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感]春江花月夜》浮觞

14、第 14 章

　　即便摆脱了人类的身份，有些毛病仍是根深蒂固的带到了新的躯体里，比如说春困秋乏。
　　阳光正好，正是鱼类繁殖的季节，在许多游鱼春心萌动，肆意寻欢的时候，洵却懒洋洋的躺在长椅上不想动。
　　水膜般的结界近乎透明，可以看见庞大的身躯从头顶上晃过，搅动周遭的水流，光影交错。
　　海底是很安静的，没有城市的喧嚣，也没有山林的鸟叫蝉鸣，可是说寂静的让人有些不安。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安静的环境还是比较舒适的，很适合睡觉。
　　湛最近很忙，说是要护送部分水族回故地生产，用海洋学的说法，就是洄游。那是一件大事，对大多数鱼类来说，繁衍生息是它们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情。这个和人类的传宗接代是一个道理。
　　湛不是很乐意接这个差，如果不是南宫宫主直接下令，或许这个家伙会找个地方偷偷躲起来，直到队伍出发了再出现。
　　没有了湛的陪伴，洵确实感到无聊。在这个南宫之中，洵和湛相处得最好，和其他水族多少有些代沟，很多时候都只是窝在自己的住处。
　　对于洵的这种举动，多数水族只当他是怕生，毕竟是小娃娃，又是在外面抚养长大，不习惯也是自然。
　　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两三天，洵发现自己有些长膘。之前肚子上消瘦下去的小肥肉又冒了出来，圆滚滚的，盘嘟嘟的，让他倍感忧郁。当然，长肉的地方不止是肚子，脸上也是，原本就婴儿肥，现在更肥了，小脸蛋粉嫩粉嫩的。
　　如果是现代女孩子，估计该摔镜子，痛苦哀嚎，然后列开长长的一张包含节食运动各种手段的减肥计划了，而洵只是默默的唾弃了下自己，然后照吃照睡。说真的，就目前来说，他还真没看到过那个水族是大胖子的。
　　所以，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虽然告诉自己不用担心会变成人形路障，但午膳的时候还是稍微控制了下食欲，没有动桌上的肉脯。饭后水果也减半。
　　唉，就算是水族的幼娃，爱美的心情和大人是一样的。
　　以为洵身体不舒服而认真看着洵好一会儿的润被洵狠狠的瞪了回去。滉也以为是饭菜不合口味，正打算让厨子重新准备菜色，不得已洵只好嚷嚷说是自己要减肥。然后两位笑喷，润更是伸手过来将洵压进怀里使劲揉。
　　“洵娃娃这是担心自己会变丑么，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就这么爱漂亮了。”
　　“闭嘴！”
　　本来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竟然还被润这个吃货调侃，掐脸蛋，洵推开润，迈开小短腿蹭蹭就跑了出去。
　　因为被伤害到了小小的自尊心，洵决定三天都不跟润说话。

　　在古代，鱼类繁殖的季节是不允许捕捞的，涸泽而渔是很多朝代都明令禁止的行为，不过搁在现代，就没什么法律效用了，想捕捞的才不会因为一纸文书就乖乖放弃巨大的经济效益。所以在这时候看到出海的渔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湛曾说，在早些年，大概几百年前吧，水族是很能闹事的，如果心情不好，看到出海的船只还会故意掀起巨浪将其打翻。不过现在人类越来越精，各项装备都武装到牙齿了，为了避免被发现，水族还会特意绕开。
　　洵没有人陪伴的话，是不会轻易离开结界到外面去的。但海面上的风光还是挺吸引他的。现在的是旅游淡季，没什么人，正是出游的好时机。
　　南宫之人自然很愿意陪同洵出游，但洵却不大愿意和不熟的人一块玩。把和湛交好的几位一一过滤，最后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涵。
　　虽然涵的一些举动确实有些孟浪，曾经惊吓到了洵，但洵却觉得这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至于为什么，主要还是因为那个梦吧。
　　涵的住处有些偏，但还没到荒凉的地步，可见他在南宫还是有一定的分量。从拱形门走进去，可以看到精心休整装饰的园林，假山，花圃，水池。布局精致，景色宜人。相当符合人类的审美。当然，对于花圃之中种植着只能在陆地上看到的花卉，洵还是有些意外，这得付出多大的心力。
　　看来湛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涵真的很喜欢人类。
　　湛说涵喜欢一个人类帝王，但具体是哪一个，洵还真无法判断。就建筑风格和园林布局来看，应该是唐朝时期吧，时间跨度应该不超过百年。
　　一个喜欢人类帝王的水族，不算太稀奇。很多野史都有过相关记载，鱼美人的传说搁在现在也算是耳熟能详。只是，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当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时，反倒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为了那个人，涵被关押在海底深渊好几百年。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之前被囚禁关押过近千年，对于被剥夺自由这种事，洵很难接受。
　　而关押涵的人是潏又让洵对那个清俊的水族有着淡淡的愧疚之情。
　　好吧，潏当时只是秉公执法，犯了错必须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不管怎么劝说自己，洵仍是无法做到无愧于心。
　　涵应该是在看书，整个院落都有种冷冷清清的感觉。至于为什么猜测涵是在看书而不是睡觉或者在做其他的事，只能说是直觉。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就是洵对涵的印象。像涵这种人，真的比较适合待在书房里写字画画，吟诗作赋，偶有新作，必然争相传诵，洛阳纸贵。
　　怀着莫名忐忑的心情，洵又往前走了几步，左手边的衣袖扫过一旁伸出的牡丹花，带动花枝，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牡丹花不同于路边野花野草，照料起来颇为麻烦。单看园中牡丹争相开放，就知道园子的主人确实是费了些心思。
　　只是这园子虽美，却没有蝴蝶蜻蜓之类，显得落寞了。
　　纵使花好，若无人欣赏，也是可惜。
　　莫名文艺了的洵甩了甩脑袋，将那些深闺幽怨甩了出去，他来这里是为了拉涵出门游玩的，要像个孩子一样，活泼一点，开心一点，再加上些许任性。
　　“你找我？”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洵被狠狠的吓了一跳。
　　涵站在洵的身后，白色长衫，一手拿着白纸扇轻轻扇动着，一缕发丝被拂动，很有些风流雅士的姿态。
　　眼眸明亮，嘴角带笑。
　　在这南宫之内，涵是最像人类的，无论言谈举止还是饮食习惯，诸多相似之处让洵对这个同族多了几分好感。
　　现在置身于古香古色的庭院中，不知不觉竟然有种穿越了时空的感觉。
　　涵总是在笑，带着三分风流，七分倜傥，还有些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见的嘲讽。真的是相当出采的一个人。当他俯身凑近洵，在近处可以看见那双深色的眼睛其实并不是纯黑的，而是带着抹淡淡的蓝，就像最深沉的海洋。
　　涵眨了眨眼睛，眼底闪过愉快的光芒，如同海面上的粼粼波光。
　　“小殿下，你在看什么？”
　　说话间，身体仍是俯低的，清雅的气息扑在洵的脸上，柔和得让人如沐春风。
　　风流才子，魏晋文人，大概也就是涵这般的气质模样吧。
　　洵往后推开一步，扬起小脸，努力的绽开一抹只有孩童还会拥有的大大的笑脸。
　　“涵！”
　　童音糯软，尾音轻扬，显示出声音的主人是多么的愉快，而被呼唤的人却硬生生的僵硬了表情，像是被凌冽的北风冻住了一般。
　　咳咳……洵默默的在心里鄙视了下自己。
　　为了拐涵出门，里子面子通通都不要了！

