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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埋酒成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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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浓重的深处,反倒一片豁达清明,藤蔓交错横生,维叶莫莫,鸟雀喈喈。
小土坟上新草青青,卿浣坐在坟前,手里执着一杯酒,慢悠悠的洒在地上。
“偏偏要作恶多端,现在可好,弄来转世不得,还要连累得我为你卖命奔波。”
没有多余的哀愁,伸手抚上土坟,抓了一把青草混着泥土在手里,又松开手指任其掉落下来。
“没想到我竟会学着人为你立了个衣冠冢吧,你生前就该对我好点。”
四野空旷,环视着这住了几百年的地方,明明鸟鸣风声山涧齐响,却让卿浣觉得寂静得可怖。
想想又不禁自嘲的笑笑,一只妖有什么可怖的,莫非在凡尘里走了一遭就染上人类的毛病了吗?
用手撑着额头,歪歪斜斜的卧在小坟包边上,仍旧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为你报了仇,我们就两清了。”
思绪有些混乱,她仿佛看到很久以前,自己偷偷的跟着他,以此来消遣时光的日子。
恍惚梦里,依稀旧年。
棉隐坐在绮浮以的床前,眉头轻皱,在沉思着什么。
凡人可真是渺小,一个小小的迷术就能中招,没有丝毫抵御的能力。
那只兔子妖在他眼里也如昏迷的绮浮以一样,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让她消失,但他不喜杀戮,轻易不杀生。
绮浮以醒来的时候,脑海里一片混沌,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床幔,盯了许久,眼底才逐渐恢复清明。
转头看向棉隐,那张脸美得让她心惊,冷不丁的想起《异志怪谈》里的花妖。可花妖都是女子,专门寻了年青俊俏的书生,将其蛊惑,然后发展一段绮旎美丽的爱情故事。
如果棉隐也来蛊惑她…想着想着就看见眼睛上方伸过来的一只修长均匀的手,似是要抚上她的额头,便傻傻的笑了起来。
“棉隐。”她叫他,真是温柔的名字。
伸过来的手一顿,半响,收了回去。
本来想要抹掉绮浮以的记忆,让她忘掉不该看见的事情,棉隐不想节外生枝,安稳的陪她度过这一世就好。
奈何听到她叫他名字时,发现似乎有些事情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早点了断的好。
“醒了。”语气淡淡的,话里没有多余的情绪。
绮浮以坐了起来,在枕头下拿出一件东西,递到棉隐的面前:“给你。”
棉隐没有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是根长长的发带,和他平日里穿的的衣服一个颜色,发带末尾绣着几片纯白的花瓣,是他袖口的花。
“你有什么要问的。”
绮浮以有些慌乱,摇摇头,手软软的放在被子上。
有些事情她不想知道,她弄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害怕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希翼会破碎,美梦会成空。
“看来你是知道了。”
棉隐冷漠的语气听在绮浮以的心里凉凉的,她这么久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明明以为可以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了,结果一下子全都打回了原形,他还是他,对她一贯的客气疏离。
竞自抓过棉隐的手,将那根发带放在他的手里,说道:“收下吧,上次说好了要给你的。”
棉隐看着手里的发带,目光如水,没有一丝波折,他是从不束发的。
“如果你要走,我可以送你回去,许你一世荣华。”顿了顿,又接着说:“如果你要留下,我就只能抹掉你的记忆,只是,妖气入侵会对你的身体有所损伤,还会让你的思绪混乱一阵子。”
棉隐的话让绮浮以心里一阵恐慌,下意识的就说道:“我要留下。”
可能要失去他了,一想到这里,就感觉眼眶发热。
他说:“人妖殊途。”
短短四字,却能将她打入万丈深渊。
压在心里多时的话几欲脱口而出,但真要说出来时,却让绮浮以感觉是如此的艰难:“可是我喜欢你呀。”
没有当初预想的羞涩紧张,甚至没有了多余的期待,眼下的情形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嘴唇有些颤抖,心里酸涩沉闷,爱恋的话里都透着小心翼翼的祈求。
不想离开,不想失去。
像是感觉不到绮浮以的哀伤,他仍旧说出冰冷的话:“我不会喜欢你,如此,你还要留下?”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事是什么吗?”绮浮以反问他,但不待他回答,又说道:“我最喜欢听晨钟暮鼓的声音,它可以提醒我,又可以见到你了,又和你呆了一整天了。”
所以,我不介意你是人是妖,甚至不介意你爱不爱我,我只要和你一直在一起就好。
“你这是何苦。”
棉隐伸了手过去,指尖触碰到绮浮以的额头,不经意间对上她平静的眼神时,手却停在了她的发丝上。
他有些疑惑,见过了那么多的情爱纠葛,眼下却有些不懂情为何物了。
终究没有抹掉她的记忆,既不会爱上,怎样都没有妨碍了吧。
棉少爷要成亲了,这个消息像风吹柳絮般迅速传遍大街小巷,成为留祁城内酒肆闲谈,津津乐道的话题,暗里不知碎了多少闺中小姐的芳心。
成亲前一日的晚膳后,棉夫人将绮浮以带到了舒含院,并遣散了屋里的丫鬟,只留下她们俩人。
棉夫人拉过绮浮以的手,说道:“经过这些日子咱们的相处,我看得出你是个安静细腻的性子,我也不是个好与人为恶的人,只盼着你们成亲后,能够早日让我抱上大胖孙子,我就知足了。”
听到这样的话,绮浮以也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应下了。
在舒含院也没坐多久,大约就是两柱香的时间。
棉夫人说,棉隐其实很小的时候,性格十分活泼,嘴巴又甜,招人喜欢,和棉府所有的人都亲近。
只是后来在他八岁的时候,他非要闹着去找他爹,趁人不备时,悄悄跑了出去,在棉府内一片混乱的时候,又昏迷着被人送了回来,醒来后,就成了如今这样不冷不热的脾气。
绮浮以却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好奇,原来棉隐很早就来棉家了,他为什么要来棉家呢?他原来叫什么名字呢?他…是什么妖呢?
