的腔调,内心却备受煎熬。以顾雪城的个性,绝对是打断了牙往肚子里咽,他外表再平静,也不能保证心里放得下。此时他只穿了件衬衫站在冷风里,伊仄想走过去抱抱他,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那我换个问法,你打算把Cotton教授带到哪去?”他语气变得生冷。
“雪城,我想我的事情鲍局长应该告诉你了。”伊仄思忖片刻,摆出了一副冷脸,“我已经受够了,我觉得这个世界应该变一变了,我皈依光明教了。”
“伊仄,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有很多秘密。我知道这是你们单位的规定,所以我从来都不问,”顾雪城轻轻道,“可是说实话,我真的很难受。我一直忍耐着,我不想让我的担心再加重你的负担。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快濒临极限了。”
伊仄忽然心头剧痛。他认识的顾雪城是从来不会示弱的,可今日他竟然会说出自己“濒临极限”这样的字眼。丧尸、杀手、审讯、断指……他这么坚强的人,到底是经受了多少折磨,才能被逼到绝境。
伊仄内心纠结,沉默不语。顾雪城却自己深深呼吸了一下,稳住了情绪,“抱歉,这种时候,我不该说这些话。不管什么原因,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应该尊重你的决定。这是我自己的情绪问题,我不应该逼迫你。”
“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伊仄,不用告诉我理由了。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我也会努力研制疫苗治疗病人。现在这关头根本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如果你必须带Cotton教授走,那就走吧,我相信你的判断。如果这是不得不做的坏事,那我也是你的帮凶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尽力保证他的安全。”
顾雪城后退了一步让出路来。
伊仄的胸口克制不住地起伏,他觉得有把钝锯一直在他心头来回划割。在全世界都不信任他的时候,顾雪城却仍然可以不问理由的给他信任。他只想好好保护他,只想好好爱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一个人就算再坚强,受了伤也是会感到痛的。很想拥抱住他,理智却又提醒伊仄,让他放下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伊仄执行任务从未失败,可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眼圈发红,于是掏出墨镜戴上了。
“谢谢你尊重我的决定,也请你好好保重。”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陌生。
顾雪城轻笑了一声,“好,我会保重的。”
伊仄折身回到车上,再次发动车子,驶出了巷子。
——请你习惯,没有我。
伊仄突然发觉不断有水落下来,抬手摸了一把,才发觉是额头的汗水。亲手伤害最爱的人,实在是痛苦的煎熬,痛到冷汗浸透了衣服,一刻都无法再坚持。他想自嘲的笑,却发现竟怎么也弯不起嘴角。
反光镜中,顾雪城还站在原地,漫然地手插兜仰着头,随着车子的开远,逐渐变成了一道孤独的侧影。
伊仄紧紧盯着反光镜,直到那侧影消失在视野中。他将车子开出一条街,要驶上环路时,骤然听到一声枪响。他意识到那枪声的方向,浑身顿时如同被击穿一般战栗,脑子一片空白,猛然一把将方向盘打满,掉头风驰电掣地回去。
车子回到原地一下子停住,顾雪城手里握着枪,身前是一具倒下的丧尸。伊仄跳下车时,他微微挑眉,面露惊诧,“你怎么回来了?”
伊仄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瞬间落了地,一下子有些失重感。顾雪城就站在他眼前,手里握着枪,凛冽而美丽。他僵硬了三秒,一步冲上去抱住他。
一股熟悉至极的薄荷烟草味儿瞬间包围了顾雪城。
“这是怎么了?”他苦笑着问。
“我爱你。”伊仄的头埋进他的颈窝,呢喃道。
“我也爱你,伊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你。”顾雪城温柔地说。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需要什么解释和理由了。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伊仄舍生忘死的战场,就是他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