　　海上的风带着很足的水汽，暖暖的，润润的，让人惬意非常。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还是有一两艘豪华快艇出海了，衣着暴露的青年男女在甲板上开泳衣派对，恣意的笑声乘风而上，连空中的海鸟都被惊动了，扇动着翅膀飞往更高处的云端。
　　涵和洵出了南宫，先是在水里游了一段，接着飞上了高空。稀薄的云层丝丝缕缕，随意的铺展开来，蔚蓝的海面一览无遗。
　　越到高处风越大，迎面吹来，顷刻就将身上的海水给吹干了。涵的原形是深蓝色的巨龙，体型虽然比不过潏，但也不小，浑身流溢着幽幽的蓝光。
　　一大一小条龙在高空中飞了一段时间，在一片较厚的云层上落脚，化为人身。
　　洵在去找涵之前先找润问了下，其实涵是可以离开南宫的，只是不能离开这片海域。涵自从被关押禁足直到现在还从未走出过南宫，洵也不是很肯定涵会跟他出来，甚至在走进那个园子前都已经打算好要死缠烂打打滚兼耍赖了，幸好涵很好说话，没让洵太为难。
　　从涵的眼里，洵总能看到一丝宠溺。似乎只要是洵要求的，不管多过分他都会做到。这样宠溺的眼神洵在潏和润还有太妃眼里都看到过，只是涵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更谈不上交情，这种近乎没有原则的宠溺实在是让人很在意。
　　涵和自己，应该有某种特别的联系。或许，这就是洵最近做梦的原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唉，又是些怪力乱神的复杂关系。
　　在云层上降落，涵优雅的坐下，往后倾倒，就这么仰面躺了下去，一手枕在脑后，姿势慵懒随意。洵眨巴眨巴眼睛，在他身边盘腿坐下。
　　涵不大说话，和他比起来湛简直是聒噪了。突然和这么安静的人相处，洵有点不知所措。
　　按原本的设想，两人的第一站应该是海边的小吃街，洵会带着涵从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边走边吃，品尝各种美味。然后到附近的书吧消磨一个下午，天黑后去沙滩上看篝火表演。
　　不管是人类身份时的杨文还是水族的幼娃，洵都很少做这种事，以前负责安排的都是陈志辉和湛。
　　所以当结伴出游的另一名当事人表现出兴趣缺缺我不想动的样子时，洵头疼了。总不能硬拉着涵去吧。
　　看涵的样子似乎打算在云层上睡个午觉？洵认真的考虑了下，决定放弃之前的计划。
　　风和日丽阳光正好，沙滩上的桫椤发出沙沙作响，真的很适合睡午觉呢。
　　这样想着，洵爽快的躺倒在涵的身边。两人离得不太远，衣袍交叠在一起，莫名得显得亲厚起来。
　　等一下，万一身下的云层散开，自己不就掉下去了！
　　某些时刻脑回路异常诡异的洵忍不住担忧了起来，于是挪了挪调整了下方向，一头枕在了涵的肚子上。
　　“……”
　　涵应该是僵硬了一下，接着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笑声，放松了身体。本来已经做好被嘲笑的洵终于放下心来，心安理得的接着拿涵的肚子当枕头。
　　幼年期的孩童总是特别的能睡，基本上是沾着枕头就能入睡，洵在海风的吹拂下很快就意识模糊了，本能的偎近涵的身体，虽然两人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涵的身上有种让洵感到心安的感觉，于是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了这种亲密的举动。
　　睡意正浓的洵模糊了时间观念，意识在浩瀚云海中漂浮，渐渐进入酣睡的状态。
　　一来就躺倒在云层之上的涵却是一直都是清醒的，当洵的呼吸变得平稳缓慢后，涵弯起了嘴角，右手抬起将洵护在臂弯，宽大的袖子堪堪覆在洵的身上。
　　轻风回转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