说了棉隐的事,棉夫人又转而说起棉家的事来。
棉家世代从商,以前棉家的男人还要押着货物各处行商开铺,近几年棉家的生意日渐红火,可因为棉父的事,棉夫人却再不愿在各地开分铺了。
棉家的家产也够棉隐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度过,所以即使棉夫人看着他疲懒无为,却也从不会有责怪的想法,她别无所求,只愿他一辈子安安稳稳,也算对得起棉家的列祖列宗了。
最后棉夫人语重心长的对绮浮以说:“虽然我这个儿子和我不亲热,但我知道他是个温和的,表面上看着冰冷疏离,却从未对谁有过刁难,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我只希望你可以让他感到温暖。”
温暖吗?如果那个人愿意的话。
留祁的风俗是成亲前三日,男女双方不能见面,自那日以来,绮浮以已经很久没和棉隐说过话了。
有时晚膳也不见他的踪影,因着这个风俗,这三天他更是一天也没有出现过,绮浮以知道,他是在刻意避着她。
和棉夫人说了话,绮浮以对棉隐的思念更是越发浓烈,她想见他,一刻也不能等了。
这么想着,绮浮以回绮思院抱了一坛酒,提着一盏灯就往槐院去了。
半路,怪异的刮了一阵短促的大风,手里的灯灭了,绮浮以一回身,就看到了身后突然出现的棉隐。
明明没有光,她却看得无比清晰,从下到上一点一点的出现,犹如缓缓而归。
先是衣袍一角,然后是泼墨似的长发,最后是那张期待已久俊美的脸,像是拨开透明的薄膜走了出来,走进了绮浮以满腹思念的心里。
棉隐问她:“你来干什么?”
说着就向她走了过来,棉隐一靠近,绮浮以就看到他的眼神有点奇怪的迷离,身上似有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绮浮以一说完,就看到棉隐有些反常的笑了起来,神神秘秘的样子。
“槐花酿,我尝了一点,你要不要喝…”
绮浮以突然感觉脑海里有东西一闪而过,可又不太确定,便试探的问道:“你,是槐树妖?”
棉隐抿着唇不说话,绮浮以一下子就笃定了心里的想法。
“傻子。”她说到。
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先是肩膀微微的颤动,而后一抬头对上棉隐迷离的眼,就笑出了声,微弯了腰,手里的灯掉到了地上,发丝也倾泻到了身前。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笨的妖,或者,他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你笑什么?”
声音里满是疑问,像是被人窥探到了隐私,脸上起了可疑的红晕,很淡很淡,淡到绮浮以都没有发现。
暗夜里的声音句句充满蛊惑,让绮浮以生出雾里看花的错觉。她告诉自己,她爱上的是一只妖,是眼前这只绝美的妖。
妖是最能蛊惑人心的…
明明知道,却仍要深陷其中。
想起以前听的一个故事,说是一只千杯不醉的果子精,有一天心血来潮,用自己结的果酿了酒,想要尝尝是什么味道,谁知一杯下肚,就彻底醉了,凭白被一个路过的道人捉了去。
棉隐也该是醉了。
所以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主动对她笑,主动和她说话。
抱紧了手里的酒,有一个坏坏的想法出现在绮浮以的心里。
这是她前些日子拾了桃花瓣酿的桃花酒,本想当做一个来找棉隐的借口,但似乎现在有了更好的用处。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有趁人之危的嫌疑,绮浮以问面前的这只妖:“你知道爱是什么感觉吗?”
棉隐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见过爱,也正感受着爱,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爱的存在。
“那,我们来个约定可好?以此酒为证!”绮浮以带着点半哄骗的意味说道,有些忐忑的看着棉隐,生怕他会摇头。
好在,棉隐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看着她。
绮浮以雀跃的拉着棉隐来到蔷薇架下,折了一根稍粗的藤枝,在架下就地挖了一个坑,将那坛新酿的桃花酒埋了进去。
“如果此生有幸得你所爱,我就把这坛酒挖出来与你对酌,如果,如果此生无幸,那也是我的命,等我百年之后,劳你将它洒在我的坟前。”
就当是你慰我的一世情深。
棉隐久久的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人一双满是执着的眼,和她粘了泥土的手里捏着的半截蔷薇藤。
愣神之间,就借着微醺的醉意伸手抚上她的眉,细细的,柔柔的。
但愿吧,不负你一片痴情。